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番外初見一</br> 貞和十五年,福州府。</br> 三月下旬正是福州府梨花正開時。</br> 福州府的靈泉寺位于福州府南郊的靈隱山,山上有大片大片的梨花林,正是風景獨好之時。</br> 每年這個時候阮家老太太都會帶著阮家女眷去靈泉寺上一上香,拜一拜佛,為家中的生意和人都祈一個平安大順。</br> 同時這個時節也亦是諸家夫人太太老夫人老太太都喜歡往靈泉寺燒香的季節,是以此時這寺廟也是絕佳的攀談交際之所。</br> 靈泉寺后山。</br> 一身著碧衣的大丫鬟一邊往后山深處去,一邊就四處張望著,像是找尋著什么。</br> 一路找尋過去,終于讓她在梨花林深處,一棵樹下看到了一個席地而坐的鵝黃色身影。</br> 她松了口氣,忙上前躬身道:“姑娘,您在這里啊,老太太在東外堂那邊尋著您呢,還請姑娘跟奴婢先回去吧。”</br> 東外堂是靈泉寺的一個宴會堂。</br> 寺廟專門辟出來給各家夫人太太們休憩小聚閑談的地方。</br> 那坐在地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br> 她原本正低頭擺弄著什么,聽得聲音就轉過頭來,看向那出聲的丫鬟,道:“祖母尋我,可是有何事?”</br> 說話間一陣風吹過,樹上的梨花飄落,碧衣大丫鬟看著說話的少女就是一恍神。</br> 實在是,這少女生得雪肌玉膚,明眸檀唇,梨花飄落,真讓人猶如恍若畫中仙子般,饒是她日日都見這少女的,也有些看得呆了。</br>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跟那少女解釋道:“是的姑娘,老太太正在東外堂那邊和幾家夫人老夫人說話,幾位夫人老夫人閑談時說起了姑娘,老太太就著奴婢過來尋了姑娘去見見那幾位夫人和老夫人。”</br> 阮覓皺眉。</br> 又是什么夫人和老夫人,她正是待嫁的年齡,卻又尚未定親,這大半年來,她祖母常讓她見見什么李老夫人王大夫人什么的,其中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過......她實在不喜這種被人稱斤輪兩,待價而沽的感覺。</br> 不過她還是道:“好的,那就麻煩碧鶯姑娘先回去跟祖母稟告一聲,我這里收拾一下,稍后就來。”</br> 名喚碧鶯的大丫鬟并不想自己先回去,可是她實在太了解這位姑娘,樣貌是個仙女,但脾氣卻是個小祖宗,你惹她不高興了,她使個小手段,說不去就不去的。</br> 是以她心中雖不愿,但還是應了聲“是”,先回去稟告了。</br> 冬青扶了自家姑娘起身,再面帶憂色的幫她撫平著衣裙,一旁的小丫鬟則是收拾了地上布墊,畫紙顏料筆。</br> 收拾完阮覓看冬青面上還是憂心忡忡,笑道:“這是怎么了?”</br> 冬青欲言又止,阮覓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往后退到了一旁,冬青才低聲道:“姑娘,奴婢聽說今日戚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過來了,奴婢擔心......”</br> 戚家是阮覓繼母戚氏的娘家。</br> 這戚家老太太就是戚氏的親娘。</br> 冬青倒不是擔心戚家人為難自家姑娘,而是最近戚氏的侄子,戚家的二公子戚良看上了阮覓,據說在家中尋死覓活的定要非阮覓不娶。</br> 阮覓“嗤”地笑了一下,道:“放心好了,這事就是祖父祖母也不會愿意的。”</br> 戚家就是個破落戶,她祖父祖母怎么會同意這門親事?</br> 她祖父祖母挑挑揀揀著,到現在尚未給她定親,不就是因為太挑剔了嗎?</br> 阮家有錢,缺的是勢。</br> 他們想把她嫁到官家。</br> 可惜時人講究門當戶對,她祖父祖母看上的,人家未必看得上阮家。</br> ......倒是有有權有勢的看上她的,不過那都是家中已有妻室的。</br> 阮覓想到這里,心中也有些陰影。</br> 而冬青更是憂心。</br> 自家姑娘的親事一日不定下,她心里就一日不得安心,實在是她家姑娘容貌太盛,阮家豪富,卻是商家,這都讓人對她的親事不安心。</br> 尤其是最維護自家姑娘的大公子最近又不在福州府,更讓她不安。</br> 阮覓性情樂觀,她很快揮去了心中陰影,看冬青面上滿是憂色,就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無事,走吧。”</br>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br> 憂心是無用的。</br> *****</br> 阮覓去了東外堂。</br> 意料之中的見到了戚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意料之外的是坐在主位上的卻是一位眼生的老夫人。</br> 阮老太太見到孫女過來忙喚了她上前,笑成了一朵皺菊花般拉著她給那位衣著貴氣的老夫人介紹,道:“虧得老夫人惦記,這就是我們家大姑娘了,年紀小,性子有些淘氣。”</br> 說完就對阮覓道,“覓姐兒啊,這是周老夫人,是你母親的堂姑母,快給周老夫人見禮。”</br> 周家老夫人啊,這人阮覓沒見過但卻是聽說過的。</br> 這位周家老夫人的長子是福建督府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這還不是最拿的出手的,周家最拿的出手的是這位周老夫人的女兒,她是福建督府都督姚騫的夫人。</br> 福建督府都督是什么?</br> 那是阮家這樣的商戶人家得高高供著的土皇帝。</br> 周老夫人也姓戚,和戚家是隔了幾代的族親。</br> 當年戚氏也是靠著這層關系才能順順利利嫁入阮家的。</br> 阮覓向著周老夫人中規中矩的行了一個禮,道:“小女見過老夫人。”</br> 周老夫人點頭,仔細地打量了阮覓一番,點頭道:“果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好樣貌,老太太真是有福氣。”