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轉(zhuǎn)進西小院的門,瞧見外頭都沒人候著還覺得奇怪。
冬菊往里面去找人,到小廚房才瞧見趙嬤嬤,領(lǐng)著出來回話。
宜妃在院兒里隨意坐坐,聽趙嬤嬤說如意剛睡下沒一會兒,響翠跟在屋里伺候所以外面才沒人后擺擺手,讓趙嬤嬤不要吵了她,把折來的紅梅也一并交到趙嬤嬤手上:“這個給你家小主便是了,本宮略坐坐就走,你忙你的,不用管。”
趙嬤嬤誠惶誠恐接過,宜妃來這小院子不是頭一回了,但趙嬤嬤還是心里犯怵得慌,捉摸不明白這位宜妃娘娘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捧著花剛退了兩步,宜妃又開口喊住了她:“你們這兒有合適的花瓶擺著么?”
趙嬤嬤頷首:“有的,早前皇后娘娘有賞過,一直放著沒用,插這紅梅也配得上。”
宜妃輕笑:“本宮瞧著這宮里也就你是個能理事的,這紅梅多得都有,全插進花瓶里顯得過于緊促,失了美感,你記得告訴你家小主挑一些好的出來,該去永壽宮謝一謝太后的恩典,好好磕頭才是?!?br/>
趙嬤嬤聞言飛快的抬起眼簾看了宜妃一眼,覺得宜妃娘娘笑得溫和,倒真像是好心提點。
說完這個,宜妃便收回視線打量起西小院的陳設(shè)來。
如意住進來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里,景辰賞的東西,太后皇后賞的東西都很多,她也慢慢把曾經(jīng)榮嬪留下來的物件收檢起來換成了自己的,雖然改動不大,但細細看來處處都是精巧的小心思,宜妃瞧得仔細,發(fā)現(xiàn)自己送給如意的一方玉墜也吊在了房檐下面,風吹過,輕輕搖晃著。
雖然只是件很小的事,但仍然讓宜妃心情好上不少。
年節(jié)過半,就要到年關(guān)了,宮里頭的熱鬧也過半,翻過年節(jié)再有大半月便要開春,到時候春寒襲來,最是容易生病的時候,宜妃瞧來瞧去,也只瞧見如意那幾身衣裳,她倒是沒有做衣裳的習慣,針織局的奴才們個個該對她感恩戴德才是。
宜妃想到這里,側(cè)身便跟冬菊吩咐了,讓她多送幾匹云錦到針織局去,和自己的春裝一塊兒,給如意也做上幾件。
“選桃粉色那匹?!币隋侄喽谝痪洌浀米约阂恢庇羞@么個好料子,只是因為自己不喜歡,長相嫵媚也撐不起來的緣故一直放著,如今有了好的人選,便拿出來做衣裳吧。
冬菊一一應下,壓箱底的那匹桃粉色是月影綢,比云錦貴重得多,主要是難得,這些年宮里面攏共也就五匹的數(shù),慧貴妃和皇后她們早早便做了衣裳穿上身,偏是她家主兒不稀罕,轉(zhuǎn)臉就要送給個小常在,大方得沒了邊兒了。
冬菊在心里暗暗肉疼,宜妃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好像自己只是給了一塊糕點一樣輕巧,她看了半響,覺得這小院兒雖然樸素但是被如意裝得多了幾分溫馨,她不愿意拿金銀器具這樣的俗物打亂了這樣的溫馨,帶著濃濃的如意特色,這后宮里頭獨一份兒的小院,多好。
大約是太喜歡這樣的寧靜了。
宜妃想起自己小的時候,也和阿姐有這樣一個院子。
那個院子里有秋千,也有池塘,樹蔭下擱著躺椅,那時候她們都還小小的,搖晃的躺椅能容納兩個小姑娘并肩躺在上面。
可惜如意的小院子里沒有秋千,也沒有躺椅,她只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擺上了折紙的花,漂浮在水面上。
冬菊久久沒等到宜妃說要回去的話,垂下眼簾看宜妃,瞧見宜妃盯著遠處的池塘,目光恍然像是回到了很遙遠的時光,不敢出聲打擾,冬菊還讓身邊的人都悄悄退遠了一些,別攪擾了娘娘的心思。
看了會兒宜妃才收回視線,她眨眨眼,悵然若失的深吸口氣,隨后把手遞給冬菊,讓她攙扶著自己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趙嬤嬤翻花瓶廢了會兒時間,怕要送給太后的梅花壓壞了,又找來另外的花瓶暫時拜訪著。
弄完這些趙嬤嬤便快步到轉(zhuǎn)角去看宜妃的情況,雖然宜妃說她只坐坐便走不用管她,但之前發(fā)生了那么多事,趙嬤嬤還是覺得小心為好。
她返回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jīng)沒人了,趙嬤嬤四處轉(zhuǎn)了一圈,瞧見都好好的,沒什么可疑的地方才稍稍放心。
后廚房還泡著果子,這院兒里沒個小太監(jiān)守著還真是不行,也不知道內(nèi)府什么時候挑選小太監(jiān)過來,按照如今常在的位分,能來兩個人呢。
趙嬤嬤盼著選兩個機靈些的新人來,心思干凈一點,別又像當初的常福和慶春一樣,那來了和沒來又有什么區(qū)別?
