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柯域回到休眠室,正好聽到莫爾的驚呼聲。
他趕忙轉頭,看到休眠倉里的人,已經睜開了眼。
帶淚的面龐,眼神清澈明亮。
她透著幾分茫然,從打開的休眠倉里緩緩起身,搭住要扶著她的莫爾,感受到臉上的濕潤,疑惑地抬手拂過。
“我……哭了?”
莫爾替她擦去了淚水。
左蘅在隔離窗外,按捺住走進去的欲望,聽到后解釋了一句:“這是你在休眠治療中,正常的應激反應,沒事的。”
“那……我是沒事了嗎?”希瑞意識到自己腦海中,本來繃緊的某股力量,此刻淡化了許多,幾乎感受不到。
左蘅重重點點頭,又看了眼數據,十分肯定道:“嗯,你的精神力修復得比我猜想中要快許多?!?br />
希瑞干巴巴抹干凈臉,似乎一時也沒有料到――能夠如此快地解決生死問題。
“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們。”到頭來,千言萬語,只能化作尷尬的一句道謝。
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莫爾扶著她的手緊了緊,揪住她的衣袖,意味不明地看著希瑞。
左蘅的嘴角冷冷地一勾,似笑非笑。
“呵,客氣了。”
希瑞再瞎也能看出他們神色間的不對勁,抿抿唇,立時閉嘴了。
“咳。”柯域抬手,捂著唇,輕咳一聲,打破沉寂,“就當我們欠你的,現在還了;至于……”
“至于你欠我們的,就一碼一碼算著吧……”頂著希瑞驚疑的目光,柯域緩緩開口。
“欠你們的?”脫口而出的話,希瑞提高了音量。
身邊的莫爾蹙眉,淡淡插道:“你答應過的,難道忘了?”
“……”
希瑞想到什么,到嘴邊的話噎了回去。
她順著莫爾的攙扶,從休眠倉走出來。
踏進休眠室的剎那,三方圍堵,希瑞所面對的場景――便是右側的莫爾王儲;正前方,筆直立于中央的柯域;還有是左前方,冷著臉,靠在操作臺上的左蘅。
所謂“欠”,所謂“還”。
康希瑞畢竟只有一個,如何還,先還誰,充斥在幾人之間,這已是最大的問題。
果然還是躺回休眠倉,會合適一點吧。
希瑞縮縮腦袋,自欺欺人地想。
左蘅正要開口說什么,柯域先于他提問:“瑞瑞,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莫爾臉色一僵,瞪住希瑞。
希瑞的表情無甚變化,似乎早有預料。
許久,她的眉頭漸漸擰起,小聲問著在場幾個,同時在等她答案的男人:
“我想先去找到方袁,可以嗎?”
莫爾在她問到一半時,就想打斷她。
嘴張到一半,跟柯域恰巧對視了一眼,不由得猙獰著臉,復又合上。
即便早在心里設想了這樣的可能,當真正聽到時,他才發現,自己依舊做不到想象中那樣從容。
把選擇權交給她。
這是幾人在把希瑞送進休眠倉之前,便已經達成的共識。
第一個做到這點的,是易容臻。
在希瑞出現,替下方袁接受自裁那一刻,易容臻已經得到足夠明了的答案。
當她做出選擇,他只要接受便好。
爭取與否,都成后話。
而在這里,眼里一向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三人,也才在幾天前,初初意識到――尊重她內心的選擇。
正如此刻,她選擇的,即是他們都要面對的。
“嗯,好?!笨掠蚵氏葢聛?,接著他便示意了一眼莫爾。
莫爾盡力緩和自己的語氣:“你打算怎么找他?知道他會去哪里嗎?”
呵,左蘅心中不住冷笑。
找一個人,無論是對于柯域,還是莫爾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更何況,這個人也才剛離開半刻。
這兩人相互配合著,真是預備好拉開一幕大戲的節奏啊。
“他剛走不久,就在你醒來前?!弊筠可钗跉?,往休眠室的門口,冷冷地望過去,“現在去追,或許還來得及?!?br />
柯域臉色微微一沉,本要接上莫爾說的話,盡數收了回去。
希瑞無意地推開莫爾的手,抬腳就要往門口走。
莫爾在她掙脫開的瞬間,猛地拉回她,死死扯住她的袖子,朝下的指尖微微發白。
順著他的手,希瑞的視線緩緩抬起,定在莫爾美艷至極的面龐。
他硬生生地掀起一抹笑容:“瑞瑞,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個方向了。我派人去找,好不好?”
“讓她自己去找吧?!弊筠康哪抗鉀]有往這里停留一眼,仿佛真的毫不在意,“她欠下的,總還是有先后的?!?br />
言外之意,康希瑞所虧欠的,幾人之間,最早的也該是方袁。
希瑞垂下眼,眨了眨之后,才又環顧幾人。
不遠處的柯域,孤零零站在那里,刻意撇開的目光,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我會回來的?!毕H鹞⑿χ?,她很認真地看過每個人,“我答應過的,一定會實現;我欠下的,一定會負責任。”
在夢境里,她似乎悄然間,想起了許多曾經的事情。
想起曾被她,或有意或無意,放下的,很寶貴的存在。
希瑞把手覆在莫爾的手背,輕輕地扯開他的指。
看似已經用力到發白的手指,卻很輕易就一個接一個地,被她拉下來。
不由得十指交纏,希瑞在莫爾白皙的掌心揉了揉,玩笑般眨眨眼,笑道:“殿下,等我回來。”
最終,手停在半空,前方,是她往外跑的身影。
隨著她奔跑時,踏踏的聲響逐漸遠去。
休眠室被留下的幾人,格外寂靜。
“左蘅?!笨掠虺谅曢_口,“在你眼里,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很可笑?”
