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病假快休完了,我的精神狀態(tài)也好了一些。懷秋看到我的臉色不再蒼白,笑得很舒心,開始有輕松的嘮嗑,我已經掌控對抗心里的傷口的辦法——傷口嘛,不去碰,自然不會疼的。
回到公司的第一天,許環(huán)良老師一邊裝作和平常一樣的嚴厲,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狀態(tài)。可能是看我臉上至始至終都是平和的表情吧,他也安下了心來。
從前每天上午四個小時的編曲大工程,都是我和許環(huán)良老師討論最激烈的時刻,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某一個音樂點子而爆發(fā)爭吵。而今天,過去近一個小時,一切居然還很平靜,他察覺到不對勁了,摘下耳機,語氣像是在試探:
“俊杰?”
“嗯,老師,怎么了?”
“你。。。對于剛才這一段的構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想了一會兒,認真地搖了搖頭:
“沒有,我覺得都挺好的。”
“那,好吧。我們繼續(xù)。”
他狐疑地又帶上了耳機,繼續(xù)工作。
至于我自己察覺到事情的不對頭,是在傍晚,忙完一天的我通常會在下班的路上獲得一些音樂靈感,曾經在我眼中充滿故事感的街頭、和各懷心事的行人,在今天都變得單調了起來。我試圖從天空飄浮的云彩中了解到我所追求的音調,卻只看到一片純白的純白。
寫歌,寫不出來。那些旋律卡在喉嚨處,憋的我生疼。
我開始感到害怕了,如果說,我的才華真的耗盡了,那么海蝶一定會把我踢走,我該怎么回家面對爸媽。沒有大學也沒有未來,我會成為一個游手好閑的街溜子,成為社會的負擔——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我把頭埋在雙臂間,額頭狠狠地砸向桌面:
“新歌呢?!我的歌呢?!”
活像一個瘋子。
我不敢把這件事情事情告訴許環(huán)良老師,我怕我被掃地出門,怕失去工作。
幸好,我的身邊還有懷秋。
“懷秋,你過來一下。”
“咋了啊?”
“我,我不知道怎么說,就是好像我的靈感,它,它都消失了。”
“啊?”
他有些不敢相信。我拉近了椅子
“真的。我現(xiàn)在編曲沒想法、譜曲沒靈感、旋律也出不來。你得幫我想想辦法,我——我不能離開海蝶,我需要工作,我得賺錢吃飯啊。”
他也認真了起來:
“你,大概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呃,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的。”
我低下頭,小聲說道:
“阿凝死后。”
一提到這個名字我的的傷口像是被剝開一層外殼,火辣辣的疼痛直往心里鉆。
懷秋擔憂地盯著我:
“你還是沒有放下她。”
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積攢了太久的壓抑終于爆發(fā)了:
“說的輕巧,你讓我怎么放下她?!你們所有人,都只會站在那說風涼話!什么加油俊杰,什么別難過,都會過去的——怎么過去?!!!你媽死了,你難不難受,你能不能過去?!”
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么重的話,懷秋被我的話嚇傻了,站在原地愣了許久,然后默默離開了。
我跌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林俊杰,你把事情搞砸了,全都搞砸了,這下你滿意了嗎?
懷秋消氣需要時間,我也一直沉浸在消沉的情緒里出不來。
那天,我正叉著腿坐在床頭,盯著地板上的紋理發(fā)呆,聽見懷秋走了進來:
“俊杰,要不要談一談?”
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對不起啊,那天,我——”
他擺了擺手:
“沒關系,我知道你當時就是太難受了。”
我倆面對面地坐在餐桌前,看著懷秋一臉嚴肅:
“我認為,你靈感消失的原因就是阿凝的離開。”
我低垂著腦袋:
“我知道。我已經試著不去想起她了——”
“不。你要回憶她、理解她、和她和解。”
我有些困惑:
“和她和解?”
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和她和解,也是和曾經回憶里的自己和解。”
我搖了搖頭,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有如此懦弱:
“懷秋,我做不到。我不敢去想她,真的不敢——我的心像刀絞一樣疼,我會做噩夢,她憤怒地從我喊,把她害死的人是我啊。”
他站起身來:
“可是你總是會想起她的,不是嗎?”
