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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會塵埃落定

    “媽的,什么都要讓我來瞧。”
    林蔭小路灑下幾分月光,貓著腰的身影背著光站直,撐了撐有些酸痛的背脊。
    年節間雜事多得要命,來來回回的跑腿,人都能累瘦好幾圈,可常福瞧著那幾個管人的狗東西倒是肥頭大耳,滋潤得很,想想也是,累瘦的都是他這種人罷了。
    “死了還得連累老子,呸。”
    常福低聲辱罵,他給慧貴妃辦事都是暗地里的東西,進寶公公也說了,眼下不是什么好時機,娘娘手里需要有人呆在這里,不能引人注目,這是測試他忠心的時候,只要以后得了娘娘信任,便什么都有了。
    常福記著這些話,成日里點頭哈腰的忙著,如今這群人更過分,讓他來這小破池子邊瞧瞧有沒有石頭松動的地方,最好再踩上去試試滑不滑腳,說什么剛出了事,到處都要小心些。
    拿著雞毛當令箭,故意折騰人做樣子給上面看,就這么個小破池子,哪個貴人會來,又不是要在這宮里偷情。
    若真是偷情,滑下去還算立了功呢。
    不就是因為他侍奉過文氏么?
    他還進過兩天承禧宮的門呢,雖然沒人知道就是了。
    常福心里燒著火,嘴里對文氏不干不凈的罵了幾句,死了還要連累他們這些奴才,當真是個徹頭徹尾沒用的東西。
    當初要真是指望著文氏能帶他們過上好日子,恐怕現在統統都要給她陪葬去了。
    連如意那個丫頭都不如,活該死在那個冷宮里頭。
    罵了幾句常福才覺得心里松快了一點,瞧著四周沒人,他踢了幾腳岸邊的石頭后便坐了下來,情愿在這地方吹冷風也不是很想那么早回去。
    今兒白日里他才剛跟海常在搭上線,真不知道慶春一個剛去浣洗局的奴才能幫上海常在什么忙,常福嘖了一聲,心想下次見到那小子必須要好生提醒他一下,別以為如今不在一起辦差就敢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常福搓了搓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吹風的緣故,心里的不安也慢慢攀爬上來。
    萬一慶春背著他討好主子呢?
    不過那小子似乎并沒有那個頭腦。
    但人總是會變的,在閬靖宮的時候他只能仰仗著自己,如今到了外面的天地,逼得狠了,指不定能激發出什么不得了的念頭來。
    常福這么想著,覺得自己還是該去浣洗局找一找慶春。
    也不知道他到底替海常在辦了什么事,這里遠離宮廷中央,那邊有什么消息也傳不到他們這些下人的耳里。
    常福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越走越遠了,從常在小主身邊的大太監,到了承禧宮藏著掖著的雜掃,如今竟然要給下等奴才辦差,怎么琢磨都很不對味。
    可想想如今的辛苦都是將來的福報,常福又覺得吃點苦沒什么。
    他站起身來,拍掉自己褲子上的泥土,趁著夜色和宮里的熱鬧,把手揣進自己的寬袖子里取暖,朝著浣洗局的方向過去。
    一路上都很僻靜,常福挑著小路走,也不是很想遇見人。
    趕到針織局附近的時候,才聽見有宮女太監湊在一起小聲說話的聲音,這會兒主子們都聚在一起玩樂,下面的人便也能夠偷懶一二。
    常福把腳步放輕,悄悄湊到墻邊。
    “那幾個人還沒回來么?”一個小宮女瑟然開口,語調聽上去帶了幾分恐慌,“要是問不出什么,咱們是不是也要被連累啊?剛才又帶走一個,好像是新來的吧,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常福瞳孔一緊。
    新來的?
    被抓走了?
    什么人還沒有回來?
