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泛起微白,一夜都沒能睡好覺的李雙林匆匆從掌刑初趕回鳳陽宮伺候。
德勝靠著柱子打盹,把棉衣拽得緊緊的,但仍然能感覺到早晨的寒冷正在無孔不入。
聽見腳步聲,德勝立刻被驚醒站直了身子,視線雖然還有點模糊,但能判斷出哪個是李雙林的身形。
“皇上呢?”李雙林喘著氣,上了樓梯后坐在廊邊歇腳。
他如今也上了點年紀,加上成日里也被人恭維伺候著,體力早就已經支撐不住他這樣來回的折騰。
德勝上前給李雙林捏腿:“皇上和皇后娘娘都還沒起呢,師父慢些,喘口氣都來得及的?!?br/>
李雙林聞言,這才閉上了眼睛深呼吸。
德勝一晚上都提著心,見李雙林現在疲憊,又大著膽子道:“師父去瞧過,問得怎么樣了?有結果了么?”
李雙林微微皺眉,看上去非常煩躁的樣子:“折騰一晚上,自然是有結果了?!?br/>
可這結果注定是要惹怒圣上的,不如沒有,一群狗奴才。
后面的話李雙林沒說,但德勝從他的表情里看明白了一些東西,一下也有點心慌,這結果怕是對如意不怎么好。
皇上越是看重如意,她越是各種事端不斷,可偏偏又有證據,皇上怕是要動氣,乾政殿前的日子要不好過了,怪不得李雙林這樣臉色難看。
很快鳳陽宮的宮人們都陸續起身忙起來,李雙林坐著緩了會兒便起身到廊邊候著,這里到底是在外邊,不能這樣沒有規矩,被旁人看見了,私下里定然是要說嘴的。
李雙林非常注意自己在宮人們跟前的威嚴,這也是他身為御前首領太監必須要帶頭做好的規矩,若是從乾政殿前的人開始懶散起來,那么下邊的人只會爭相模仿,所以不管這一夜多么勞累疲憊,此時有人看著,李雙林就永遠會挺起自己的胸膛。
德勝站在李雙林身后,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隨后垂下了眼簾。
李雙林或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不是一個稱職的師父,甚至很多時候刻薄、勢利、壞脾氣,但不能否認,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御前總管,永遠都清楚每一刻的自己應該做什么,若是能有這樣一個人一輩子撐著頭上的天,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寢殿半響后才傳出動靜來,似乎是玥瑯公主先醒了,帝后才緊跟著醒來。
鳳陽宮忙碌了一會兒,景辰穿戴整齊后,便去看玥瑯坐在繡凳上梳頭,她小腳丫子一晃一晃的,看見景辰,忽然伸手拉住了景辰的小拇指:“父皇,玥瑯待會兒想去看看敏敏。”
景辰眸光溫柔下來:“怎么?”
玥瑯小聲道:“想去問問敏敏手還疼不疼?!?br/>
只是被針尖劃了一下,昨晚應該就不疼了,不然睿王妃肯定早就鬧了起來,不過玥瑯有這個心也好,她也是代表著自己的皇恩浩蕩,是以景辰微微頷首:“好,用過早膳便讓姑姑們陪著你去吧?!?br/>
玥瑯對景辰笑笑,隨后又嚴肅道:“父皇知道是誰傷了敏敏嗎?”
景辰臉上的笑容一滯,半響后才道:“待會兒便能知道了,不用擔心。”
玥瑯皺眉:“那。。她們會挨打么?”
景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玥瑯,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很多,他們還不能清楚的明白大人的世界、宮墻的世界,回答了這個問題,總是會牽扯出其他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來。
皇后一直在注意著父女兩的動靜,見玥瑯一直纏著景辰說話,怕招了景辰煩心,眼見著頭發梳好了,便開口喚她過來。
聽見母后叫自己,玥瑯果然跳下凳子朝著里面進去,景辰輕松口氣,對著里面的皇后遙遙一笑。
不管怎么說,她總像是及時雨。
皇后伸手拉過往自己這邊來的玥瑯,溫柔的幫她理了理衣擺,見景辰轉身出去了,才對玥瑯小聲道:“父皇很忙的,母后平日里教過你,怎么忘了呢?”
玥瑯盯著自己的腳,手指攪在一起:“我只是想跟父皇多說說話。”
皇后不忍心苛責她什么,只是拉過玥瑯的手,輕聲道:“母后知道,母后也。??傁敫愀富识嗾f說話呢,可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要怎么樣就可以怎么樣的,知道嗎?”
玥瑯努力的讓自己點點頭,但很快,她又癟嘴:“母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為什么不可以?”
皇后視線黯淡下來。
最尊貴的女人?