想到這兒,趙嬤嬤一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不一樣了啊。
如意和文氏不一樣,皇上待她很好,她也不是一味忍讓的性子,倒也不怕再遇上常福那樣的人,自然能收拾他們,但宮里頭的人都一心為主,勁往一處使自然是最好的,趙嬤嬤還是對著天上拜了拜,嘴里念叨了兩句。
如意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有點疼,大概是因為昨晚沒有睡的緣故,今天這一覺睡得特別沉,還做了奇奇怪怪的夢,好像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
結(jié)果響翠過來扶她起身的時候,如意才知道自己不過睡了一個多時辰,響翠還想著快開宴的時候再叫她,誰知道她那么早便醒過來了。
坐在梳妝臺前更覺得腦子沉甸甸的,如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輕聲道:“昨夜吹風吹久了,怕是有些受了風寒了?!?br/>
響翠一聽有點著急:“風寒?!小主難受得厲害么?”
如意搖了搖頭,本想寬慰說沒事,能撐過宴席的,可轉(zhuǎn)念想想有些事情不能太逞強,萬一過了病氣給別人更不好,便又點了點頭:“是有些難受,響翠,請?zhí)t(yī)過來看看吧,別拖著反而更嚴重了?!?br/>
響翠趕忙點頭說好,扶著如意到軟榻上坐著,又給她抱來毯子裹上,這才出去找趙嬤嬤過來。
找到趙嬤嬤后響翠便把如意不舒服的事情說了,跟著趙嬤嬤把兩個花瓶抬到屋子里面來以后,急匆匆的跑去太醫(yī)院請人。
如意攏了攏身上的毯子,抬眸對趙嬤嬤輕笑:“哪兒來的紅梅?嬤嬤去折回來的?”
趙嬤嬤搖頭,還在擺弄花枝,但總覺得怎么也不好看,她也不太懂這個:“是宜妃娘娘送來的,送來了很多,讓小主選些好的給太后也送去?!?br/>
如意聞言便往窗外看,結(jié)果窗子是關(guān)上的,只有一片朦朧什么也瞧不見:“宜妃娘娘?怎么不請進來?”