    浣洗局這破地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常福滿肚子疑問,更專心的繼續往下聽。
    “誰知道呢,不過咱們可沒碰那繡品,怪罪不到咱們頭上來的,這宮里頭,總還是要講點道理吧,總不可能誰都抓,鬧得人心惶惶的做什么,你放寬了心就是了。”另一個太監寬慰那個要哭了的宮女,其他人也附和著說,那宮女才稍微覺得安心了一點。
    “我就說了跟著文氏身邊伺候的都不是省事兒的,你們自己瞧瞧,那位恪常在,從冊封答應開始,各種奇怪的事都能沾上邊,就沒好過!再瞧瞧這個新來的,剛到沒幾天,又給抓走了!閬靖宮的那個東院兒出了個冷宮罪婦,當真是不吉利得很,將來也不知道哪個小主那么倒霉要住進去,沾這滿身的晦氣。”一個聲音聽上去年歲更大一點的宮女嘖嘖兩聲,很是不屑,“瞧著吧,一個個的,都沒有好下場的!”
    “你這老姐姐,成日里真是神神叨叨的,人家都做了常在了!還沒有好福氣呢?你要說恪常在命硬,克死了舊主,還有幾分可信的。”
    一群人聚在一起胡說八道,很快又笑作一團,剛才的那一點點擔憂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常福眼珠子轉轉,捕捉到幾個很關鍵的詞。
    繡品,冷宮。
    看來他們口中那個被抓走的新來的就是慶春了。
    常福臉色有點發白,拍拍自己的心口,心想還好自己來得晚,這小子幫海常在辦事怎么那么靠不住?早上辦完晚上就被抓走了,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嚴刑拷打。
    他可別。。把自己給供了吧?!
    常福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慶春這小子細皮嫩肉的,在閬靖宮凈跟著他享福了,比起其他奴才,算是沒吃過什么苦頭,他進去挨兩鞭子,恐怕是什么都說了。
    常福靠著墻,覺得腿有些發軟,險些滑坐下去。
    聽她們說的話,慶春應該已經被抓去有一會兒了,這時候該不會掌刑處的人到處在找他吧?
    常福深吸口氣,亂糟糟的腦子也開始運轉起來。
    他得找人,對,得找進寶公公,現在這個情況,他得告訴進寶公公,讓他救救自己!
    常福轉身便朝著承禧宮的方向過去,他挑著小路走,這樣一般都不會被發現,走到拱橋下的陰暗處時,常福突然停住腳步,下意識的覺得那邊似乎有什么動靜。
    他腦子有點遲鈍,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邊的燈籠已經舉高,站在拱橋上的人側臉便看見了下面的常福,見他連人都沒看清楚就轉身要跑,云露哼笑了聲,讓人去把常福拖到拱橋下面說話。
    跟受驚的老鼠似的,看來是已經知道慶春被抓的事了。
    掌刑處那邊自然是已經上了刑,但慶春收了海常在不少承諾和好處,宮外的家人日子可以一夕之間變得衣食無憂,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很不錯的籌碼,更何況,慶春還有一個好賭的哥哥,有了這筆錢,全家人就都能松口氣,而且。。海常在說了會保住他,他只需要在拷問中咬牙堅持住,堅持到天快要亮的時候便好了。
    一夜的折磨換半生的無憂,這筆買賣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劃算的。
    常福沒能跑得掉,被人圍住以后瞬間就被堵了嘴拖到了拱橋下面的陰暗處。
    他嚇得眼淚鼻涕到處都是,看清楚眼前人是誰后,才沒當場尿了褲子。
    來人正是那日引薦慶春給海常在時候見過的云露姑娘,是海常在的貼身宮女,也是海常在從家里帶進宮來的貼身女婢。
    云露此時站在他跟前,很輕的嘆了口氣:“怕成這樣,還想替主子們辦事?”
    常福被人松開,趕緊跪好,給云露連連作揖:“云露姑娘,您救救我,慶春那個混賬東西辦事被抓了,只怕要把我也供出去!奴才要是牽扯到小主。。”
    云露聞言笑起來:“牽扯到小主?你好大的口氣,你是個什么東西,還能牽扯到咱們小主了?”