</br> 阮覓被她打量得本已渾身不適,聽她這般說心中更是一突。</br> 傳聞,從哪里聽來的傳聞?</br> 她察覺到一旁戚家老太太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感覺真是有被什么給盯上的陰森之感。</br> 阮覓垂著頭思量著。</br> 一旁的阮老太太卻是殷勤笑道:“老夫人謬贊了,這孩子就是性子乖巧,哪里比得上老夫人家的幾個姑娘,真是通身的氣派。”</br> 周老夫人這話卻不接,在她心中,這商家女,如何能跟她家姑娘相提并論呢?</br> 阮覓耐著性子在那外堂被人品頭論足了一番,待她們又談去了別的,便悄聲告退了。</br> 出了東外堂她心中煩躁,索性就吩咐了外面的丫鬟一聲,讓她轉告祖母,自己就帶著冬青直接先下山去了。</br>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離開寺院之時,隱在暗處一人看著的目光都直了。</br> 旁邊的小廝討好道:“三公子,這姑娘果真是天姿國色,無怪得戚家二公子被她勾得失了魂,尋死覓活的想要娶了她。不過這么好的顏色,三公子您真應下,將來不喜歡了,就送給戚家二公子嗎?”</br> 戚家二公子想娶這阮家大姑娘,可惜阮家勢力眼,不肯許。</br> 戚家老太太看著自家孫子被折磨得形容消瘦,心中對阮家恨得不行,她知道周家老夫人一直對周家三公子整日荒誕,三個月就折磨死一侍妾的行徑很是頭疼,便在周家老夫人跟前獻了策,說不若納個絕色的回去收收心。</br> 今日其實就是來相看的。</br> 周見深一直盯著阮覓離去,直到人轉過了回廊再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先回味了一番,這才掃了自己的小廝一眼,陰森著臉笑了兩聲,道:“自然是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話,她有本事勾了爺,不送人也不是不可以,戚家那東西算是個什么東西?”</br> “那也是,自然是隨三公子的心意。”</br> 小廝附和道。</br> *****</br> 阮覓離了寺院心情仍是不好。</br> 她也不想回家中,就對車夫道:“去海兵樓吧。”</br> 福州府靠海,近年雖海賊倭寇橫行,但海貿卻還是繁盛的。</br> 這海兵樓就是賣海外番邦兵器的地方。</br> 朝廷禁私造兵器,但卻沒有禁止少量的售賣,番邦貨物更是無人去管,只要給朝廷繳了賦稅即可。</br> 阮覓是想買個兵器靜靜心......手握著兵器能讓人安心。</br> 她想著,或許等大哥回來了,就該跟他商議,不如離了阮家好了。</br> 冬青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只以為她就是想散散心......她知道自家姑娘一向喜歡奇巧之物,常會去這些店中淘些東西,家中大公子,還有梁家大公子都不知道送了姑娘不知道多少這些東西。</br> 想到梁家大公子,冬青心里也是著急,她看出梁家大公子應是對自家姑娘有意,心里只盼著兩人能早些定下親事才好。</br> 可偏偏卻又不知為何,梁家大公子對姑娘好是好,卻就是遲遲沒有上門提親,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但這些她也只敢自己心里著急,斷斷不敢在自家姑娘面前露出來的。</br> 阮覓的確不知道冬青在想什么。</br> 她在海兵樓轉了一圈,最后在閣樓上看到了一把造型精美的圓月彎刀......小小的,不過只有巴掌長,刀鞘上嵌著寶石,刀身凜冽,寒光閃閃,她拿了伙計提供的木樁試了試,當真是鋒利無比。</br> 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br> 她手握著彎刀,比劃著試著手感,卻聽到樓下傳來了“噹”得一聲,她轉頭順著聲音往下看過去,就看到了不知何時殿中多了幾個黑衣人。</br> 其中一人立在懸掛了各式兵器的壁墻前,手中正握了一把長彎刀。</br> 剛剛那聲音應是那刀砍了什么發出的聲音。</br> 可是阮覓看過去,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就被另一人吸引走了。</br> 那人在那手握長刀之人的身后幾步遠處。</br> 他亦是黑衣。</br> 但阮覓自幼身在錦繡堆,哪怕是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隔了不少的距離,仍一眼看出他的黑衣和其他人的不同。</br> 暗紋流燦,那是上品的錦緞,繡工繁復,也非普通繡女可繡出。</br> 但吸引了她目光的原因并非只是他的衣裳。</br> 而是這個人的相貌和氣質。</br> 他長得很好看......不是如她大哥或者其他她所有見過的人那種或俊美或溫雅的好看。</br> 他棱角分明,線條強硬,整個人看著像是硬鐵鑄成般,但還是好看,能令人心震懾得那種好看......他氣質剛硬凌厲,但那氣勢卻又收得很好,隱而不發,像是蒙上了層層迷霧的鈍劍......實在是奇怪又矛盾得很。</br> 阮覓想著這人的身份,不由得目光就多停留了一陣,不曾想那人突然就抬頭向她看了過來。</br> 阮覓不察就直直對上了他的眼睛。</br> 她先是一怔,心跳亦不知為何跟著加快了兩拍。</br> 不過她很快鎮定了下來,雖然這人的眼神深不見底,又硬的像刀子一樣,她還是沖著他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好似她看他不過是剛好無意撞上了一般......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不是嗎?</br> 阮覓收回了目光,心道,可不是什么海盜才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