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扶起皇后,斟酌半響后,小聲道:“娘娘,咱們這樣去真的好么?”
就算是問四皇子的事,是不是也匆忙了一些。
皇后抬手輕撫過自己的耳環,垂眸道:“那你覺得,晚些去便好了么?”
春梅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
細細想來,早些去,晚些去,似乎是沒有什么差別的。
皇上若真要生了疑心,不管什么時候去,不管去不去,都是要被疑心的,她貴為皇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好自己的職責,在能力范圍內,盡量讓自己安心一點罷了。
至于其他的。
皇后闔上眼睛稍站了會兒,片刻后才睜開眼,深吸口氣,至于旁的,聽天由命吧。
初春的風是最凍人的,雨也多,出門一定要帶著傘,哪怕坐轎子也一樣不能忘了。
皇后坐了會兒便撩起簾子來,把自己手里的小暖爐遞給春梅:“幫本宮拿著。”
春梅錯愕的接過來:“娘娘,還是拿著吧,身子剛好些,千萬別染了春寒。”
皇后撇她一眼,嘟囔道:“讓你拿著就拿著,怎么那么多話,本宮熱著呢,這轎子又不通氣兒。”
說著就把簾子蓋了下來。
熱騰騰的爐子很快就讓春梅身上暖和起來。
皇后娘娘不經意的舉動,掩蓋不了她內心的柔軟,春梅把爐子抱緊一點,眸子里的光芒更加堅定。
像皇后娘娘這樣好的主子,再也不能遇到第二個了,這么好的人,這樣好的家世,不該總是這樣暗自傷心難過。
可世事就是這樣,天底下的好事,總不可能全都落在一個人的身上,得意與失意并存,不難想到這樣的道理,但春梅還是貪心的希望,皇后娘娘能夠得償所愿,得到自己想要的。
能夠平安喜樂,順遂的過完這一生。
往乾政殿去的路上皇后在心里動搖了無數次,這樣做真的是對的么,現在過去真的可以么,要不要先轉個道去太后那里坐坐,興許能夠有心的思路呢。
但很快皇后就否決了自己的這個念頭,她太依賴太后了。
因為當年是太后敲定讓她嫁給景辰的,所以皇后心里對太后一直都更為親近,也理所應當的舉得,比起旁人,太后應該是更喜歡她的。
可是現在她已經做了那么久的皇后,連太后都多次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要拿出皇后的威儀,不能再想著依靠旁人。
將來要在這個位置長遠走下去的,只有她自己。
那么自己既然做了決定,哪怕是錯的,也該去撞一次,頭破血流也沒有關系,害怕傷痛的人,永遠也逃不開自己的舒適。
所以皇后忍住了自己內心的不安,到乾政殿外出了轎子,清新的風裹挾著雨后泥土的氣息迎面而來,讓她混沌不堪的腦子清醒不少。
春梅把小暖爐遞還給皇后,她一路過來都用自己的袖子護著,爐子熱得剛剛好。
不過皇后沒有接,就這般望著乾政殿匾額,大步過去了。
經過了昨天的事,不少人都以為德勝死定了,沒想到他不僅沒死,昨晚上似乎還給李雙林端了熱水去洗腳,兩人輕關著門說話,跟平時沒有什么兩樣,今日御前伺候,李雙林竟然讓德勝單獨值守著,放權這樣的事情,從前可是聞所未聞的,是以昨日還嘆惋的宮人們今天像是燒沸的開水一樣跳脫,李雙林不在,正好個個都逮著機會跟德勝套近乎,剛開始德勝還笑笑,到了后面覺得不對,御前這樣喧嘩像什么樣子,便拿出師父交代的范兒來,好一通冷臉,才把這份熱情慢慢壓下去一些。
饒是如此,宮人們依舊不怕他,素日里,德勝實在是過于和氣了,大家與他關系都還不錯,也是真心為他感到高興的。
只是如今是高興,再過段時間,便不知道是什么了。
好不容易把御前維持好了該有的秩序,德勝松口氣,感慨師父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剛靠著柱子站了會兒便看見了朝這邊過來的皇后。
德勝趕忙站直身子,上前迎著皇后打千兒行禮:“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皇后頷首,原本準備就這么往前去的,掃眼沒看見李雙林,這才問道:“李雙林呢?”
