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馬車隊,終于在翌日午后到達白沙鎮。</br> 姜鶯坐在馬車前室,好奇地打量這個陌生的地方。白沙鎮位于河道與海的入口處,空氣中彌漫著咸咸的海風味道。鎮子河道交錯,船只如梭,許多商戶以船為鋪面,正賣力地吆喝著。</br> 果子,鮮花,手工飾品,各種小玩意兒看的人眼花繚亂,姜鶯頭一次出遠門覺得新鮮,不禁多看了幾眼。一側的車夫逗她:“小郎君覺得這些船只好看?”</br> “好看。”姜鶯點頭,仍是不住地張望。</br> 車夫忽然湊近,笑的不懷好意:“等晚上更好看。別看這些船只現在簡陋,晚上就會掛起紅燈籠,姑娘收拾打扮一番在船頭招客進去快活。”</br> 姜鶯不解:“她們招客去船上做甚?”</br> 喝酒嗎?她這樣想著,只聽車夫哈哈笑了兩聲,“小郎君年紀小,讓你家殿下帶你來幾次便知道了。”</br> 姜鶯抱著她的小毯子又瞧了幾眼,好奇是真的,不過累也是真的,在硬邦邦馬車上坐一天她渾身都疼。</br> 不多時,驛館到了。</br> 白沙鎮雖然不比臨安,但也算富庶之地。驛館坐落在鎮子中央,占地頗大一片旖旎風光,假山,池塘,樓臺宇榭錯落相連,不時有客人走過,皆身著綾羅一看便知身份不凡。</br> 驛館里面分為不同等級的院落,王舒珩一行人皆被安排在最大的一座,每人一個房間,隨行的小廝,丫鬟住在后院。姜鶯背上她的小包袱要跟著人流去后院,不想又被王舒珩叫住了,語氣兇巴巴的唬她:“你打算去哪兒?”</br> 姜鶯頓了頓,乖乖道:“車夫跟我說屋子在后院。”</br> 后院男女分開住,且住的都是通鋪,王舒珩哪里放心讓她住那種地方,扮作男子也不成。眼下院落里人多,大伙忙忙碌碌搬行李,王舒珩面容冷峻,道:“你住去后院,晚上還怎么伺候?進來!”</br> 說著頭也不回進了屋。姜鶯在原地站了會,才明白過來夫君的意思是要自己與他同住,她心里一陣竊喜跟上去,同行的人卻覺得她命苦。</br> 有不知情的小廝道:“那小郎君細皮嫩肉能干活?昨日用午膳時我以為殿下待他好,沒想到現在就被罵了。”</br> 車夫也向姜鶯遞來一個同情的目光,姜鶯不好意思笑笑,忍住內心小雀躍步子輕快地進了房間。</br> 房間不大擺設卻齊全。一張雕花拔步床,三只木柜,一張桌子和幾只案幾。除此之外里頭還有個小隔間,是專門給小廝住的。里頭一張羅漢床,兩只圓凳,這便是姜鶯要住地地方了。</br> 她放下包袱摸了摸床榻,有點硬。正想著,王舒珩便從那張拔步床上抱了兩床墊子過來。他放在姜鶯的羅漢床上,問:“會不會鋪床?”</br> 姜鶯理所當然地搖頭,她又沒做過。聞言,王舒珩似是笑了下,他覺得自己帶了個祖宗出門。沒有辦法,只得傾下身子,將羅漢床收拾好,說:“晚上你睡這里。”</br> 倒不是姜鶯眼饞那張拔步床,而是她想距離夫君近一些,遂挪著小步子靠近拉拉王舒珩袖子,“就不能一起睡嗎?”</br> “姜鶯!你又撒嬌!”</br> 姜鶯唔了聲,不睡就不睡,反正能和夫君在一個屋子她也滿足了。眼下她是伺候的下人,被人發現也挺不好的。王舒珩出去后姜鶯在床上趴了一會,只聽肚子餓的咕咕響。</br> 正巧,王舒珩來叫她說一起出去用膳。眼下已至傍晚,夕陽余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一種光影交錯的美感。</br> 姜鶯起了身子,“不在驛館吃嗎?”</br> “你不想出去逛逛?”</br> 聞言,姜鶯自然而然想到白天車夫同她說過的船只。晚上姑娘們請客人去船只上做甚呢?她有點好奇想去瞧瞧,反正也快天黑了。</br> 兩人出了驛館,街上人流如織姜鶯有點怕,她緊緊跟在王舒珩身側,快把身子貼過去了。