趙嬤嬤趕緊攔住如意,扶著她坐回去:“宜妃娘娘來的時候小主還睡著,娘娘不讓打擾小主,給了東西略坐坐便走了?!?br/>
如意聞言哦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還覺得有點可惜,她本來還想可以當面跟宜妃娘娘說一聲謝謝,感激她這樣護著自己。
不過這樣說的話宜妃娘娘應該不會覺得開心,她大概又會說自己見外,可如意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可以表達感謝的方式。
“小主的事是太后審訊的,奴婢聽說,剛開始這群奴才的供詞,可全都是沖著小主來的?!壁w嬤嬤沉聲道,“領(lǐng)頭的便是常福和慶春,后來紅葉被太后帶了去,事情才一下子有了轉(zhuǎn)機。”
如意沉默聽著,她倒是猜到了。
他們的下場如何如意不用刻意打聽都能想到,怎么說呢,自食其果吧。
見如意沒什么興致聽這個,趙嬤嬤說了一句后也就沒有再提起,只是笑起來,夸宜妃娘娘身邊的人很會折花,這幾簇紅梅都好看得很,只是她不懂得插花這門學問,一股腦的都往花瓶里塞,這才顯得不那么好看。
如意原本想讓趙嬤嬤把花瓶抱過來的,想著涼佩姑姑早前有教過一點,既然有現(xiàn)成的,那便練練手也好,剛要開口,腦海里突然就響起了宜妃的聲音,猛地一驚,不知道為什么,說出口的話變成了另外一句:“待會兒請?zhí)t(yī)也看看這梅花吧,畢竟是要送給太后的東西,也不是咱們自己去折的?!?br/>
趙嬤嬤側(cè)臉看如意,知道她這是把上回宜妃教的東西都記在心里了,在宮里,再親近的人都要有所防備,經(jīng)過他人之手拿到的東西,一定要小心為上。
這么說過,如意也真就沒急著去碰這紅梅,頭昏沉沉的,倚著靠枕閉目養(yǎng)神,沒多久響翠便帶著太醫(yī)回來了,兩人在門邊的說話聲被如意聽見,她睜開眼睛坐正身子,一抬眼簾便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響翠高興得很,快步到如意身邊道:“奴婢今天運氣可好呢,剛?cè)ケ阌錾狭嗽S太醫(yī),少費許多口舌和銀錢,小主,快讓許太醫(yī)給您瞧瞧。”
許朝進來的時候是垂著眼簾的,他不知道應該用什么心情來面對如意,早前有幾天他過得很是不好,但現(xiàn)在都過去了,看見響翠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的迎了上去,不知不覺便到了這個地方。
如意看見他也驚喜,虛扶了一下:“許大哥不必多禮?!?br/>
許朝心頭一顫,隨后苦笑起來:“小主這般喚微臣不合適。”
如意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收斂了兩分自己的開心:“許太醫(yī)?!?br/>
許朝抿緊嘴唇,明明是自己提醒她規(guī)矩的,但她這般改口,心里還是有點難受。
這幾個月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們也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見過面了,但她還是那樣真摯熱情,記著自己給她包扎手指的那點不足掛齒的小事。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那個在她狼狽可憐的時候伸手幫過她一把的大哥。
而能夠讓他幫上這個忙的原因,是因為皇上無心的一句話。
“找個太醫(yī)給她瞧瞧?!?br/>
所以她的目光追隨著那個耀眼的背影,也是無可厚非的。
他不過是個小小太醫(yī),除了平淡安穩(wěn),他什么也給不了她。
她的目光不停留在那小小繃帶上。
但許朝還是希望她能好好的,至少她在這宮里,還能夠信任自己。
取出東西把過脈,許朝說倒不是風寒,就是冷風吹久了頭疼而已,叮囑趙嬤嬤給如意做幾個護額戴上,晚上外出的時候也記著戴好兜帽,不要再著涼了。
他來之前就聽響翠說恪常在頭疼,所以常見的藥丸都備了一瓶,小癥狀倒是不需要熬藥,許朝翻找出來一瓶藥丸遞給響翠,叮囑她今晚給如意吃兩粒,明早再吃兩粒便好。
知道自己不是風寒如意也安心一點,她也想著自己只是頭疼,也沒有喉嚨痛和咳嗽什么的,只是自己不敢確認。
許朝收拾自己的藥箱,有點磨磨蹭蹭的,想著怎么再跟她說幾句話,不是問小主最近好不好這樣的話,而是別的,她發(fā)生那么多事情,連他都有所耳聞,想來是沒有多好的。
許朝正想著,突然就聽見如意喊他:“許太醫(yī),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許朝抬起眼簾,撞上如意的視線后,心跳得砰砰直響,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盯著嬪妃看,但還是瞧了好半響才回神:“小主請講。”
如意看一眼趙嬤嬤,趙嬤嬤會意,將那兩個花瓶搬到許朝跟前來。
如意坐在遠處:“請許太醫(yī)幫我瞧瞧,這些紅梅可有問題?”