    常福察覺到自己說錯話,趕忙給了自己兩巴掌:“是,是,奴才失言,只是我那個小徒弟我是知道的,他受不了刑啊云露姑娘!”
    云露往旁邊站了站,怕常福扯臟了自己的裙擺:“利益給夠了,便什么都受得了了,不是么?”
    常福一愣,好像聽明白了點什么。
    不過云露沒給他什么思考的時間,沉聲道:“掌刑處你自然也是要進的,不僅要進,挨了打,聽了慶春的供詞,還要破口大罵,失聲痛哭,明白么?”
    常福不明白,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云露接著道:“你們與文氏主仆情深,縱使舊主不在了,心依舊是向著舊主的,浣洗局的奴才欺辱看輕文氏,被恪常在所知,恪常在便想藏了銀針在繡品里,原本是打算自己去發現,再狠狠責打浣洗局的奴才為文氏出氣的,沒想到銀針扎在了敏敏世女手上,你們實在熬不住,只能實話實說。”
    常福微張著嘴,把云露的話在腦海里過了好幾遍,才終于有些明白了。
    可這事兒也有為難之處,常福苦著臉:“可我與慶春當時。。與文氏并不如何主仆情深啊。”
    云露一副看白癡的模樣看著他:“你咬定了說主仆情深,旁人如何知道?!”
    常福吞了口口水:“閬靖宮出來的,還有別的人,恪常在也是啊。”
    云露聞言輕笑起來:“恪常在為了逃脫自己的罪名,自然會拼命遮掩,不肯承認,她的兩個宮女向著她,大家各執一詞,你說睿王妃是會相信嚴刑拷打問出來的你們的話,還是會相信恪常在不痛不癢的話?”
    常福仔細的理解了一下云露話里的意思,半響后,露出了一絲恍然大悟的笑容來:“我明白了!”
    云露挑眉,頷首道:“既然明白了,就快回去吧,天快亮的時候,掌刑處的便會把你帶走,裝得驚慌失措些,別露了馬腳,這件事情辦好了,自然有你的好處,記著了嗎?”
    常福連聲應下,等云露帶著一群人慢慢走遠了,才稍微提上一口氣,緩過神來。
    海常在這是鐵了心要對如意下手,她應該是一早就瞄準了世子永衍和世女敏敏,不管是誰,只要玩耍的時候碰到了那根針就行,就算孩子們不過去玩兒,海常在也能夠想辦法把孩子引過去,更何況孩子的天性本就如此,看見新鮮的事物,又怎么忍得住呢?
    而睿王妃向來也不是好打發的。
    今晚的夜對于大多數人來講,都和平常一樣寧靜,沒有什么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景辰在書房獨自坐了一會兒,回寢房的路上,他抬起眼簾看向了天空中的朗月。
    景致很好,但景辰的心情卻很沉重。
    推開房門進去的時候景辰動作很輕,想著皇后和玥瑯都已經睡著了。
    結果進去以后才發現燭臺又亮了幾盞,隨著關門聲一起,里面的燭光漸漸向他這邊靠近,皇后披著外衫,進入到景辰的視線里。
    燭光把皇后的面容照得格外溫柔,她眸光深深,看著景辰,聲音很輕的喚他:“皇上。”
    景辰突然一怔,隨后大步上前,拉過皇后的手:“你在等?”