就像他們一開始,也料不到――左蘅能如此“大度”。
但凡有任何機會,能將方袁從康希瑞的世界里抹去,他們都會不遺余力地嘗試。
好在方袁自己,都在意料之外地選擇了離開。
左蘅開始收拾面前的東西,淡定地關上設備:“我只要治好她,其余的,怎樣都好。”
莫爾冷哼一聲,徑自離開。
左蘅停頓了一會兒,自顧自接著道:“別干涉她,難道你還沒有吸取夠教訓?”
越追,便越遠;越控制,便越失控。
莫爾定在門口,背影凌厲。
“我怎么知道,她說一定會回來的話……”
“會不會也是個謊言……”
柯域不再作任何表態,他似乎并不慌亂,從始至終。
莫爾嗤笑,出言反駁:“安排在外面的人,難道都是死的,這么兩個大活人出去……你說是吧,柯域?”
柯域的應聲低沉,隱隱約約。
左蘅皺眉,正要開口,莫爾已經往外走遠了。
柯域緊跟其上。
“還真是……”左蘅的話被拋在后頭。
他說到一半,嘴角輕輕一撇,忍不住露出苦笑:
“與其說她選擇什么,還不如你們直接告訴她,想要她怎么選吧?!?br />
只有一個康希瑞,難道還能怎么分不成?
這時候的退讓,無非不想為難她。
方袁的離開,不也正是出于此嗎?
在方袁走出研究所,消息便傳到了易容臻的智腦上。
他剛從另一個戰場穿梭回來,回到休息間洗漱。
軍裝齊整地放在在一邊,只著內里舒適的白色背心,雙臂肌理結實,線條流暢。
當希瑞在下一刻,也跟著出了研究所的照片同樣傳了出來后,易容臻雙眼微瞇,細細將相片審視許久。
緊接著,他聯系了莫爾。
“她沒事了?”易容臻問。
莫爾此時也正走在路上,恰巧出了研究所,護衛報告他,希瑞剛借了他們的飛船,往星港去了。
聽易容臻問了,他諷刺笑笑:“消息倒是傳的挺快?!?br />
“所以她真的沒事了,對嗎?”易容臻喉頭微動,聲音稍啞,顯然,他也聽到了護衛的匯報。
結合莫爾的反應,自然再清楚不過。
莫爾直到坐上飛船,才正視他:“方袁已經在星港被攔下來,瑞瑞過去就能追到他?,F在,我去接她回來。”
“……”
“她沒事了?!蹦獱柨此麤]有回應,臉上帶著不耐,說道,“只要繼續調養,問題不大,左蘅說的?!?br />
似乎真的只是要莫爾一句肯定,易容臻的神色才緩和了許多。
而希瑞去追方袁這種事,他仿若也真的沒放在心上,甚至很好心情地替莫爾做了決定:
“方袁前陣子一直有傷,也需要好好照料。要帶就都帶回來。”
話落,莫爾往身旁的座椅上,猛地砸了一響。
周圍的護衛,皆是小心翼翼地站著。
易容臻面色不改,無甚笑臉,但話里話外,都能感受到他隱隱的愉悅:“若是你還接受不了,那便送到我在首都的住處,安頓好他,也好過康希瑞親自折騰?!?br />
“……”莫爾無言許久。
易容臻就等他,也不急著掛斷。
視訊兩頭沉寂了也是許久。
當護衛小聲回復,星港已經到達時,莫爾才僵硬地點點頭。
板著的面孔,寒意不散。
“王儲殿下?!币兹菡榈吐晢?,“別為難她了,你知道,其實決定權不在她手上?!?br />
是啊,要不要他們,又怎么可能真的由得了她?
睫羽微微顫了顫,莫爾仿佛忽然活過來,牽強地笑了。
“是啊?!敝S刺的笑意盛滿晶亮的黑瞳,“總歸是爭不下來,與其一損俱損,倒不如……”
摯愛已是奢求,但再眼瞎心盲的人,也能看得出來,對于他們每一個人,希瑞并非無情。
正如那晚,柯域將希瑞的夢境報告發給每個人,他們第一次,真正面對面,也正視了一個事實――
他們最想要的,不是彼此之間,你死我活,獨留一個,而是怎樣讓康希瑞先活得好好的。
“只是暫時?!笨掠蛱岢鲆庖姡霸谖覀冎g,出現一個真正有能力,完全獨占她的人之前,維持暫時的和平?!?br />
莫爾,左蘅,還有視訊那頭的易容臻,均沉默下來。
或是憤怒,或是冷笑,或是沉思,每個人反應不同,但最終,都對這個意見,點下了腦袋。
暫時的和平?
所以即使現在多加上一個方袁,若是可能對希瑞的精神力恢復有所幫助,又何樂而不為呢。
而希瑞隱隱猜到他們的打算,卻仍是低估了,他們對于暫時,是怎樣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