噩夢制造師總部的回復，自然是毫無反應，一切正常。

　　這更是讓休眠室里的幾人同時黑了臉。
　　不約而同地對制造師這一行業有些仰望起來，畢竟據左蘅所說，他曾數次嘗試，都未曾讓希瑞的精神力數據有半點兒變化。

　　難道真的是術業有專攻？

　　另一邊，制造師總部。

　　00008號慢悠悠從休眠倉里出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一旁的搭檔有些擔憂地問：“夢境里發生了什么嗎？聽研究所說，患者的精神力波動異常。”

　　00008號一愣，轉頭看著也在一旁等消息的訓練部部長，又茫然地回過頭看了眼休眠倉。
　　好一會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對了，上一次我就發現，10087號制造師的精神力波動是可控的，一直沒有完全確定，所以除了當時的操作人員，沒跟別人提起過。”

　　訓練部部長也是一愣。
　　“可控是什么意思？難道她想精神力提升就提升，降低就降低？”

　　00008號沉重地頷首，看他們一臉不可思議。
　　“就像她剛剛的夢境里，我就跟她說了幾句話，什么也沒做啊。精神力怎么會波動？！”

　　話落，總部的廣播響起：
　　“由00008號負責喚醒的S級案例休眠患者已經蘇醒。由00008號負責喚醒的S級案例休眠患者已經蘇醒。”

　　休眠室：“……”

　　這個被列入緊急的S級案例，完成得未免過于輕松了。
　　00008號即便心里有所預期，但也難免驚了一下。

　　當希瑞在一片兵荒馬亂中睜開眼，在幾雙灼灼的目光中，一時適應不及，本能地避開了視線——重新合上眼，作沉睡狀。

　　眾人：“……”

　　左蘅對她，一向狠得下心來。
　　直接抬手，扣指，在隔離窗上重重敲了三下：“康希瑞，醒了就出來。”

　　莫爾王儲還沉浸在她醒過來的激動中，通紅了眼眶，隱隱有淚光打轉，像極了夢境里的小莫。

　　柯域仍是平靜的神色，只是視線在希瑞身上，上下來回打轉，顯然也是在等她出來。

　　半晌，休眠倉里頭的人，慢吞吞地再次睜眼，板著張臉，頗有種悲壯的意味，按部就班地從已經被工作人員打開的休眠倉里，走出來……

　　不過在休眠倉里，才躺了一天一夜，傷口完全愈合后，連營養都來自休眠倉，因此完全談不上什么恢復階段。

　　只是當希瑞最終站在他們面前時，三顆經歷了大起大落的心，還是恍惚了一陣。

　　莫爾首先往她邊上靠近，幾步就把她攬緊在懷里，動作沒有一點兒猶豫。
　　希瑞愣愣地喊：“殿下？”

　　感受到懷里那人的溫暖，還有平緩有力的呼吸，莫爾心中那股巨大的狂喜涌起，一時緩不過來。
　　埋在她脖頸里的呼吸漸漸急促，方才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抽噎的吸氣聲傳到休眠室其他人的耳朵里。

　　工作人員和治療師萬分震驚。
　　柯域和左蘅直接皺起了眉頭，分外不滿。

　　希瑞無比熟練地抬手，撫上莫爾的黑發，輕聲安撫，低低細語，如水般溫柔：
　　“我沒事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而莫爾自然是得寸進尺，蠻橫地嘟囔著：“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的，你要是再食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希瑞張口，似是馬上就要答應。

　　左蘅冷著張蒼白的臉，厲聲打斷：“康希瑞，你真是算得好時間，正好二十六個小時！”

　　今年正好二十六歲的康希瑞：“……”
　　這還真是湊巧的，她沒有料到的啊。

　　被提醒的眾人，齊齊看著啞口的希瑞。
　　莫爾也放開她，扣住她的雙肩，將她上下細細審視了遍，然后定在她的腦袋，通紅的眼神顯得格外恐怖。
　　“你是不是又動用精神力了？！”

　　意識到莫爾已經得知許多的希瑞：“……”