德勝笑:“回娘娘的話,奴才師父今兒身子不爽,告了假,這兩日都是奴才在御前幫襯伺候著。”
皇后上下打量他一眼,像是想到什么,語氣緩和道:“你是德勝?”
德勝連忙應聲:“正是奴才。”
昨天各院兒轉的原來就是他,好像素日里也見過,只是皇后自己沒有怎么過多留意罷了。
李雙林居然肯讓他來站自己的位置,看來這個小太監將來是要接李雙林的班了,雖說還有好些年,不過皇后已經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讓他往里面去跟皇上通傳一聲。
德勝貓著腰往里面去,瞧見景辰正在擦劍,便侯在一旁等著,景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劍上,迎著光能看見劍身反射出來的光芒,德勝不懂劍,但皇上能拿起來把玩的,肯定是一把寶劍。
景辰細細擦過,隨后信手一揮,劍氣帶動風聲作響,在屋子里聽上去像有回聲一般。
景辰的劍尖指向光照來的方向,沉聲開口:“誰來了,慧貴妃?還是皇后?”
德勝頓了一下才道:“是皇后娘娘。”
景辰側身對著他,德勝看不清楚皇上是什么樣的表情,只知道聽到皇后這兩個字后,景辰緩緩地收起了自己的長劍,轉過身來以后,平靜的抬起眼簾:“皇后啊。。請進來吧。”
好像在景辰心里,先來的應該是慧貴妃才對。
可又好像帶著點遺憾,覺得誰都不應該到這里來。
德勝請皇后進去,春梅遞了好幾次皇后都沒有接小暖爐,這會兒進去了,自然更不必了,是以爐子就這么一直被春梅拿著,她擔憂的看一眼皇后的背影,收回視線后發現德勝也在看她,便笑了笑,站到旁邊一點去。
皇后難得過來沒有帶著糕點小食,她空手過來的,看見景辰還是那樣溫柔的笑意,見景辰把手里的寶劍放到一邊,輕聲道:“皇上擦劍是為著圍獵做準備么?”
景辰撇她一眼,讓開一點位置,指了指桌上的劍:“你也來看看。”
皇后不明所以,景辰一向是不喜歡旁人碰他的寶劍的,不過既然景辰這么說了,她還是微微福身,有些激動的走到景辰身邊。
湊近了看,這把劍看著的確很眼熟,但是一下子又沒有想起來。
皇后微微皺眉,陷入了深思,隨后抬手抽出了一半劍身來。
瞧見飛鷹圖騰的時候,記憶一下涌入腦海里,皇后驚喜道:“這是。。這是家父的劍。”
是佟家的飛鷹。
這是她爹的劍。
怪不得看著眼熟。
不過喜色沒停留多久,皇后一下有些發愣,側臉看向景辰:“這把劍怎么會在皇上這里。”
雖說不是她爹常用的那幾把,但皇后看著覺得眼熟,便說明這把劍當初還是很得她爹喜歡的,至少見過好多次,不然不會有印象。
“你爹送進宮來的,重新做了打磨,說是自己不配用,要上供給朕。”景辰耐心的回答皇后的話,佟家常有這樣的舉動,看皇后的反應,像是不太清楚。
不過景辰也沒有多說,只說的確是要圍獵,但還沒定,今年興許會推到夏日里,也沒說為什么。
皇后聽得心里一顫一顫的,總覺得景辰話里有話,但是又不挑明,像是故意要等著她追問。
景辰自顧自說完,把長劍放到身后的架子上,這才回身,輕笑著問皇后:“對了,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敏敏和玥瑯相處得還好么,你帶著兩個孩子,想必很是辛苦。”
皇后視線閃躲開,掐自己一把,把那些快要抑制不住的疑惑念頭全都忍住,她要牢記自己來這里是干什么的,多余的話問了,對自己不見得有什么好處,好奇心要適可而止,特別是在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關頭:“孩子都睡了,湊在一起老是閑不住,方才還鬧著要去慧貴妃那里看四皇子,敏敏跟玥瑯說起名字的事來,兩個孩子纏著臣妾問,臣妾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便哄著先睡了。”
說到這兒,算是起了個頭,皇后瞄一眼景辰的臉色,笑起來:“倒不是臣妾要管慧貴妃的事,她素來要強,皇上一直沒提,想必也就不會來問,早前年節的事咱們都忙著,臣妾身為四皇子的嫡母,理該替慧貴妃來問問,四皇子的名字,皇上可有定奪了?”
