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受命鬧劇已告一段落,讓朝廷顏面盡失的始作俑者被殺的殺、徙的徙,朝堂上為此事爭吵不休的朝臣們也都消停了下來。
高武侯傅喜雖已被解除官職遣返回封國,但傅太后對他的怨氣卻一直未能平息,每每想到傅喜幾次三番對自己的頂撞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日,她又將孔鄉侯傅晏召至長樂宮永信殿。
永信殿中,傅太后端莊整肅地坐于正位之上,在這富麗堂皇殿閣的映襯下,竟隱隱有了幾分位正中宮的氣度。
見到傅晏進來,寒喧幾句后便開門見山地說道:“傅喜那老小子不識抬舉,我見他是傅氏子弟故而厚待他,他也因我之故才有如今的爵位。但他不思感恩,卻幾次三番逆我的意,甚至阻攔圣上對我加尊,實在是一頭忘恩負義,養不熟的白眼狼。雖則他如今已被罷官還鄉,但我想到他的所為,仍覺心頭怒氣難平。丞相朱博乃受我傅氏一族提攜,我看他也是個知曉人情世故之人,你去找他,命他上奏書要求罷免傅喜的侯爵爵位,將這顆眼中釘肉中刺徹底拔除,讓他永無出頭之日。”
傅晏本就忌恨傅喜,聽傅太后如此說,自是求之不得,當即拜伏應承道:“傅晏領太后令,臣定然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請太后放心。”
出了長樂宮后,傅晏便立刻馬不停蹄地找到了朱博,將傅太后的意思與他說了。
朱博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的官?名位、榮華富貴,都是仰仗傅太后而來,自是打心眼里對傅太后感恩戴德,更是認準了只要自己一門心思地依附傅太后及傅氏一族,便可仕途平順、飛黃騰達。因此,對于傅太后的要求,他不敢拒絕,也不能拒絕,便是傅太后要求他將自己親爹賣了,他也得乖乖照辦。
送走傅晏后,朱博在自己的府內來回想了半日。他想著傅喜雖已被免職遣返封國,但他畢竟還有爵位在身,且從之前皇上對他的種種態度來看,皇上對此人其實還是相當器重的,只是迫于傅太后壓力才將他免官遣返。這點從皇上面對傅太后三番五次威逼仍幾次起復任用傅喜,且此次即便免去其官職,卻還保留其高武侯的爵位等事中可見一斑。
因此,若想如傅太后所愿,徹底扳倒傅喜,此事恐僅憑自己一人之力還無法成事,還須得再找些有份量的幫手聯合上奏彈劾才成。
這夜,朱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謀良久,直至太白星初現方有了主意,這才安心地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早朝剛罷,朱博便找到了同受傅氏一族提攜的御史大夫趙玄,將傅太后的意思說了一遍,讓他與自己一同上奏彈劾傅喜。
趙玄聽了朱博的話,先是大吃一驚,既而有些猶疑地說道:“圣上先前對傅喜一事已有決斷,若是再提是否不妥?”
朱博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趙玄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盤,默默地在心里對他的首鼠兩端很是鄙視了一番。
但面上還是相當正義凜然地說道:“此事我已許諾孔鄉侯了,便是匹夫之間有約,尚且要不顧惜性命以死相報,更何況是對至尊的傅太后呢?無論御史大夫愿不愿與我一同參劾傅喜,朱博我決心已定,大不了以死相報罷了,也絕不敢負約的!”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一說出口,對趙玄的觸動亦是不小,他不由得面上一震,隨即便沉默不語。
朱博說完這番話,見趙玄不言語,自己也默不作聲,只是面色淡然地看著他的反應。
趙玄將得失利弊在心中倒來騰去的權衡計較了半晌,心想,這朱博和自己都是倚仗著傅氏一族方能有今日之風光。看樣子朱博是要孤注一擲,死心塌地地投效傅太后。若是自己此次拒絕,倒顯得自己忘恩負義,若是被傅太后知道,少不得怨恨自己。傅氏一族在朝中正是得勢之時,得罪不得,到時自己不僅失了靠山,官位也定然不保。但若是自己賭一把,若是贏了,成功扳倒傅喜,得了傅太后歡心,今后加官晉爵自不必說。便是輸了,自己是受傅太后授意,有傅太后撐腰,想來皇上也不會將自己貶黜,大不了斥責一頓便也罷了。就算是天塌下來,也還有朱博這個丞相頂著,自己一個御史大夫又有何懼?
