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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番話,自以為是體貼極了皇后,也能顧全自己的喜好。如懿與海蘭對視一眼,當下只是笑而不語。
瑯嬅輕輕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嘉貴人的話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恩賞外頭,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內,咱們深居六宮的,凡事還是簡樸為好。”她微微正色,“更要緊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咱們也別忘了祖宗入關平定天下的艱難。咱們身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得時時記著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
這番話極有分量了,饒是金玉妍伶牙俐齒,也只得低頭稱是。
晞月第一個站起來道:“既然皇后娘娘作出表率,臣妾等定當追隨。今日起,不再華服麗飾,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簡樸度日。”
瑯嬅頷首,輕嘆道:“本宮一番良苦用心,你們千萬別以為是本宮有心苛責了你們。后宮人多,若人人多花費些,家大業大,總有艱難的時候。”
這時,坐在一旁悶聲不語的怡貴人小聲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華,直到如今,連衣襟上用的珍珠紐子,也不過是內務府最尋常的那種,連上用的珍珠都覺得太過浪費了。”
純嬪忙賠笑道:“怡貴人從前是貼身伺候皇后娘娘的,自然無事不曉。看來是臣妾們一直太粗心了,不曾好好追隨皇后娘娘。”
皇后笑盈盈看著怡貴人道:“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冊封的貴人了,還一口一個奴婢,成什么體統呢?”
怡貴人忙恭恭敬敬道:“臣妾謹遵皇后娘娘吩咐。”
晞月忽地轉首,看了如懿一眼:“嫻妃妹妹一直不言不語,難道不服皇后所言,還是另有主張?”
如懿抬了抬眼簾,徐徐道:“所謂言傳身教,皇后娘娘身體力行,咱們自然只有聽其言隨其行的份兒,何須再多置喙呢?”
海蘭亦忙低低道了“是”,又道:“臣妾不敢多言,是怕自己蠢笨失言。所以仔細學著皇后,不敢再多言了。”
如懿微微一笑:“可不是!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咱們好好聽著學著,便是受益無窮了。”
晞月輕笑一聲,掩唇道:“嫻妃妹妹這句話,倒是意在皇上昨夜留宿長春宮了,好像有些酸意呢。”
如懿淡淡笑道:“我方才說的話,心存和睦的人自然聽出帝后一心,后宮和睦的意思;心存酸意的么,自然也聽出酸意了。”
晞月秀眉一挑,似有不忿。瑯嬅和悅一笑:“好了。昨夜是皇上眷顧本宮這個皇后的面子罷了,來日方長,你們都精心準備著,皇上自然會一一來看你們。”
眾人答了“是”,如懿舉起手腕上的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道:“這鐲子雖是臣妾入潛邸不久后皇后娘娘親自賞賜的,但如今宮中節儉,臣妾也不敢再戴了。還請皇后娘娘允準。”
她這般一說,晞月也忙站了起來。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煙中沾上霜寒的脈脈衰草。然而旋即秋陽明艷,那寒意便蒸發得無影無蹤。皇后還是那樣無可挑剔的笑容:“既是本宮從前賞的,那也無妨。何況你們倆到底一個是貴妃一個是嫻妃,不能委屈了。”二人答應了,方才告退。
外頭秋色明麗如畫卷,綠筠與海蘭陪著如懿出來,三人都是默默的。金玉妍與黃綺沄走在前頭,猶自有些埋怨:“哎呀,從今往后,再不能穿這樣的江南軟緞子了,我一想著皇后娘娘身上的旗裝,雖然好看,但只用絲線繡花,普普通通的,一點也無精致飄逸之美,唉……”
怡貴人淡淡笑道:“嘉貴人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再不濟,你一向在梳妝打扮上用心,皇上一定會留意的。”
玉妍輕輕“呀”了一聲,便道:“怡貴人在皇后身邊久了,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思。有皇后娘娘這個榜樣,我哪里敢不跟隨呢?罷了,如今金珠玉器都用不得了,要打扮便插了滿頭花做個瘋婆子吧。”兩人說說笑笑,便走到前頭去了。
如懿安慰地拍拍綠筠的手:“今日的事別往心里去。皇后只是看重祖宗家法,并不是有意指責你。”
綠筠愁眉微籠:“皇后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先頭大阿哥的親娘是皇后族人,雖然歿了,但身份依舊高貴。二阿哥是皇后娘娘親生的,那更是尊貴無比的嫡子。只有我,身份不尷不尬的,我阿瑪不過是筆帖式,要不是我僥幸生養了三阿哥,皇上怎么會給我嬪位?我自知出身不高,平時已經恭謹安分,可是皇后仍然在意……”她再要說下去,已經含了幾分淚意。海蘭趕緊拿絹子擋
在綠筠口邊,輕聲道:“好姐姐,你對皇后當然是恭謹安分,只是姐姐心思單純,有什么說什么。這兒是在外頭,叫人聽見又多是非了。”
綠筠嚇得一噤,忙取了絹子趕緊擦去淚痕。四周靜寂無聲,連陪侍的宮女也只遠遠地跟在后頭。
如懿贊許地看了海蘭一眼,柔聲道:“好了。有什么事盡管到了我宮里再說。如今,可別再失言了。”
綠筠連連點頭,三人便說著話往御花園去了。
彼時秋光初盛,御花園中各色秋菊開得格外艷麗,姹紫嫣紅,頗有春光依舊的絢美繁盛。美景當前,三人也少了方才的沉悶。一路繞過斜柳假山,如懿見前頭亭中玉妍和怡貴人正坐著閑話,便與綠筠和海蘭看著池中紅魚輕躍,自己取樂。
玉妍和怡貴人背對著她們,一時也未察覺,只顧著自己說得熱鬧。
玉妍笑道:“其實姐姐被封為嫻妃,我倒覺得皇上選這個‘嫻’字為封號,真是貼切。”
怡貴人拈了絹子笑:“妹妹說來聽聽,也好叫我們知道皇上的心意。”
玉妍拔下頭上福字白玉鎏金釵,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寫了個大大的“嫻”字,笑吟吟道:“閑字,女旁。皇上登基之后最愛去皇后娘娘和慧貴妃那里,嫻妃娘娘好些日子沒見到皇上了,可不是一個閑著的女人無所事事么?”