景辰臉上的笑意稍淺,說起四皇子,他有些沉默的垂下眼簾,隨后坐下來。
這個孩子,是他和如意緣分的開始。
也是如意心里不能結痂的傷疤。
文氏的死并非對他沒有任何觸動,可是事情已經過去了,景辰其實并不愿意過多回想什么。
名字是早就該給的,年節前太后就提醒過,只是景辰顯得有些冷淡,太后怕說太多反而影響了他們父子的感情,名字這種東西,要是景辰真的不在意,讓內府擬來隨便選一個就是了,沒有拖著的必要。
說到底,景辰還是在意這個孩子的,他自己的兒子,怎么能不在意呢。
只是對這個孩子的感情更加復雜一些,景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收拾這樣的感情,所以才一直擱淺著。
但他不是小孩子了,該面對的問題終究要面對,即便景辰知道皇后來這里并不真的是為了這個,卻也有片刻的松緩,是這個也好,她給自己找個理由也好,至少彼此之間,還能就這樣平靜的相處下去。
皇后不會輕易冒險,她終究還是溫和的,也更珍惜自己如今的位置。
忌憚如意的人,自然是個更害怕自己位置被動搖的人,她害怕如意,自然也害怕秀選,害怕任何一個可能在景辰心里留下痕跡的人。
蠢蠢欲動的后宮有太多可以看的消息,景辰還在慢慢找,像是盤桓上空的鷹,看準了目標,便不會失手。
“你說的是。”景辰沉默了會兒,在抬起眼簾來的時候,已經又帶上了笑意,“慧貴妃不肯帶著四皇子常出來走動,也有朕的緣故,她性子要強,自然是不肯說的,你愿意替她多想著些,她該感謝你才對。”
皇后眼眸顫了顫,松口氣,景辰這樣柔和的跟她說話,她便免不得心里也跟著依賴起來,往景辰那邊靠了靠:“臣妾自然是惦念著的,只要是。。”她都開了口,又驟然停住。
就像景辰明明在她咫尺之間,卻沒有辦法伸手握住他一樣。
景辰歪了歪頭:“什么?”
皇后抿緊嘴唇,遲緩的笑了笑:“沒什么,臣妾問過皇上,便先回去了。”
說完,皇后便微微福身,看她朝著外面走去,景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是想問,秀選的事么?”
