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兩擱上臺面的聲音傳來,站在如意身后的人小聲嘟囔了一句:“我也押王爺勝。”
之后便沒了什么大的動靜,大概是如意這一聲喊得比她的臉看上去有氣勢太多的緣故。
不少人已經堅定的相信這位恪常在是帶著‘圣意’過來的,甚至有人開始盲目跟風,試圖把自己已經下押的銀子挪個位置。
洵親王錯愕的看一眼如意,又抬眸往景辰那邊往,見景辰沒看自己,反而也盯著如意看,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驕傲笑容,便知道這肯定不是景辰的意思了。
小常在這是看不下去來幫他了?
不管怎么說,看穆成翼被突然殺出來的如意唬住,洵親王心里還是暗自高興的。
看他還怎么猖狂,小常在最值錢的首飾可押的是他全勝呢!
雖說剛才洵親王便穩穩當當的勝著,但被穆成翼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心態還是有些不大好,如意這一下煞了穆成翼的風頭,對洵親王來說算是很好的心情回暖。
穆成翼哼笑兩聲:“小主好大的手筆,這根步搖可價值不菲。”
如意頷首,不甘示弱:“愿賭服輸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不過穆公子還是不必擔心我了,這步搖我定然是能拿回來的。”
這是說定了最后能和景辰比一場的肯定是洵親王,穆成翼自己不上陣,說誰都沒個定數,光講不一定更沒了氣勢,便笑著垂眸,不再接話。
李雙林是跟著如意一塊兒過來的,三兩句話的功夫,便能看出洵親王長舒了一口氣,剛才憋在心口的郁結算是排解了出來,目光也越發堅定,看來穆成翼對王爺的影響已經因為這個小小插曲消散得差不多了。
目的達到,如意也不久留,她迎著景辰的視線,快步回到景辰身側坐下,期待接下來的比試和結果。
景辰沒放心思在對面,吶喊聲響起來的時候,才湊近如意道:“不錯嘛。”
倒是很鎮定自若,李雙林跟著過去竟然也沒有幫忙的機會,這幾個月來經歷了很多事,她也成長了許多。
原以為這個小丫頭又要害羞得低頭,沒想到如意側過臉來,耳根紅彤彤的,視線卻沒有閃躲,眸光亮晶晶的道:“皇上在這里,臣妾安心。”
小模樣驕傲又可愛,景辰看得愣了一下,隨后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梁,反倒是自己彈開歪到一邊,被如意搞得心跳加快,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被如意看出來自己的反常,景辰彈開以后便輕咳了兩聲垂眸端茶喝,喝了兩口偷瞄如意,發現如意壓根沒有看她,倒是真的關心起來洵親王能不能勝到最后去了。
見洵親王正中靶心,還握緊拳頭揮了揮,小聲喊道:“好!”
景辰撇嘴,心里不爽的把茶杯重重一放,皺眉看一眼李雙林。
李雙林心里一咯噔,趕忙貓腰過來:“皇上?”
“宮里頭沒柴燒火了?”景辰哼一聲,瞄一眼如意。
李雙林傻眼:“這。。皇上是覺得有些冷么?奴才這就讓他們再添兩爐碳火過來。”
景辰嘖一聲,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指著茶。
李雙林悟了,趕緊端過來,揭開蓋子撲了一臉熱氣,笑道:“皇上,這茶熱著呢。”
景辰眼珠子一瞪,李雙林立馬收了笑,睜著眼睛義正言辭的說起了瞎話:“下頭的奴才辦事馬虎,當真該死,奴才這就去給皇上換一杯新茶來。”
景辰揚眉,擺擺手示意可以退下了。
聽見動靜的如意側臉看了半響,沒頭沒尾的,不懂景辰和李雙林之間打啞謎一樣的奇怪‘默契’,是以只能眨巴眨巴眼,好奇問道:“皇上覺得茶水溫度不合適嗎?”
景辰含糊應一聲,挑了挑眉:“牛乳好喝嗎?”