想到這里,越發覺得這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于是便點頭應承道:“趙玄時刻不敢忘傅太后提攜之恩,丞相既是以死相報,趙玄又豈敢獨善其身?如何做,但憑丞相吩咐,便是萬死亦不敢辭。”
兩人一拍即合,隨即便一同到了朱博府上,商議如何彈劾傅喜。
兩人坐定后,朱博將自己謀劃了大半宿的計劃和盤托出:“我們若是只彈劾傅喜一人,以傅太后對傅喜所存的嫌隙和厭惡,圣上定會疑心我們是受了傅太后的指使,惡意構陷傅喜。前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先前也因過失被免去官職遣歸封國,情形與傅喜相似,我們可同時彈劾他二人,以掩人耳目。”
趙玄聽朱博似乎說得有理,又且思慮周詳,于是說道:“丞相思慮得是,便按丞相說的辦吧。”
說罷,二人又就如何羅織罪名,如何草擬奏章等事秘密地商議了半日。
次日早朝,朱博、趙玄同上奏章道:“傅喜、何武從前在位時,皆于國事治理無所進益,現雖退位免官,但尚保有封爵采邑,如此懲罰不足以彰顯其過。臣請陛下將他們二人奪去爵位,都貶為平民。”
劉欣接到兩人奏章后,只覺得一陣怒火攻心,全身血氣倒流,勃然起身,將奏章狠狠甩至殿中地上道:“如今漢中頻遭天災,數萬百姓受難游離失所。兩位身居朝中要職,不思如何救助災患,體恤民情,反因一己之私,整日謀劃如何結朋營黨、打壓同僚、構陷他人。你們二位摸著良心問問,可對得起予你們的朝廷俸祿,可對得起這江山社稷,天下百姓?”
奏章與殿中堅硬的地面相觸,穿繩斷裂,片片簡牘四散飛濺,落得殿中滿地都是。
朱博、趙玄二人從未見過劉欣如此天威震怒,嚇得立馬跪伏在地,頭也不敢抬,全身似篩糠一般瑟瑟發抖。
劉欣當即命尚書處召趙玄前去審問究竟。
趙玄做夢也未曾料到這看起來穩賺不賠的買賣怎么就變成了斷送仕途前程的潑天大禍,心中深恨將自己拖下水的朱博。
于是不過一日,便將朱博如何受了孔鄉侯傅晏的指使,如何找自己密謀彈劾傅喜之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和盤托出。順便還擺出一副自己受朱博脅迫的無奈模樣,將自己從此事中撇出,將責任盡數推到了朱博頭上。
掌燈時分,劉欣在宣室殿內看到尚書處送來的趙玄供錄,氣得渾身發抖。
他將趙玄供錄遞給董賢,口中不住冷笑道:“好個孔鄉侯,好個丞相,好個御史大夫,阿賢,這便是朕的股肱之臣、國之梁柱。我大漢天下居然要倚仗這群人來治理,何其悲哉!”
話說到此處,語氣中已透露出掩飾不住的悲涼和絕望。
董賢拿起趙玄的供錄,仔細閱讀一番,然后說道:“朱博、趙玄向來與傅喜無怨,傅晏雖與傅喜有隙,但傅喜已被罷官回鄉,不問朝堂之事,對他也造不成什么威脅。且傅晏應該也沒有如此大的膽子,敢因一己之私教唆朝廷重臣彈劾一位侯爵,想來傅晏背后還另有人指使。”
董賢說到此處便不再往下說了,他知道劉欣已對傅晏背后的指使之人心知肚明。
果然,劉欣苦笑一聲說道:“不錯,傅晏背后確是有人指使,而能指使孔鄉侯的人,除了帝太太后也不可能有第二人了。”
董賢沒想到劉欣此次竟然毫不避諱地直指傅太后就是背后指使之人,于是問道:“此事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劉欣冷笑一聲,眼中突現狠厲鋒芒:“如何處置?朕已經受夠了這群禍國殃民之輩,此次絕不會再姑息優容,自是依律處置。”
次日,劉欣下詔,將朱博、趙玄、傅晏三人下至廷尉詔獄,并命左將軍彭宣和中朝官共同審問相關人等。
不久,下詔減趙玄死罪三等,削減傅晏采邑封戶四分之一。又給謁者符節,使他召丞相朱博至廷尉處受審。
而自始至終,傅太后對此三人的審理處置未敢發一言。
朱博接詔后,知道自己已無幸免之可能,當夜于詔獄中自殺,封國被下詔撤除。
十月,劉欣下詔任光祿勛平當為丞相,任京兆尹、平陵人王喜為御史大夫。
至此,朝臣們才發現這位年輕天子的羽翼已在不知不覺中豐滿起來,有了自己的主意,且愈發天威難測。
而經此一事,傅氏一族及朝中趨附傅氏一族的朝臣行事也漸有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