皇后腳步一頓,錯愕的回身,她喃喃道:“臣妾不是。。”
可聲音太小,別說鼓起勇氣反駁景辰,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景辰鎮定的坐在那里,手搭在桌面上,甚至連眼都沒有眨一下:“秀選的事,你來定。”
皇后張了張嘴,還要說什么,景辰已經笑起來,光亮從窗戶落在他臉上,照得眸子都閃光起來:“皇后。”
·
“小主,今日肯定不會下雨了。”
響翠推開窗戶,今早上還有些淅瀝雨聲,這會兒已經能看見日光了。
窗子一下子打開,光亮落滿廂房,住了半個多月,如意對這里已經很熟悉了,偏僻安靜也成了好事情,越是在這樣的境地里越是要平心靜氣的過,除了上次送來的書,后來還塞了些針線進來,窗臺上也擺了花盆,刻意放著一把剪子,無聊的日子好像也遠去了。
沒人責打苛刻,響翠倒也閑的住,除了偶爾會望著長廊發呆以外,其他時候主仆三人都只是過著平靜的日子。
誰也沒有刻意去提離開的事,生怕平衡的天秤被打破,恐怖的裂紋便要吞沒這樣的寧靜。
如意抬起手,擋了擋照在臉上的陽光,初春的日光沒什么溫度,反倒是風吹進來,有點涼颼颼的,不過空氣里都是清新的味道,如意深吸口氣,瞇著眼睛站到窗邊,適應了一會兒光線后,能看見的就只有胡亂生長的野花野草,以及永壽宮的宮墻。
千篇一律的景致,她原來已經那么久沒有走出去過了。
但。。如意垂下眼簾,回頭看了眼桌上的書。
可能還會有更長的日子等著她。
宮里頭,不就是一日一日的熬么,能有這樣的境地,已經是她的幸了。
日子就這么一天一天的過著,如意沒有特意去數著時間,埋頭磕書練字,有花送來便修剪修剪花枝,反倒是繡品碰的很少。
她記起來的不算多,磕磕絆絆的,但是這么多書溫習下來也很有收獲,雖然很多句子都讀不懂,但一點都不影響如意把它記下來。
響翠常這么撐著臉陪如意看書,聽如意嘴里念念有詞,她倒是趴在桌子上每回都睡得很香,后來實在沒事兒做,便也跟著如意認了幾個字,趙嬤嬤瞧著兩人越發跟姐妹似的。
只是響翠沒如意沉穩,壓根坐不住,好幾天下來也就記住了三個字‘李如意’,旁的都是學一個扔一個,如意回回考她都賴皮。
這般又過了約莫大半月,日子也正式入了春,原本日日精神極好,每天都要翻書的如意卻突然不怎么愛動彈了。
總愛蜷在床上,不愛開窗,總說覺得身上有點冷,覺得空氣很潮濕,趙嬤嬤看她精神不好,著急想要請太醫過來,如意也攔著,說她沒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只是喜歡屋子里暖烘烘的,大概是春寒吧,一暖和起來身上就犯懶,困得很,別往外傳了,到時候太醫來查出個懶病來,太后那邊怎么交代。
她是被軟禁在這里的不祥之人,不是從前的恪常在了,消息能不能遞出去都不知道。
要是真難受,她肯定不會這樣勸,在永壽宮里,要是真病了太后不會不理的,但如意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見響翠和趙嬤嬤都擔心,才松口笑起來,說過幾天要是還沒精神再去傳話吧。
結果她這嘴真就開了光,這身子一懶,便懶到底了,不僅懶,胃口也不好起來,如意知道自己不是挑食的人,她過苦日子過來的,每日有什么就吃什么,身體一直很好,可今天端來燉湯,是魚,她聞見那個味一下忍不住便吐了。
響翠還是個小姑娘,嚇得臉白,顫顫巍巍的抱起如意,聲音都發抖的問趙嬤嬤:“嬤嬤,小主。。小主不會是也叫人下毒了吧?”
哪怕是經歷了文氏,響翠還是沒那么多經驗把事情往好事上想,她們現在都這樣了,還能有什么好事。
但趙嬤嬤是宮里的老人了,年歲到了這里,看得多聽得多,當即便面色一喜,對響翠道:“你別胡說,把小主扶到床上去,好好陪著小主,我去求外頭的姑姑,給小主請太醫來!”
如意捂著心口,一陣一陣惡心往上涌,實在沒什么精神。
趙嬤嬤拉開房門,剛快步往外走了沒兩步便被一群人圍了上來。
領頭的姑姑面色冷峻,不茍言笑,看她今天居然不守規矩這樣出來,當即便沉了臉色:“你要闖到哪里去?!私自離開廂房,你想受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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