如意笑得甜甜的:“好喝的。”
話音剛落下,景辰便伸手把如意跟前的牛乳端過來了。
如意驚了一下,慌慌張張抬手想攔,可惜景辰動作太快,喝就罷了,還給她喝完了,喝完還回味了片刻,頷首道:“是不錯,朕七歲就沒喝過了,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
如意臉通紅,這。。這像什么話,皇上怎么能喝她喝過的東西呢。
不像樣子,真不像樣子。
見如意的注意力不在洵親王那邊了,景辰得意的笑笑,隨后又抿緊嘴唇,把笑意藏起來,覺得自己有點像爭風吃醋的小孩子,明明也就是他讓如意來湊熱鬧的,現在又希望她總把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真矛盾。
如意盯著自己的空碗看了會兒,‘罪魁禍首’惹不起,嘴角還殘留著牛乳,一副‘孩子王’的模樣,把如意給逗笑了。
她摸出自己的繡帕,往景辰那邊湊過去,給他擦嘴角:“皇上想嘗滋味重新叫一碗便是,喝臣妾的做什么。”
棚子里熏得暖洋洋的,把如意身上很淺的香氣都放大了一萬倍往鼻子里鉆,她這會兒湊得近,繡帕上也都是如意特有的香氣,跟她一樣,是種淺淡的甜味。
景辰盯著她,原本只是心里想的,結果不自覺就念出了聲:“你的那碗甜一些。”
如意手上動作一頓,隨后整個人像熟透的番茄一樣紅了個透徹。
還以為這丫頭已經掌握了什么技巧不會這么臉紅了呢,原來還是臉皮薄得不行。
景辰心情愉悅的笑起來,這里人多,他不好去抱如意再逗她,便只是這般笑著把她看著,等如意自己緩過勁兒來臉不那么紅了,景辰才把臉歪向桌子的方向,半趴著問她:“你希望景安贏么?”
如意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景安是誰,輕聲道:“皇上不希望王爺贏嗎?”
那倒也不是。
但景辰不太喜歡如意替別人鼓勁,奇怪的占有欲總讓他忍不住要逗她,拉扯回她的視線來。
景辰佯裝思索了片刻,嗡聲道:“景安若是贏了,便要來跟朕比上一比。”
剛才沒同意他想行酒令的事,心里肯定憋著勁兒呢。
要真是被穆成翼影響了心情,肯定要氣死,說不定出宮兩人就得打一場。
景辰還沒說完,如意已經笑起來:“那自然是皇上會勝的,臣妾還盼著能看皇上的英姿呢。”
景辰心撲通撲通跳兩下。
好像。。也不太吃味了,說到底就是想聽這么一句話,兜兜繞繞這么一大圈,他都干了些什么傻事情。
不過也并沒有感覺不好,像是亂成一團的線球被一點點理順了的感覺,心里頭舒暢,也就不管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了。
李雙林端著熱茶在旁邊候了半響,盯著景辰的臉色看了又看,確信皇上現在心情轉好后,才腆著笑把茶和牛乳都端了上來。
那邊的比試瞧著是要到末尾,洵親王自信滿滿的站著,和剛才皺眉煩躁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了。
景辰看了會兒,有些感慨:“他小時候射箭可差了,力氣不夠,總是射不遠。”
如今竟然已經能夠力挑眾人,毫不費力了。
可見不僅僅是自己和父皇的教導,私下里景安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只是他的心思依舊不常在這些事情上,景辰知道,景安心里住著詩情畫意的靈魂,他對天下江山沒有什么興趣,他喜歡做個閑散王爺,去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卻也發自內心的希望,同樣能成為父皇認可的好兒子。
所以才會這樣磨練自己的箭術,哪怕不喜歡,也渴望得到一句夸獎和認可。
景辰看著遠處的洵親王,陷入一些過往的沉思之中,小時候很多事他其實都記不太清楚了,但是跟景安在一起的許多事,卻都沒有忘懷。
如意往景辰這邊挪了挪,輕聲道:“那皇上呢?皇上小時候射箭如何?”
