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混元天君真的披了一件雪白狐裘,風姿颯颯,如我初見他時那般令人驚艷;我則堅持只穿應季的輕紗襦裙,梳回鶴髻,貼鎦金鈿,迎風欲起,臨江似仙;而梅花燕卻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經過多次空中不慎墜落,它梅花羽只剩下三根,搖搖欲墜地耷拉在額前。一想到即將德行圓滿,我就抑制不住地興奮,站在九色祥云上也不安分,不時地單足點地打著旋兒,口中輕快地哼著那首《蘼蕪》。混元天君笑而不語,梅花燕不得不騰出一只翅膀捂住耳朵。
到得須彌山下,我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巔,不禁感慨:“我去年買了個表!真高啊!”混元天君橫了我一眼,指尖翻出一朵金燦燦的梅花遞給我,“將這顆梅晶石壓在舌底,省得多話。”我不情不愿地照做,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山上行去。
須彌山果然仙障重重,可每當我覺得要被結界絆住時,都能暢通無阻,我漸漸明白,這都是梅晶石的效力,當我同時漸漸發現,一顆小小的石頭根本阻止不了我說話之后,我便重新燃起出發時的熱情,絮絮叨叨地同混元說話——
“大神,您怎么不騰云呢?”
“大神,這樣一路走上去很累啊,我怕我的靈力支撐不到山頂了。”
“大神,您喜歡什么顏色?我猜是白色,因為您每次都穿一身白衣裳!”
“大神,您一定喜歡梅花對不對?”
但混元天君擺明了不想同我說話,于是設想中與他的對話變成了我對梅花燕的自言自語——
“出門前我把孟婆給的薄荷啟力丸都吃了,就防著你家主人出陰招兒呢!”
“你掉的梅花羽還能再長出來么?我還是覺得你頭頂五根毛的樣子比較可愛。”
“說來我已經三年沒見閻王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無聊。”
“如果能重塑魂魄,我真想……”
話音未落,便裝上一睹人墻,我只顧說話,不知何時混元已經停住腳步,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
我忙問:“怎么了?”
“噓——”他壓低聲音道:“已經到頗梨峰了,四神獸就在附近。”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只錦囊,扯開袋口,握在手中,像在伺機而動。
我也環視了一圈,腳下是皚皚白雪,腰間是繚繚白云,一束淡淡的紫光在仙霧中隱隱爍爍,想來就是那株媧靈仙草。正忙著欣賞美景,突然一道轟隆聲劈天而來,頃刻間地動山搖,狂風四起,狼嘯陣陣,獅吼滾滾,越來越近地逼向我們。我嚇得一把摟住混元的腰,話音都帶了哭腔:“大——大大大神,這,這啥情況?”
“四神獸來了。”
“啥?它——它它它它們一起上啊?!”我想我真是太傻太天真,想象中四神獸應分布于東西南北各守一方,逐個擊破便是,萬萬沒想到它們是以這種鋪天蓋地的勢頭發起群攻,難怪混元執意要隨我前來,難怪他要穿那么燒包的狐裘,難怪,難怪那只花腦袋雀兒一路的不高興……后怕之余,我開始擔心混元的神力能不能敵得過四只神獸的圍毆,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天宮會不會找我索賠?
“放心,雖是上古神獸,但畢竟只是獸類,還傷不了我。”混元說著回過頭來,露出難得一見的輕佻笑容,“再說,就算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也不必擔心天界找你麻煩。”
我干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還是天界講理。”
“因為若是我死了,你也別想能活著走出須彌山。”
我無語凝噎,完敗。風更大,猛獸的嘶吼聲越發近了,我不由得屏住氣息,暗暗祈禱那四神獸不稀罕形無定形的魅,一個混元天君夠它們四個分了。忽然間,由前方射來兩道綠光,接下來,四道、六道……當八道綠光沖破重重霧霾射向我們的時候,傳說中的四神獸也策蹄奔來,我被震得站不穩腳,半蕩在空中,只得死死摳住混元的腰帶不放,尾巴似的飄揚在混元身后。風沙遮蔽了視線,我看不清四神獸的形貌,模糊間只見混元抖開錦囊袋口,逆著風,奮力一甩,無數個球狀物朝著神獸奔來的方向飛去,與狂奔中的神獸攪作一團,我閉上眼,不敢看將要發生的血腥廝殺,只有獸類獨有的嗚咽聲、尖牙與利爪的碰撞聲不絕于耳畔……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聽不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也聞不到獸身上獨有的氣味,我感覺有什么東西輕撫在鼻尖,癢癢的直想打……“阿嚏——”一個噴嚏痛快地打了出來,我揉揉眼睛,慢慢地對上焦距。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嘴角顫動,表情抽象的臉,據我判斷,這是混元天君;目光下移,我倆正坐在一塊半身懸空的巨石上,之前這塊巨石上生長著一棵叫做媧靈仙草的草,現在那株草——疑似被混元天君捏在指尖。我撫著心口大大地舒了口氣:“可算拿到了!大神您完好無損,我也毫發未傷,您還是一樣的英武帥氣,我還是一樣的貌美如花……咦?梅花燕呢?”我抬頭,正看見梅花燕的小眼珠直愣愣地盯著混元,便徹底放下心來,“梅花燕也全須全尾的,此行真是圓滿啊!”
混元天君的臉仍在抽搐,勉勉強強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是啊,真是圓滿,下山去吧。”說完就召來九色云,躡云而去,絲毫沒有等我意思。我不知如何又惹惱了他,大喊著“大神等等我——”,眼明手快撲上前去,將將夠到九色云的一角,就那么掛在云上,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凝泉鎮。
我穩穩落地后,混元天君作勢便要飛走,我趕緊抱住他的大腿,跪求他告訴我是用了什么法器,那么輕而易舉地擊退了四神獸。可他剛要開口說什么,一道意氣風發的灰色身影當空一閃,未及我問好,那灰影已將混元扛至肩上飛出去老遠,那久違的熟悉的聲音破云傳來:“那不是什么法器,是一袋肉包子!”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上古四神獸一直守護靈草,已經億萬年沒嘗過肉滋味了,你應該聽說過‘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回回回回——”
我當場石化……
過了一會兒,回憶童子的聲音又響起:“你方才打噴嚏,把鼻涕濺到師尊的狐裘上了了了了了——”
我望著他二人離去的方向,豎起拇指贊嘆道:“真是速度創造激(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