</br> 王舒珩垂眼瞧她,終是牽起了她的手,說:“跟緊。”</br> 這是夫君頭一次主動牽她的手,夫君掌心溫厚,姜鶯能感受到對方厚厚的繭,雖然硌的有點疼,但她喜歡和夫君牽手。姜鶯臉一紅,偷偷瞧了王舒珩幾眼又迅速低下頭去。</br> 街上商販很多,兩人邊走邊逛,完全沒注意身后有人偷偷跟著。</br> 程意老家在白沙鎮,過幾日正值祖母七十大壽,程家便舉家從臨安來白沙鎮慶賀。這日他出門置辦祖母壽辰所需物品,不經意間忽然發現一個熟人。</br> 王舒珩個子高,程意先看到的是他。想起當日在王府門口挨的那頓棒子,程意不由拳頭一緊。在程意心里,雖然姜鶯是自己哄騙進王府的,但沅陽王也有責任。他竟沒拒絕鶯鶯,還利用姜鶯失憶故意誆騙。</br> 這些天程意愧疚難當,他一面恨自己害鶯鶯丟了性命,又恨沅陽王人面獸心。這么想著,他就多看了幾眼。看著看著,程意發現不太對勁。</br> 沅陽王身后跟著的那個小廝……怎么那么像鶯鶯?</br> 身量纖細,唇紅齒白,雖是個男子,但與姜鶯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程意跟在兩人身后,正好此時王舒珩停下,姜鶯想看一旁商販賣的面具。</br> 姜鶯拿了一只兔子面具,仰頭問王舒珩好不好看,那瞬間,恰好讓程意看清她的臉。</br> 絕對是姜鶯!</br> 程意心頭涌上巨大的狂喜,鶯鶯沒死!他內心好像海浪翻涌,恨不得立刻上前告訴姜鶯真相。可一塊想到之前王府的威脅,程意又猶豫了。況且,姜鶯現在穿著粗布麻衣扮作男子,哪還有當初嬌媚大小姐的模樣?</br> 一定是沅陽王虐待了姜鶯!那個心狠手辣的人記恨姜府報復姜鶯,竟把姜鶯當小廝使喚。程意恨意又深了幾分,不過知道鶯鶯還活著就好,他總會想到法子把真相告訴姜鶯……</br> 街邊食鋪林立,王舒珩讓姜鶯挑,最后兩人選定一家面館。面館是地道的江南口味,面條嫩糯滑爽,湯汁清淡。點了兩份面,王舒珩又要了一份栗子糕和糯米雞。</br> 不多時菜便上齊全了,不過許是因為店家太忙多放了胡椒和辣椒,王舒珩那一份面辣味濃郁,吃了兩口便覺不適。他不太能吃辣一直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一杯,姜鶯放下筷子靜靜望著他。</br> “無事。”王舒珩面頰微紅,仍是冷著聲音:“吃你的面。”</br> 姜鶯想說什么,被他一唬又乖乖低頭吃面。她吃了幾口,終是沒忍住,悄聲說:“夫君,你喝的那杯水是我的。”</br> 經姜鶯提醒王舒珩才想起,兩人落座后自己根本沒要水。方才他被辣的厲害,不管不顧便拿起喝了。王舒珩拿杯子的手頓住,他……他喝了姜鶯喝過的水……</br> 姜鶯一點也不在意,仍是笑嘻嘻的,湊近說:“我愿意讓夫君喝。”</br> 夫君喝她喝過的水,不就等同于兩人間接更近了些?姜鶯想到這里,心里甜滋滋的。</br> 用過晚膳王舒珩付了飯錢,兩人先后出了面館。他本想回去,但姜鶯說再逛逛,王舒珩只得依她。兩人走著走著,便來到白天經過的那條河道。</br> 眼下暮色四合,白天賣瓜果,首飾的船只果然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錦繡的小船,窗口透著暖暖的光,一陣芳香撲鼻而來,有女子柔聲喚他們:“兩位郎君不若進來坐坐?”</br> 那女子精心裝扮過的臉上風情楚楚,勾魂攝魄。她一開口,引得更多船上女子朝他們二人望來。只見岸上兩位郎君好生俊俏,一個面冷,一個面純,皆是輕云蔽月的好相貌,瞧著也是有銀子的……</br> 一時間,眾多女子紛紛開口相邀,王舒珩周身太冷姑娘們不敢,就朝姜鶯下手,紛紛讓她到船只里頭坐一坐。</br> 姜鶯好奇,正欲開口問問諸位姐姐要她去船只里做甚,王舒珩已經攬住她的腰,幾乎是將人抱起快步離開。