看她一臉好奇的模樣,景辰突然心頭涌起一種驕傲的感覺來,他從小便聰慧,習文習武都多受夸贊,但他一直覺得沒什么,因為母后一直教導他,做好這些都是他應該的,小時候他不懂,只知道母后怎么說就是怎么回事,等到年紀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他這般天賦異稟,但是因為從小就把這個當成應該做好的事,景辰也沒有來得及驕傲或炫耀什么,母后也從來不許他有驕傲自滿之心,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年紀,竟然在如意面前起了兩分得意的心思,他從前總是過得孤寂,皇后也好,慧貴妃也好,在她們心里,自己的優異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沒人問過他這些話。
她們只會說,皇上自幼騎射了得,臣妾嘆服。
唯有如意,不曾聽聞過他的過往,雖崇敬于他的現在,可仍然對他的過往懷抱著好奇和憧憬。
景辰抿緊嘴唇,片刻后還是掩不住笑意,挑眉道:“朕可沒輸過。”
就算是跟前兩個哥哥比,也沒輸過。
如意眼中的光忽閃忽閃的,崇拜得真情實感:“那臣妾待會兒還能下押嗎?”她在身上摸索了會兒,又把景辰之前送給她的玉佩解下來,“臣妾大賺一筆,可要靠皇上了。”
景辰被她逗笑,竟然認真的跟她掰扯起來:“笨,你知道押朕,難道旁人不知道?怎么可能大賺一筆?”
如意不太會算這些,看景辰笑,便也跟著傻樂,把玉佩重新系回腰帶上,喃喃道:“臣妾不懂這些,但臣妾知道皇上一定會贏便好。”
她只是隨意一句感慨,景辰聽過卻一下不怎么笑了。
他在心里盤算起來,不過沒有跟如意多說什么,兩人逗趣兒的功夫里,那邊已經分了勝負,洵親王連勝五場,最后一箭拔了頭籌。
眾人都在歡呼慶賀洵親王的勝利,只有穆成翼垂著眼簾把玩手里的珠子,瞧不出是個什么神情來。
剛才還有些緊張的洵親王在結果落下的瞬間展顏,他側身,把手中的弓箭高高舉過頭頂給景辰看,臉上的笑容燦爛又純真,還像個孩子一樣單純的開心,似乎已經把自己跟景辰慪氣的事情拋諸腦后了。
如意下押成功,不僅拿回自己的步搖,順帶著還得了一小袋銀子,基本上都是穆成翼兜里掏出來的。
洵親王親自拿著步搖和小錢袋過來,雙手奉給如意,笑出兩個乖巧的小梨渦來:“多謝恪常在。”
如意抿嘴輕笑,把步搖遞給一旁的趙嬤嬤,讓她再幫自己戴回去,而后舉起手里的錢袋來:“是我要謝謝王爺才是,這一小袋銀子可大有用處,算是西小院大半月的月銀呢。”
西小院用度上一直都很節儉,不必要的浪費從來都能避則避,饒是如此每月能省下來的銀兩都很有限,全都留著要打點太醫院和旁的開支,如意和旁人不一樣,沒有家族的支持,是實實在在靠著不知什么時候有的賞賜和月銀在精打細算的過今后的日子,這一袋銀兩于她而言是很大的收獲了。
景辰對常在這個位分的月銀從來都沒有什么概念,聽如意這么講,順手把小錢袋接過來掂量了一下。
有點輕。
他微微皺眉,又打開袋子瞧了瞧,就這么些?便是大半月的用度了?
從小錦衣玉食,不知銀兩難得,更沒關心過后宮用度全靠皇后打點的景辰震驚了。
他猶豫了會兒,覺得當著洵親王的面,自己不能表現出對后宮太過于不了解的樣子,是以故作鎮定的把錢袋還給了如意,然后看她交給趙嬤嬤,叮囑嬤嬤一定裝好。
景辰心里的心思又多了一個,他默默記下,挑眉問洵親王:“怎么,不跟朕慪氣了?還比不比了?”
洵親王嘿嘿笑,讓穆成翼吃了癟他心里痛快,誰叫他一直使壞來著,明明自己都沒跟他計較過。
眼瞧著時間也不早了,待會兒晚膳的時候也能喝酒,洵親王便擺擺手,一臉乖巧的搖頭:“不比了,我可比不過,剛出了風頭呢!”
說完轉身便朝著人群那邊過去,享受自己的勝利成果去了。
沒人注意這邊的動靜,景辰拉過如意的手,好一會兒后才道:“待會兒開宴了,朕便顧不上你了,你坐在后面,只管吃飽吃好,知道么?”