是啊,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如此尊貴,卻又如此可憐。
連自己的心意,都要小心翼翼的藏在端莊賢淑之下。
“你的皇祖母,也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可是連皇祖母也不能事事任性,對么?”皇后只稍微感慨了幾秒便又笑著看向玥瑯。
玥瑯頷首,皇祖母總是慈祥。
“因為我們不是獨自活著,玥瑯,我們有要珍重的人和事,將來你也會有,所以為了這些,我們要克己,若是把感情消磨得太快,就會消失的?!?br/>
就像冬天的雪,越是想要留在懷里,灼熱的體溫越是會加速它的流逝。
握不住的時候,便要學會放手。
·
景辰沒有留在皇后這里用早膳,他急著聽李雙林匯報,回去的路上李雙林便貼著轎子回話,他盡量說的精短,說完以后便靜候景辰的回應,但轎子里面一直都只有沉默,沉默得李雙林心里發慌。
拷打了一晚得到的供詞,不能說毫無信服度,更何況這樣的供詞并不是給景辰一個人看的。
他想要給如意一個清白,但現實卻總艱難險阻。
李雙林正琢磨著待會兒會乾政殿要怎么小心伺候,轎子里突然傳來景辰的聲音,聽不出惱火,只說要去永壽宮。
李雙林多嘴一句:“皇上,太后這時候怕是還沒起?!?br/>
說完李雙林就后悔了,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還好景辰并沒有怪罪什么,大概也是沒有心情:“朕等著太后一塊兒用膳?!?br/>
李雙林應聲,不敢再多嘴,趕緊招呼著抬轎子的太監轉道,穩穩地朝著永壽宮去了。
在大堂等候太后的時候,景辰攥緊了拳頭坐著。
昨晚上太后拉住了沖動的他,手心有力而溫暖,所以景辰選擇了相信太后。
但是得到的結果卻和心里的預差實在太大,景辰不想發脾氣,他覺得,自己應該先來聽聽太后要說什么。
等待總是枯燥又漫長,飯菜開始上桌,景辰便知道太后已經往這邊來了,他站起身來,看見太后進來便行禮,然后跟著太后一塊兒坐下。
到了嘴邊的話忍了又忍,飯桌上不好談這些沉重的話題,景辰便只是跟太后說了說昨晚皇后那邊的情況。
倒是太后一直悄悄觀察景辰的神情,經歷了這些事情以后,皇帝也是有所成長的,沒有再莽撞的往掌刑處提人鬧得人盡皆知,也沒有亂發脾氣,胡亂頂撞。
這是好事,太后覺得心里有所慰藉。
她的兒子是沒有經過情竇初開的人,他身為帝王,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克制。
但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可能一生一世都這般清醒克己,他還年輕,在年輕沖動的時候萌發了一顆小小的種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她并不想挖斷景辰心中發芽的根須,但她得教會他,應該怎樣用自己的力量去保護它,才能夠茁壯成長,最終成熟。
每一次苦痛的轉角,都是為了以后的明朗。
用過膳,太后才把手遞給景辰,讓她跟著自己往旁邊去坐著說話。
皇后一直都很聰明,做事情很得體也很漂亮,可這樣壓著自己,也并不完全都好,就怕哪天情緒泄洪,反倒比有些脾氣的慧貴妃更來得糟糕。
但現在不是說皇后的時候,景辰拿這個作引,心里卻記掛在別的地方。
坐下來以后景辰便沉默了,只是這次沒等他開口,太后便先道:“皇帝不常走動在后宮,女人之間的事,也知之甚少,此番恪常在的禍事,皇帝知道從何而起么?”
景辰是非常聰慧的人,即便不是那么明白,但前因后果連起來想想,也能懂。
他垂下眼簾,沉聲道:“因為朕一時沖動,為了心頭爽快和出氣,冊封了她常在位分,還親口定下了封號,讓她一時風光無兩?!?br/>
他只是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那么快。
不過是朝夕之間罷了。
太后頷首:“女人們之間爭的,也不過就是這些東西了,位分,賞賜,恩寵?!?br/>
景辰依舊垂著眼簾:“掌刑處的供詞,兒子聽李雙林說了?!?br/>
“如何?”
“一派荒誕無稽的說法。”景辰皺眉。
太后深吸口氣:“奈何簽了字畫了押,必然有人拽著不肯放過?!?br/>
景辰咬牙:“接著問,總能有真東西吐出來。”
太后聞言沉默下來。
片刻后,才意味深長的詢問:“皇帝就那么相信如意那個丫頭?”
景辰抬眸,亦坦坦蕩蕩看向太后“如意是母后教導出來的,兒子相信母后,自然相信如意,昨夜母后拉住兒子,不也是因為相信她么?清者自清四個字,兒子可是聽明白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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