許朝第一反應便是有心懷不軌的人專程送東西來,如意心里不放心,才會有此疑問,是以檢查的時候格外嚴肅和認真,里里外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搞得響翠也跟在他后面轉(zhuǎn)悠,一個勁兒擔心的問怎么了,怎么了,這到底是怎么了。
許朝抿緊嘴唇,最后還是放棄了,沉聲道:“這紅梅。。微臣沒有瞧出任何問題來,大概是微臣才疏學淺的緣故?!闭f完,許朝咬咬牙,不認輸?shù)牡溃靶≈魅羰遣环判?,微臣折一點回去再仔細看看,這花便放到廊外通風處便好?!?br/>
如意被他這緊張又認真的模樣逗笑了,她忍得難受,一張臉憋得紅撲撲的,看著像是青嫩泛紅的小蘋果,可愛又俏皮。
許朝看得有點愣了,響翠伸手扯他才回過神來。
跟著提心吊膽了半天的響翠皺眉埋怨道:“大人怎么嚇唬奴婢呢,沒問題便沒問題,用得著這般來來回回的瞧么,奴婢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左問右問大人也不肯說話,奴婢還想著是打擾了大人呢!”
這丫頭氣著了,連許太醫(yī)都不叫了,一口一個大人的喊著,喊得原本就臉皮薄的許朝耳根子都紅透了,趕忙慌張的給她賠禮:“我想事情過于專注了,怠慢了姑娘,是我的不對?!?br/>
他認錯也一本正經(jīng),響翠看他這傻乎乎的樣子還要逗他,張嘴就被趙嬤嬤喊住了:“大人別聽這丫頭胡說,她鬧騰性子,冒犯大人了,還望大人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響翠撅嘴:“嬤嬤總幫著旁人呢!”
趙嬤嬤嗔她:“還不快給大人賠禮道歉,你這般嚇唬,下回大人可不敢跟著你回來了!”
響翠聞言一下臉色大變,雙手合十對著許朝拜了拜:“許太醫(yī),你大人有大量,奴婢給你賠禮了,下回我家主兒有什么不好,還仰仗許太醫(yī)一定多幫襯著些才是。”
許朝被響翠這奇奇怪怪的行禮嚇一跳,也跟著她學雙手合十拜起來,嘴里念叨著:“使不得使不得,姑娘這是折煞微臣了,小主有命,微臣自然是要來的,何來賠禮不賠禮一說。”
兩人這樣拜了好幾下,心思細膩一點的許朝立馬覺出來不對味,他臉上變了變,一下站直了身子,整個人都僵硬得很,別別扭扭的給如意行了禮后,慌張帶上自己的東西就跑掉了。
響翠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見許朝逃命一樣跑了,還大咧咧的追出去喊:“許太醫(yī)!許太醫(yī)你跑什么!”
她一喊,許朝后背一激靈,更是一溜煙便沒了人影。
響翠皺眉,一邊嘟囔一邊往回走:“這個許太醫(yī)怎么怪怪的,好端端的跑什么,跟咱們要吃了他似的!”
趙嬤嬤快被響翠氣死,又好氣又好笑的擰了一把她的耳朵:“你呀,再這么傻乎乎的,將來被別人騙走了還得樂呵呵的數(shù)錢呢!”
響翠拍掉趙嬤嬤的手,一溜煙便躥到如意身后告狀:“小主你瞧,嬤嬤欺負人呢!”
趙嬤嬤站在旁邊數(shù)落她:“你還好意思跟小主告狀,你自己想想你剛才干嘛呢,姑娘家家的,和人家許太醫(yī)兩個對拜了,我瞧著你以后也別讓小主給你相看別人了,就定下許太醫(yī)便是了,人家許太醫(yī)反應過來都趕緊走了,偏你想不到,還傻乎乎的喊人家,到底是誰奇怪了,許太醫(yī)怕是都要被你嚇死了?!?br/>
響翠原本還在如意后面躲著,聽趙嬤嬤這么一說,終于反應過來了,她一下著急辯解,結(jié)果反倒是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得眼淚一下就包在了眼眶里,含糊著道:“我。。我才沒那個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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