</br> 在王舒珩面前,姜鶯又小又弱,她那點重量對王舒珩來說不值一提。姜鶯腳尖虛虛點著地,不需要她走很快就回到了主街上。不知怎的,她的臉又紅了。</br> 今日夫君不光牽她的手,還抱她的腰。不過姜鶯實在好奇,那船只到底做什么用的,她問:“夫君,船頭那些姐姐叫我去做甚?喝酒嗎?”</br> 王舒珩不想解釋太多,但依姜鶯的性子,自己不說想必她還要跑去問別人。無法,王舒珩只得點頭,“對,叫你進去喝酒。把你灌醉偷你的錢,懂了?”</br> 他說這話時面容嚴肅,絲毫不像開玩笑,姜鶯嚇得不住點頭。她酒量不好一沾就醉,幸好沒去。那個車夫也太壞了,還說什么進船里快活。姜鶯捂緊她的小錢袋,可不能被那些好看的姐姐偷了。</br> 出了這事,兩人沒繼續在外面閑逛,雙雙回了驛館。一回房間福泉就找上門來了,與王舒珩說明日出海的事。白沙鎮筑營的點一共有三個,前兩個都在岸上,還有一個在附近的島嶼。這一帶島嶼眾多,地形復雜,王舒珩與幾位從事商議,決定明日先去實地考察再決定。</br> 福泉走后,姜鶯拿木盆打了熱水要洗腳。她沒做過伺候自己的事,一盆水端的踉踉蹌蹌,灑的到處都是,還是王舒珩接了過來。</br> 王舒珩本想讓姜鶯回她的小隔間去洗,但那地方實在太小,姜鶯笨手笨腳的說不準能把水灑到床上。無法,他便讓姜鶯坐在外間洗腳,他背過身子不看。</br> 姜鶯坐在案幾旁的小圓凳上泡了許久,王舒珩坐在床榻上低頭看書。兩人相隔甚遠,直到水涼了姜鶯才起身穿好鞋襪,說:“夫君,我洗好了。”</br> 說罷自己哼著歌進了她的小隔間,被子掀開滾進去,床榻軟軟的一點也不硌人。許是累了一天,姜鶯閉眼很快睡去。</br> 而這時,王舒珩才放下書本抬眼。姜鶯那個小祖宗,洗完腳還得由他來倒水。</br>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起床收拾完畢,王舒珩便要出門了。這趟出來辦差,王府帶的人不多。福泉肯定要同行出海的,這樣一來姜鶯的去留就成了問題。</br> 此行必定要上瓊華島,王舒珩記得小鳩的話,且出海風吹日曬姜鶯肯定受不了,最好的法子還是將人留在驛館。</br> 于是福泉出去打探一番,沒一會回來說:“幾位女眷也留在驛館,女眷們買了針線做繡活,正好缺個理線團的人。”</br> 如此,王舒珩便去東屋走了一趟,女眷沒幾個,但性子都是好相與的,王舒珩讓姜鶯在東屋和她們玩等自己回來,又安排一個王府的人留下照看姜鶯。</br> 王舒珩一走,姜鶯便去了東屋。她本想一個人呆著,又想起阿玉和那幾位女眷。女眷們面善,姜鶯也只是一開始怕,后面相處下來就不怕了。她掀開簾子進東屋,眾人見她就笑開了。</br> 有人要姜鶯幫忙理線團,被阿玉擋開了,她笑呵呵道:“小郎君一個男子哪會做這些事,咱們自己來吧。”說著給姜鶯遞過去一盒綠豆糕,“昨日鎮子上買的,嘗嘗。”</br> 姜鶯點頭接過,細聲細氣地道了謝謝。她不會針線,只能看著大家忙活。女眷一共五人,其中三個丫鬟兩個姨娘。兩個姨娘一個是阿玉,還有另外一位姓周名棠。</br> 一幫女眷在一塊,說的話題自然都圍繞閨房之事。因念及姜鶯年紀小,看著也笨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女眷們說話便沒有顧及她。</br> 周棠看著阿玉脖頸上的紅痕,眼中一陣酸楚,道:“你家官爺可真疼你,不光帶你出遠門夜晚也寵著。哪像我,昨兒才到白沙鎮,官爺就夜不歸宿了,昨晚肯定去河那邊的船只了。”</br> 都是妾室,周棠的處境阿玉自然能懂。聞言也是微微一愣,道:“再等等,男人都貪圖新鮮。你家官爺既肯帶你出遠門,想必心里還是有你的,在外頭宿一兩晚就回來了。”