他的話讓我想了很久,漆黑的夜里,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快要睡著的那一刻,我又突然清醒,終于下定決心,翻身下床,拿起手機給許環(huán)良老師發(fā)了一條留言:
“老師,我最近狀態(tài)真的不太好,麻煩您再給我請一周假,我想回新加坡一趟。”
真的必須要請假了,在這干耗著也不是個事兒。
我要回新加坡了。
回去和自己和解。
登上飛機,找到位置坐好,系上安全帶
爸媽還有哥哥到機場接我回家,看到媽媽的那一刻,我身上的傷口好像終于得到了愈合一般松弛了下來。
“媽媽——”
她想必已經知道發(fā)生的一切了吧,眼里寫滿了擔憂和心疼。爸爸拍了拍我的肩:
“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一陣子吧,你在臺北太辛苦了。”
哥哥替我拎著行李,拉著我走到前面:
“老弟,你——還好吧——”
我勉強點點頭,扯出一絲微笑:
“嗯。我還行。你們呢?這大半年都怎么樣?”
“都是老樣子咯,一成不變的生活——我覺得有點無聊啦。”
在回到臺北的第二天,我見到了一只瓜和Mengdy。
與久別的朋友重逢,自然是高興的。大伙兒的樣子都沒變,只是眉宇間都多了幾分成熟和憂慮的氣息。
我破例喝了酒,奈何酒量太淺,兩杯下去,已經醉得頭暈目眩。
Mengdy看著我斜靠在椅子上的墮落樣子,不禁紅了眼眶,加上酒勁兒,竟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老趙見狀,慌了神,大家都湊上前去安慰,問她怎么了。
她接過手紙捏了捏鼻子:
“沒事,我,我就是看到小林這個樣子,我,我想到了阿凝。”
一提到阿凝兩個字,她再一次無法遏制地痛哭起來:
“怎么會就這么走了呢?。。。”
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偷偷看向我,眼神里有濃濃的同情和感慨。
Mengdy用手拭去淚水,哽咽道:
“你知道嗎,之前我們一起去了一家飾品店,那個婆婆告訴阿凝——你們兩個沒有未來。阿凝表面上說著不在意,但她心里有多少苦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啊。。。你是大明星,你怎么那么冷血呢小林——她總是去想,等你成名后,會不會不要她了。”
酒還沒醒,那股酸溜溜的勁讓我渾身發(fā)麻。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局。。。她走了啊。。。怎么會就這么走了呢。。。”
“你會相信預言家的話嗎?”
我當時也沒多想,隨口糊弄過去了。
我不知道的事,在她開玩笑的語氣背后,藏著多少委屈和心慌。
她,她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她總說,讓我安心地在臺北工作。
她總是,把我放在她自己的前面。
在這種混亂的思緒中,我反而理清了一些頭緒。
關于她對我的夢想超越自身的執(zhí)著。
那年,我還是一個迷茫的少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喜歡音樂,自命不凡。我只是簡單地認為:或許成為了歌手,就能與平庸單調的生活告別。是她讓我堅定了信念,是她帶我找尋了方向。
那天,我只身一人來到異國他鄉(xiāng),在臺北孤獨地奮斗著。暗淡無光的日子里,是她心疼的淚水點觸動我要活得更堅強,是她拼盡全力地展露笑顏使我看見明天就在不遠的前方。
與其說這是我的夢想,不如說這是我們的夢想。
我們的花海是夢中音樂的天堂,我能有多驕傲——帶著最愛的姑娘暢游其中。她一路寫下最美的歌詞,留給了我最赤誠最熱烈的回憶。
她一直那么相信我,從一開始便是這樣。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天賦啊!老天爺把最清澈的聲音、最律動的肢體、最才氣的大腦都給了你,你怎么敢辜負它啊?”
我趴在桌子上,感受干涸的淚滴在心頭蔓延,羽化成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不會辜負它們的,阿凝。
曾經熾烈的夢想再次在心底熊熊燃燒起來了。我又回想起了那個熾熱的午后,《夢中的婚禮》的旋律還流淌在她起起伏伏的指尖,阿凝微笑著看著我,棕褐色的眼眸里閃著堅定,真真假假的幻境中,我們倆的眼神再度相會:
“賭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