如意頷首,說記下了。
“用過晚膳,大家都會一起陪著太后守歲,要到子時。”景辰打量她的穿著,倒是厚實,應該不會冷,“若是太后或皇后傳你說話,只管大膽的來就是了,朕也在的,沒人會難為你。”
如意心頭暖暖的,笑著說好。
“守歲完。。朕和皇后要一起送太后回宮去,今夜只能宿在皇后宮里了,明日午膳朕再來陪你。”景辰撫過如意的耳發,把她往自己這邊拉過來一點,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祖宗規矩,江山社稷,要顧及的東西實在太多。
皇后畢竟是他的發妻,是南國的國母,這些年來,皇后陪在他身邊,孝敬寬厚,從沒有德行有失的時候,這些事情上,景辰自然要給她臉面和尊貴。
好在如意向來都是最懂事的,從沒有因為自己的喜歡而僭越規矩半分,能夠有景辰這樣細心的關懷和呵護,對她來說已經彌足珍貴。
晚膳開始的時候,景辰原本是想讓如意跟著他一塊兒過去的,倒是如意覺得不妥當,那么多公子大臣待會兒都要一塊兒從另一側入席,自己這么跟著實在不像樣子。
太后教的規矩如意時時刻刻都記著,景辰也沒有勉強什么,容她先行了。
從景辰那邊前往晚膳的湖邊不遠,景辰真怕她找不到,特意讓德勝跟著給她領路,結果嬪妃們都在御花園,大臣們都在竹林巷,皇后陪著太后,宜妃娘娘最是不急,偌大個殿里就她一人,腳步聲都顯得回響。
如意還是頭一回先到,說不好其實也好,至少有片刻的安靜松緩,可是說好也不太好,待會兒各家夫人小姐們進來照面也尷尬,本也不熟,打不打招呼好像都不怎么好。
思來想去,如意還是站起身來,順著旁邊的小門到外頭的廊上站了會兒。
雖然是冬日里,池子里的魚兒卻還是生機勃勃的,如意很少喂魚,走到臺階邊坐下來,撐著臉看魚兒們四處亂竄。
趙嬤嬤站了會兒,笑起來:“奴婢去討些魚食來,正好這會兒人少。”
如意點頭說好,靠著旁邊的扶手等著趙嬤嬤回來。
她用手指撥動面前的水面,漣漪蕩漾開來,聚攏的魚兒們搖著尾巴四處逃散,顏色各異,煞是好看。
她坐的這個位置遮擋住身形,加上她原本就瘦小,披肩裹緊在身上,如果不走近這處樓梯扶手的磚石附近,或者在另一側或對面看來的話,是完全瞧不見如意坐在這個地方的。
她在水面劃了一下便收回手指,冬日里的湖水還是太涼了,如意把手裹回懷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趙嬤嬤應該很快就會回來,晚宴要開始了,大殿這邊雖然還顯得冷清,但是后廚那方應該格外熱鬧。
應該是能討到魚食的吧。
剛這么想著,如意突然聽見側旁傳來了很輕的說話聲,離她不遠,應該就在她靠著的扶手這一側不遠的長廊轉角。
是個姑娘的聲音,短暫急促的傳來,斷續能聽見幾句。
“會有人來的。”
“。。。不行,下人們到處走動,就要開宴了。”
說著,緊跟上便是個男子的笑聲,他似乎把人往長廊上推了出來,姑娘驚呼了一聲,聲音幾乎像是近在耳畔。
如意愣住了。
這是什么情況?
誰這么大膽,明知道快開宴了,這里很快就要熱鬧起來,竟然還敢來這里調情么?真不怕被人看見?!
如意深吸口氣,一時間站起來也不是,繼續坐著也不是。
聽那姑娘的聲音不像是被強迫的,聽兩人的對話。。這樣的事似乎也不是頭一次干了。
如意有點懵,一時也沒注意到身后的聲音已經停下來了。
她琢磨了一下,覺得這樣荒誕的事絕不能助長威風,是以下定了決心,猛地站起來回過身。
她剛要喝止,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眼前突然出現且放大的臉嚇了個半死。
晃眼間將要看清楚站在身后的人是誰的時候,那人已經伸出了手,重重推在她的肩膀上。
墜落的瞬間,冰涼刺骨的湖水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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