</br> “姐姐哪懂我的苦楚,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病弱才推了我做官爺妾室,這趟出門也是夫人逼迫官爺帶上我的。在此處遭受官爺冷落,回去大抵又該遭夫人責罵了。”</br> 阿玉是個苦命人,一聽周棠的遭遇臉色也跟著沉下來,頓了頓給她出主意說:“你要主動些,官爺往外跑你就想辦法留住。男人可不喜歡沒情調的,比如官爺回來你主動親親,晚上挑身勾人的穿在身上,他哪里還走得動道。”</br> 這種事周棠沒經驗,阿玉便教她,說什么親親官爺的嘴,再沿著脖頸往下,就是胸口,腰腹也無須顧及……</br> 阿玉的教學,不可避免地落盡姜鶯耳朵里。她捏著綠豆糕,不知為何臉忽然有些發燙。河邊船只不是喝酒的地方嗎?莫非周棠的官人昨晚被偷了銀子?不然周棠為何愁眉苦臉的?</br> 姜鶯腦袋里一連串的問號,可是周棠官人被偷了銀子,阿玉為什么要教周棠去親親呢?還說要親嘴,親脖頸,就連胸口……</br> 不知怎么的,姜鶯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夫君赤/裸上身的樣子。夫君胸前和手臂的肌肉線條流暢,不用上手摸也知道硬邦邦的。夫君的脖頸和她不一樣,有一顆碩大的喉結,也不知用來做什么……</br> 姜鶯腦海里胡思亂想著,阿玉叫了她三聲才聽到。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姜鶯心虛地不敢到處亂看。倒是阿玉有點擔心,問:“小郎君,你可是病了?臉蛋紅撲撲的,莫不是發燒?”</br> “沒……沒有……”她垂著頭,更加心虛了。</br> 阿玉奇怪:“你生病了要說啊,要不帶你去看看大夫?”</br> 姜鶯被逼的沒辦法,她覺得屋子里有些熱,倏的起身,說:“我出去透透氣就好了。”</br> 她逃似的跑出了院子,外頭果然涼快許多。她在驛館走走停停好一會才覺得臉上那股熱意褪去,正打算回去,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叫她:</br> “姜鶯——”</br> 住在驛館的人來自天南海北,這回出門姜鶯又扮作男子,在白沙鎮她沒對誰說過自己的名字。聽聞有人喚她,也是驚訝地轉身去瞧。</br> 身后喚她的正是程意。昨日程意跟蹤二人,知道姜鶯眼下住在驛館,今兒便混進驛館尋人來了。</br> 他本想碰碰運氣,畢竟驛館那么大人又多,且他忌憚王府的人不敢冒然詢問。誰成想他才不過進驛館一炷香的功夫,就真的碰上了。</br> 再次見面,程意顯然變了許多,許是被家事所累,往昔身上那股意氣風發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疲憊。他又叫了一聲:“姜鶯!”</br> 看清來人,姜鶯怔了怔,她本想走的,誰知程意又追了上來,“姜鶯,我有話與你說。”</br> “不準叫我的名字。”姜鶯板小臉,嚴肅道:“夫君說了,不能叫別人認出我,你有什么事?”</br> 她后退了些,程意心知此事得慢慢和她說,也不逼迫,道:“我確實有一事想告訴你,上次說你夫君在王府的事,是我瞎說的。”</br> “咦?”姜鶯有點驚奇,“那你還挺神通廣大的,隨便說的都能說中。不過上回我已經與你道過謝了,不必再解釋一遍。”</br> 她仍是那副認定找到夫君的樣子,程意著急道:“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說王府那個不是你的夫君……”</br> 程意話音剛落,姜鶯便生氣了,“胡說!他是不是我的夫君難道你比我清楚?你想拆散我與夫君到底是何居心?枉我念及你曾幫過我好言相待,你竟然與我說這個!”