    她手微涼,看來已經起來有一會兒了。
    皇后沒有回答景辰的話,只是擔心的看著他,好像真的能明白他心里的難過一般:“皇上是掛心著恪常在么?其實今天的事,臣妾也覺得頗多蹊蹺之處,來得。。有些太奇怪了。”
    景辰垂下眼簾,半響后才道:“總有人不喜歡她。”
    皇后輕笑:“可皇上喜歡。”
    景辰沒否認,皇后又接著道:“皇上喜歡,臣妾自然也喜歡,只是年節事忙,臣妾實在沒顧得上。”
    景辰攥緊了皇后的手,隨后又松開,不管這番話有幾分真心,但至少此時此刻,讓景辰覺得有所寬慰。
    “冷么?”景辰拉著皇后往屋子走,把燭臺放下后,幫她暖了暖手。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昵的坐著說話了,皇后忍不住盯緊了景辰的側顏,輕聲說自己不冷,就是不想打破了這一瞬間的美好。
    “臣妾剛入王府的時候,晚上也是這樣點著蠟燭等皇上的。”皇后說起往事,眼中有了幾分明媚,止不住臉上的紅暈和笑意,“那會兒皇上在書房里處理事情,臣妾便讓人煨著湯等皇上過來,皇上也會邊喝邊跟臣妾說話,問臣妾冷不冷。。就像現在一樣。”
    景辰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些小事皇后都還記得,其實他自己不怎么想得起來了,只是覺得現在的氛圍好像不適合說不記得的話,所以只能笑笑:“你做的湯味道不錯。”
    皇后大概知道景辰的小心思,她也沒有點破,只是輕聲道:“每回都備著等,但皇上并不一定每次都過來。”
    景辰有點窘迫,想了想好像也是,他的事情越來越多,身邊的女人也越來越多,和皇后之間大多時候只是用膳說話,留宿的時候越來越少。
    他享受著皇后的賢惠,覺得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他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要求她做到一個正妻該做的事,可自己卻沒有給她身為妻子該有的溫暖和愛意。
    景辰自認做不到,可好不容易來一次皇后宮里,卻在書房里煩惱如意的事,的確是太傷人了,不怪皇后睡不著,任憑是誰,看著自己的丈夫人在自己身邊,心卻在九天之外,恐怕都要難受得睡不著覺。
    可皇后是很聰明的人,她從來不會像慧貴妃那般端著自己高門貴女的驕矜硬撐著,在外人面前她是皇后,在景辰面前,她永遠都可以溫柔服軟。
    哪怕心里再痛,再難受,皇后也能夠理智的明白,自己的吵鬧和質問,只會把景辰推遠,相反,她的大度和包容,反而會讓景辰對自己多一些憐惜。
    比如現在,景辰會自己開始反思自己的不好,而不必從她的嘴里說出來,互相埋怨。
    “是朕不好。”景辰拽過一旁的外衫,給皇后披上,“原本。。應該多陪陪你和玥瑯的,都已經過來了,還在想旁人的事,對你實在不公平。”
    皇后輕笑著拽緊景辰的外衫,順勢往景辰那邊靠過去,倚在景辰的肩頭:“臣妾是皇上的正妻,無論如何,無論什么時候,臣妾都明白皇上,體諒皇上,絕不會怪皇上,只要皇上記得,臣妾這里永遠有一盞燈為皇上留著,無論皇上何時想要與臣妾傾訴,臣妾都愿意聽,便足夠了。”
    景辰輕輕摟過皇后的肩頭,含糊的應了一聲。
    他不是不明白皇后的賢德。
    也不是不明白皇后為何賢德。
    可從一開始就不純粹的婚姻,注定了皇后的愛永遠都帶著她的榮譽和功利。
    未曾走進過心里,兩人即便貼得再近,也始終不可能更近一步。
    就像景辰對皇后的愧疚,也永遠只可能是愧疚。
    他們可以是相敬如賓的夫妻。
    卻永遠不可能是靈魂相融的愛人。
    皇后孤注一擲的想要走進景辰的心里,為此,不惜一切。
    她還有想要的。
    她得為景辰,為自己,為佟家,生下一個嫡皇子來。
    她始終相信,只要自己有了嫡皇子,景辰的心遲早會塵埃落定,明白他最終的歸宿,只有鳳陽宮璀璨光明的大殿。
    明白最終陪在他身邊,永遠等待他的人,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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