　　柯域默默讓工作人員以及治療師先行離開，吩咐準備好患者恢復階段的病房。
　　不疑有他的工作人員立刻去執行了。

　　不敢看左蘅，也不敢看莫爾的希瑞，關注到了這點，立時眼神幽怨起來。
　　“我目前的狀態其實還好，真不用呆在這里的。”

　　左蘅冷聲嘲諷：“還好？難道一定要等你的腦子被精神力燒成灰了，才是不好？”

　　試圖抗爭的希瑞：“……”

　　顯然，自己是什么狀態，最為了解的左蘅，已經統統轉達給了另外兩人。
　　以至于看到被懟得毫無抵抗之力的希瑞，絲毫沒有憐憫心地旁觀著。

　　甚至還會再添把柴。

　　柯域：“就在這里好好療養！你現在絕對不能再動用精神力！一次都不行！”

　　莫爾一臉的贊同，把她往外帶，顯然想第一個把她送進病房里躺著去。

　　當年在精神力研究所，左蘅所想到的法子，便是讓希瑞在休眠倉里沉入夢境，以幫助她精神力損傷的恢復。
　　恢復的目的沒有實現，但確實避免了精神力的使用，反而無意間，延緩了損傷擴大的時間，讓她多活了這么幾年。

　　常人的精神力數據波動，應當是起伏規律，頻率適宜；只有在極端的情緒產生時，會急劇增高。
　　而希瑞的精神力數據，是一條極為平緩的直線。

　　左蘅看著莫爾將希瑞帶出去后，視線轉回了方才，希瑞精神力波動的數據——急劇升高的數值，在幾秒后又迅速趨于平緩。

　　但對于希瑞來說，就像沉寂已久的心臟，忽然有一天，真正跳動起來。

　　“我需要知道她的夢境情況。”
　　沒有回頭，左蘅對著身后仍站在原地的柯域說道。

　　休眠室光線極為明亮，休眠倉里的燈光全部關閉。
　　隔離窗上反射著柯域沉靜的面容——沒有絲毫的放松神色，甚至似乎更為緊繃了。

　　“嗯，最遲明天。”

　　噩夢制造師有關于患者的夢境記錄，出于隱私考慮，并不會轉達到休眠治療研究所。
　　但近期隨著制造師政治入編的法例推行，相關案例都會在議院做好備案。

　　依著這層關系。
　　其實也不用明天，柯域第一時間便拿到了這份電子信息。

　　信息量很大。
　　但是關于夢境的僅僅寥寥幾句，或許是因為實在沒什么好敘述的。

　　唯獨另外幾大段話，標記了重點，卻是關于10087號制造師本身的特殊性。

　　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以及給后輩們更多研習的素材知識。
　　00008號，特意將希瑞幾次精神力忽然劇烈上升的情況，做了許多可能性分析，并附上了自己個人的詳細體會。

　　連他對希瑞精神力特點的猜測，也包括在內。

　　快速閱覽完，柯域一個人坐了半晌，然后又一字一句地默讀……

　　此時他暫時回到了研究所的休息間，持續半月來，心力的疲憊，再加上這最后一根稻草……

　　以至于，將這幾天柯氏的事務文件帶來的助理，進門的第一眼，便是看到——
　　自家的大Boss，像個孩子一般，蜷坐在巨大的落地窗邊。

　　助理一愣，連忙走上前，詢問柯域的情況。

　　然而，柯域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勾勾盯著前面不知名的方向，雙眼失神。

　　叫了好幾聲，看他始終不回應，從未看過Boss這個狀態的助理急了，想到這里也算是專業醫院，立刻聯系了研究所的治療師。
　　另外又通知了柯域的專用醫師趕過來。

　　這一鬧騰，動靜自然有些大。

　　莫爾一直守在希瑞邊上，隔得遠沒察覺到這里；左蘅卻是發現了治療師匆忙的身影，多問了句，然后也跟了過來。

　　待看到柯域的情狀，冷淡如左蘅，也不由得一怔。
　　想到了什么，一時不好的預感涌上來。

　　他推開幾個圍在前面的治療師，半蹲在柯域前方，試探問道：“瑞瑞怎么了？”