</br> 她氣鼓鼓的扭頭要走,程意見狀趕忙去攔,不巧,這時候王府留下的小廝發現了程意蹤跡。大聲喝道:“是誰!”</br> 程意一慌不敢再留,只說:“你等著,我去尋證據,他真的不是你的夫君。”</br> 說罷匆匆離去,小廝來尋姜鶯時人已經走遠了。然而姜鶯并不在意,還安慰說:“沒事,一個奇怪的人,約莫腦子不大正常。”</br> 等再回東屋時,阿玉關切地問了她幾聲,見姜鶯神色恢復如常又放下心來。一幫女眷做針線活直到傍晚紅日西垂,忽然聽到有小廝來報說官爺們回了。</br> 不多時,門外果然響起熱熱鬧鬧的人聲。一幫女眷起身各自要去忙碌,姜鶯也要去找王舒珩,阿玉取笑她迫切的像小媳婦。</br> 姜鶯也不惱怒,飛快地跑出屋子去尋夫君。院子里頭人來人往,迎著夕陽淺淺的余光看不清神色,姜鶯找了一圈沒看到王舒珩,就連福泉也沒發現,她正奇怪,還好有熱心的小廝告訴她:殿下在鎮子上還有別的事,沒一起回來。</br> 滿腔期待落空,姜鶯只得敗興而歸。她在屋里等到天黑都不見人回,姜鶯實在無聊,便一個人出門轉轉。</br> 此時月上柳梢,驛館內不時傳出悠揚琴聲,卻分不清方向。行至一處涼亭姜鶯坐下歇歇腳,忽然隱隱聽聞背后有人在悄聲說話。她循聲而至,只見地上兩道糾纏的影子。</br> 月光很亮,萬籟俱寂,女子柔媚無骨的倒在男人懷中,胳膊如水蛇一般攀爬上對方脖頸。四片唇瓣相貼,急促的呼吸聲緊隨而至,慢慢的,女子的唇瓣四處游移,下頜,脖頸,最后在鎖骨處流連……</br> 姜鶯忽然就想起了阿玉對周棠的教學,好像也是這樣的順序。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男人和女人要做這樣的事,聽他們難耐的呼吸似是不舒服的,不舒服為何要做?姜鶯不明白。</br> 最終,趁著月亮躲進烏云,姜鶯靜悄悄逃離了那處涼亭。她想,再也不去那里玩了。</br> 方回至院子便遇上福泉,福泉見到來人松了口氣,慶幸道:“去哪兒了?殿下回來沒見到你著急,正要派人出門找呢。”</br> 姜鶯有點不好意思說去了哪里,便含糊說:“哪兒也沒去,到處逛逛,福泉叔叔和殿下怎么現在才回來呀?”</br> 今日出海原本傍晚就歸了,可惜回程路上碰到一個走失的小孩,記不起家住何方,也記不起家里有什么人。王舒珩便讓其他人先回驛館,王府屬下到旁邊的村子詢問,幾經來回才找到小孩家人,如此便耽擱了回程的時間。</br> “進去吧,殿下等你用膳呢。”</br> 福泉走后,姜鶯在屋外又站了一會,吹夠了風腦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消失沒影,姜鶯才進屋。意外的,她進屋沒看到人,唯有桌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盞暗示有人來過。</br> 姜鶯正奇怪,忽然頭頂落下一片陰影,男人在身后發出低沉的笑聲,“姜鶯,你今日做什么壞事了?”</br> 自姜鶯踏進院子和福泉說話時王舒珩就看到了,他靠在窗口等人進來,不想姜鶯跟著魔一樣,不住地在房間外走走停停,來來回回,那副心虛的小表情只差把有事兩個字寫在臉上了。</br> “你……”</br> 姜鶯嚇了一跳,轉身后退至柜子旁。她靠著柜子,眼見王舒珩步步緊逼又跟了上來。兩人距極近,姜鶯又聞到那股熟悉的烏沉香。</br> 她抬頭,臉上剛褪下的熱度莫名其妙又攀升,心跳也有點快,她結巴道:“沒……沒做什么。”</br> 王舒珩明顯不信,他靠的更近一些把人堵在一角,“真的?”</br> 望著夫君近在咫尺的俊臉和兩片削薄的唇瓣,姜鶯覺得,她的心跳更快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