怡貴人拿絹子捂了嘴笑,倒是怡貴人身邊的宮女環心機靈,看見如懿就站在近處,忙低呼一句:“貴人乏了,不如咱們早些回宮歇息吧。”
這樣突兀一句,連玉妍也覺著不對,回首看見了如懿一行人。玉妍并不畏懼,索性輕蔑地看著如懿,嬌滴滴道:“嬪妾不過是說文解字,有什么說什么,嫻妃娘娘可別生氣。”
怡貴人瞟了如懿一眼:“嫻妃娘娘哪里會生氣?一生氣可不落實了嘉貴人的話么?不會不會。”
如懿聽著她們奚落,心頭有氣,只是硬生生忍住。
海蘭實在聽不下去了,大著膽子回嘴道:“嫻妃娘娘面前,咱們雖然都是潛邸的姐妹,也不能如此不敬。”
玉妍微瞇了雙眼,招了招手道:“海常在,快過來說話。”
玉妍的位分比海蘭高,海蘭見玉妍召喚,稍稍猶豫,還是不敢不去。待海蘭走到近前,玉妍伸手托起海蘭的下巴,仔細端詳著:“繡房里的侍女,如今做了常在,嗓子眼兒也大起來了。”
海蘭窘得滿臉通紅,只說不出話來。金玉妍越發得趣,銀嵌琉璃珠的護甲劃過海蘭的面龐便是一道幽艷的光。海蘭只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顫聲道:“嘉貴人,你想做什么?”
玉妍笑吟吟湊近她:“我想……”
話未說完,玉妍的手已被如懿一把撩開。
如懿泠然一笑,將海蘭護在身后:“憑著貴人的身份嚇唬一個常在算什么本事?你也不過只能在本宮面前作口舌之稽罷了。見到本宮,還不是要屈膝行禮,恭謹問安。”
綠筠忙勸道:“嘉貴人,你若與海常在玩笑,那便罷了吧。她一向膽子小,禁不起玩笑的。”
玉妍輕哼一聲,蔑然道:“海蘭是什么身份,我肯與她玩笑?”
如懿瞥她一眼,緩緩道:“人在什么身份就該做什么事。若你覺得慧貴妃位分在本宮之上苛責本宮是理所應當,那么本宮要來為難你,也是情理之中,你合該承受。”
玉妍嘴角一揚,毫不示弱:“你雖然是妃位,位分遠在我之上,可是你是烏拉那拉氏的后代,我卻是朝鮮宗室王女,若論身份,我自然比你高貴許多。雖然我位分一時在你之下,你便以為你坐穩了妃位,我也沒有出頭之日了么?”
如懿微微一笑:“你自恃朝鮮宗室王女,卻不想想,朝鮮再好,也不過是我大清臣屬之國。小國寡民,連國君都要俯首稱臣,何況是區區宗室女?你若真要與本宮討論何謂身份何謂高貴,就好好管住自己,做合乎自己身份的言行,才能讓人心悅誠服,才是真正的高貴。”
如懿話音未落,卻聽得身后一聲婉轉:“本宮當是誰呢?這樣牙尖嘴利不肯饒人的,只有嫻妃了。”
如懿微微欠身,冷眼看著她:“昔日在潛邸中,貴妃溫順乖巧,可不是今日這副模樣。”
慧貴妃瞥如懿一眼,大是不屑:“此一時彼一時,當日你位序在我之上,我自然不得不尊崇你。而今本宮是貴妃,你只是妃位,尊卑有序如同云泥有別,你自然要時時事事在我之下。若連這個都不知道,你便不用在這后宮里待下去了。”
如懿默然不語,貴妃描得細細的柳眉飛揚而起:“怎么?你不服氣?”
如懿笑意澹然:“禮儀已經周全,貴妃連人心也要一手掌控么?若真要如此,就不是以威儀壓人,而是以懿德服人了。”她再度福身,“貴妃娘娘位分在上,我不會不尊。但也請貴妃明白,您的高貴應當來自敬服,而非威懾。”
如懿說罷,徑自離去。純嬪與海蘭對視一眼,立刻急急跟上。
玉妍見慧貴妃氣得發怔,旋即笑道:“貴妃娘娘別聽她饒舌,眼見她以后的日子是不好過了,娘娘何必與她費口舌?嫻妃在您之下,將來還怕不能收拾了她么?”
慧貴妃眉頭微松,笑向玉妍道:“有嘉貴人與本宮一心,本宮有什么可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