　　果然，柯域的視線僵硬地轉到他身上，好半晌，才開口，聲音沙啞：
　　“是我們害了她。”

　　話落，左蘅失聲問：“怎么回事？”

　　似乎，痛苦馬上就要被分擔出去，即使不被減少，但卻莫名覺得痛快。
　　柯域的神色平靜得可怕，將智腦里的文件發送給了左蘅，頓了頓，又發給了另外兩個人。

　　此時，他突然理解，為什么當初莫爾會挑釁一般，將希瑞和方袁的相片發給他們。

　　“你自己看吧。”意味深長地說著，柯域緩緩起身，不顧眾人的驚愕，徑自往外走。

　　步伐還算是穩當的，一步一步，不緊不慢。

　　直到消失在拐角。

　　左蘅早就急急打開文件，一掃而過，登時也愣了。

　　“呵……”他唯獨冷笑，然后對著便是一直緊張不已的幾個人，還是交代了一句，“他沒事的，都散了吧。”

　　說著，也跟上柯域的腳步，追了過去。

　　柯域的速度實在不算快，柯域幾步便找到他。
　　大步趕上去，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攔住他繼續走。

　　“你要去找她？”

　　“嗯。”柯域只是輕聲應著，神色看起來，似乎與往常無異。

　　“今天太遲了。”左蘅自然地看了看智腦的時間，然后跟柯域建議，“還是明天再去吧。”

　　仿佛一下子打開了某個開關，柯域猛地甩開左蘅的手，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明天？！”

　　“你怎么不干脆等她的尸體都涼透了，再去看看！”
　　吼聲響起在整個廊道，話落……

　　無論左蘅，還是柯域，都一瞬靜默下來。

　　許久，左蘅才開口：“精神力數據能夠有所變化，那對瑞瑞來說，有好有壞，你不能只看一面。”

　　柯域立時反問：“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

　　“她幾年來或許都在克制著，未曾動用精神力。偏偏這一年為了把我們從夢境里帶出來……”
　　“要不是我們，她或許還能有更多的時間……”

　　希瑞的入職前精神力數值，與在案例實踐中的精神力增值完全不對等。

　　也因此，根據在入職前的表現與成績，她一度差點無法成為噩夢制造師。

　　而在入職后，她的精神力出現幾次波動，并且最大值超出常人許多。
　　每一次波動，與他們的夢境記錄相對應，00008號在希瑞的夢境報告中，也都一一羅列，再詳細不過。
　　最后判斷為——患者的精神力波動有個人控制的因素，對患者大腦負擔極大……

　　柯域的聲音戛然而止，左蘅將他往后一推。
　　本就沒有防備的他，勉力支撐在廊道的墻上，狼狽而狠厲地瞪著左蘅。

　　左蘅仿佛沒聽見他先前的話，甚至也沒看過00008號的夢境記錄報告，依舊冷著臉，語帶諷刺：“柯域，這是瑞瑞自己的選擇，你怨自己有什么用？”

　　“難道，比起讓她活下去，你寧愿沒有在夢境里遇到過她？”

　　“你真的是在后悔嗎？別開玩笑了……”

　　而此時仍賴在希瑞邊上的莫爾，在智腦收到文件后，先是自己快速瀏覽完。
　　原本一張艷麗的笑臉，僵了僵。

　　目光定定看著希瑞，她實在有些困乏的模樣，明明之前睡了很長時間，此刻卻迷迷糊糊地打著哈欠，懶懶地靠在床上。

　　維持著笑容，許久，莫爾輕聲問了句：“瑞瑞，你會不會后悔？”

　　“后悔？”

　　“嗯，后悔進入到我的夢境？”

　　“嗯？”希瑞沒意識到莫爾這個問題的突兀，雙眼半闔，微微笑道，“我覺得能夠在夢境里遇到你，真的很幸運，怎么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