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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


  在我從前的認知里,許環良老師認為的好歌=我認為的好歌。但當我一連發了幾個demo過去后,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將我的想法全盤推翻,只拋來兩個字:
  “再寫!”
  三番五次下來,我有些氣急敗壞,比賽時他明明還對我的《破曉》贊不絕口。為了早日發片,這些歌都是我熬了不知幾個通宵寫下的,怎么聽都不比《破曉》差。
  我甚至一度陷入自我懷疑。自己突出重圍來到這里說不定只是運氣好,許環良老師對我的夸贊也許只是順口一題。我并沒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才華橫溢,或者,我根本就不適合做音樂。
  可許環良老師卻仍是不著急不上火,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只好作罷,平復急躁的情緒,耐下性子繼續埋頭寫歌。
  日復一日,周復一周。
  我每天把自己關在小小的隔音室中,扒拉琴弦、敲擊琴鍵。回到家后簡單吃口東西,然后繼續白天的工作。八九點鐘,我隔著屏幕阿凝與阿凝聊天,每每看到她的笑臉,身上的疲憊頓時一掃而光,頓時覺得自己的堅持有了意義。等她睡下,我便掙扎地從床上爬起來,沖一杯速溶咖啡,連好麥,獨自一人錄制小樣的人聲。等到把demo傳進許環良老師的郵箱,通常已是后半夜。
  這疲憊又安寧的時光啊。。。
  我忙到沒時間交朋友、沒時間處理公司的人際關系。阿凝聽到后總會皺起眉,我知道她怕我孤獨——的確,凌晨三點鐘的臺北市,街道上偶爾呼嘯而過一臺轎車,然后便是死亡般的沉寂。這時候,我只有用逼自己入睡來暫時忘記身處異鄉的孤寂。但當清晨的陽光照在臉上,我背著小包走到公司里,走進那個狹小的隔音室,我便知道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音樂。寫歌寫到麻木——這便是我排解孤獨的最佳方式。

  日子一天天過去,夏天轉眼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小尾巴,天氣不再那么熾熱,是踏青的好時節。我把最新寫好的一個demo傳給許環良老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望向窗外——嗯,老這么呆著也不是個事兒,還是出去走走吧!
  我背上吉他,跟公司里的前輩借了個相機,打算順便拍拍照片。

  前輩人很好,不僅爽快的把相機借給我,還向我推薦了郊游的好去處——陽明山國家公園。據他所說,那是所有游客來臺北的打卡勝地,這兩天正是旅游淡季,人應該也不會很多。

  倒了好幾班車,我終于到了。
  跳下車廂,一望無際的綠野、層層疊疊的山巒,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感覺什么煩惱都忘記了呢!看來我這把吉他帶得對,在這樣的美景下,的確更能激發人創作的欲望!
  我走在木棧道上,遠遠地看到有一片草地繁花似錦。微風吹過,花瓣像水波紋一般層層疊疊地翻涌,那是——花海!
  我向前奔去,與風結結實實撞個滿懷。
  那正是我們那首歌里的那片海啊!
  我的心底有暗潮涌動,那段熟悉的旋律在腦海里又變得活靈活現了。我在花海中席地而坐,花瓣兒在風的吹拂下往我腳邊靠攏,然后又羞怯地離去——多美吶!
  我有個很浪漫的想法,不由得嘿嘿傻笑了幾聲。我搗鼓來搗鼓去,打開錄像功,看到鏡頭旁閃起紅燈,應該是開始錄了。
  我沖鏡頭拘謹地笑了笑:
  “哈啰阿凝,你看到沒,我現在在花海呢!”
  我環顧四周,瞇上眼側耳傾聽:
  “是不是很美。。。”
  我抱起吉他,笑得靦腆:
  “我要唱一首歌給你聽。”
  我低下頭,輕掃琴弦,嘴角止不住上揚:
  “~花海就是解藥~即使沒有受傷~一個人一片海那樣子多浪漫~哪怕偶爾沾染灰色的塵埃~我想~”
  我炫技似的摁了一個很花俏的和弦:
  “~那片花海的月亮~你的歌聲回響在我耳旁~當夜空灑下星光~未來不會再迷茫~故事總是這樣~現實卻很囂張~面朝心中花海的方向~你或許還在~站在遠方對我笑~”
  這段熟悉的旋律勾起了我太多的記憶,那段如夢似幻的時光,還有豬頭酒吧里迷離的燈光。。。
  那么清楚卻遠在天邊,我知道那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個戀舊的人,并不是因為曾經比較好,而是因為過去的時光印記會提醒我——我是怎樣一步步成為現在的我。
  “~那片海依舊在綻放~那株花卻沒了去向~忘不了放不掉就投降~只有花海的月亮~才能超越時間去領航~花瓣在空中飄揚~像你的微笑~你總是這樣講~卻偷偷地退場~面朝心中花海的方向~你已經離開~也帶走我的答案”
  琴聲戛然而止,花海又恢復了寧靜。我辦了個鬼臉,伸手關上了鏡頭。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坐在花海之中,想了很多事。關于過去、關于現在、關于未來。想到了那些頻繁被退回的小樣,想到了自己與海蝶簽下的五年之約。想到了爸爸媽媽期許又交雜著幾許擔憂的眼神。。。
  身邊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僅有的安全感便是幾個音符或是一段旋律。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從中汲取力量——汲取面對這一切的力量。
  沒錯,要成為那個背負光榮的自己,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傍晚時分,我離開了那片理想中的海,回到現實中的公寓。
  我把相機連到電腦上,將今天拍的照片和視頻導進去。趁著數據傳輸的功夫,我見縫插針地沖了個澡。裹著浴巾,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邊從浴室走出來。點開郵箱——果不其然,又被退回了。我不知多少次在心里給自己鼓勁,那千篇一律的言語已經機械化了:
  加油,小林,你可以的,這才一個月不是嗎,還有時間慢慢來!

  下滑鼠標,還有一條郵件,是許環良老師為我找好了作詞。
  這又是一個讓我很迷惑的操作了。。。我連一首歌都沒寫出來,卻擁有御用作詞人,是不是有點諷刺了。。。
  但當我點開她的簡歷后,不由得大為震驚。
  “不是。。。生于1984年。。。認真的嗎?”
  她叫林怡鳳,比我還年輕3歲,是林秋離老師的徒弟。
  面對我的驚訝,許環良老師像是早有準備,用十分官方的語氣回復道,她雖然年紀小,但已經是圈內小有名氣的作詞。
  16歲。。。無論是否小有名氣。。。16歲。。。是不是不太靠譜啊。。。
  我不由得悲觀地想到,是不是因為我寫不出好歌,海蝶對我破罐破摔了?要不。。。要不怎么給我找了這么個作詞人吶。。。
  想到這兒,我更憋屈了。
  許環良老師笑說:就當交個朋友,要是到時候還你不放心,我再給你想想辦法。

  他為我們安排了下個月的見面,看樣子是沒有退路了。算了,無論如何,先見一面看看吧。
  想到這,我如釋重負般倒在床上,腿不安分地踹來踹去——蹂躪著身下的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煩死了!!!!!!”
  我薅了薅日漸變長的頭發,像是要把所有煩心事從腦袋中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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