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慶宮。</br> 溫淑妃是真的病了。</br> 此刻她病懨懨的躺在床上，眸子里沒有半點(diǎn)神采。</br> 她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但這些年保養(yǎng)得很好,原本肌膚神色體態(tài)都保持得仍是猶如少女一般,艷彩奪人，又讓那經(jīng)了歲月沉淀的珠子，愈發(fā)瑩潤,人到底不是珠子，“猶如”也不是“真是”,趙允煊未死的事情一出,溫淑妃就如同那突然失了水分的牡丹,一下子老了數(shù)歲。</br> 房間里沒有其他人,只剩下了溫老夫人坐在床前,其他人早就被打發(fā)了出去。</br> 溫老夫人看著自己女兒，心里也十分心痛。</br> 但事已至此,還能怎么辦？</br> 被皇帝給騙了,難道還能去跟皇帝撒潑賣癡不成？</br> 只能趁皇帝還心有愧疚著，盡最大限度的要好處,給溫家留后路罷了。</br> 而且來之前,丈夫便已經(jīng)千叮嚀萬囑咐了她。</br> 她道：“娘娘,事已至此,你一定得好好的振作起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無論陛下做什么，圣意如何,你也不能跟陛下犟著，只能順勢而謀罷了。你想想，若是讓陛下厭棄了，你要讓溫家，讓四皇子和公主殿下怎么辦呢？”</br> 丈夫雖然貴為朝廷次輔，但卻絕不是不可取代的。</br> 這些年之勢雖也是因丈夫的勤勉為政，但卻更是與皇帝的特意扶持分不開的。</br> “阿娘。”</br> 溫淑妃的眼淚流下來。</br> 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否則她也走不到今天。</br> 可是，可是她真的心不甘，心氣也不能平......</br> 她步步艱辛，步步籌謀，為了討他的歡心費(fèi)盡了心思，就在以為終于要到最后一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竟然是一個天大的騙局。</br> 皇帝對她的寵愛是假的。</br> 皇帝在朝堂上扶持溫家，又一系列的賜婚聯(lián)姻，是在給自己兒子鋪路是假的......</br> 都是假的。</br> 或許分明是在給趙允煊鋪路。</br> 不過是為了平衡朝堂上的勢力，讓溫家對抗岑家。</br> 一如當(dāng)年恩寵自己不過是為了給魏后擋刀，替她擋岑家人的仇恨罷了。</br> 明白了這些，簡直是把心血淋淋的撕開。</br> 溫老夫人伸手拍了拍女兒的手。</br> 她當(dāng)然女兒的憤恨和不甘。</br> 現(xiàn)在不僅是兒子的帝位幻滅了。</br> 還有這么多年的寵愛也都幻滅了。</br> 她嘆了口氣，柔聲道：“娘娘，臣婦在過來之前，你父親曾跟阿娘深談過。其實(shí)陛下他，未嘗沒有立四皇子為儲君的意思，奈何大周多戰(zhàn)事，歷來以武為尊，陛下想要立四皇子，真的是阻礙重重。”</br> “而二皇子......他背后是魏家。魏家在朝中雖然勢力不顯，但手上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兵權(quán)，只要他還活著，他是元后嫡子，陛下就不能越過他立別的皇子為儲君，否則陛下在時也就罷了，但待將來......他是元后嫡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屆時魏家以他之名反了，那我們整個大周都必會是一場大震蕩。”</br> “更何況，更何況他竟然還是翼親王養(yǎng)大的？娘娘您應(yīng)該知道，翼親王雖不在朝堂，但卻仍是很多世家大族心目中的正統(tǒng)......”</br>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聲音愈發(fā)低了些，道，“而且臣婦聽你父親說，明緒帝最為寵愛翼親王這個嫡子，若不是當(dāng)年他年幼，身體又病弱，對帝位不感興趣，明緒帝也不會從其他皇子中選儲......”</br> “就算如此，聽說明緒帝為了保得翼親王的安全，應(yīng)是給了不少的暗中勢力給他。所以，娘娘，若二皇子當(dāng)真是翼親王撫養(yǎng)長大的，就是陛下，他也不可能不忌憚的。”</br> 溫淑妃被自己母親的話說的怔住。</br> 但她隨即就又是一陣錐心的劇痛襲來，道：“翼親王，翼親王，那陛下為了他還真是費(fèi)盡心機(jī)啊！”</br> “娘娘！”</br> 溫老夫人一把攥住了溫淑妃的手，看了看門外，再看向女兒，道，“不，娘娘，您千萬別這般想。”</br> “娘娘，依臣婦看，此事倒不像是陛下手筆......而且臣婦聽你父親說，翼親王的性子十分狷傲冷漠，他跟陛下根本就沒有過交集，陛下就是求他撫養(yǎng)二皇子，他也多半是不肯的。”</br> 溫淑妃看向自己母親。</br> 溫老夫人就再壓低了聲音道，“娘娘，臣婦以前曾聽過一些謠言，道是魏后幼時曾和翼親王有些淵源。魏后素來機(jī)心，臣婦和你父親都懷疑，二皇子被送走一事，怕是她見自己時日無多，一手策劃出來的，否則為什么能那么巧，竟是被送去了北疆，讓翼親王撫養(yǎng)？送去翼親王處，明顯就是連陛下都防著。”</br> 溫淑妃聽得呆住。</br> 總算是從先前的自憐自艾和憤恨痛苦中走了出來，吃驚的看著自己母親。</br> 溫老夫人看著女兒的神情，再握了她的手，正了正神色，道：“娘娘，說起來，陛下應(yīng)該是想要替娘娘，替我們溫家好好打算的......你忘了，陛下還曾想將惠姐兒賜婚給二皇子，就在這之前還說過要將魏家女賜婚給四皇子殿下......這些應(yīng)該都是陛下在給我們溫家，給四皇子殿下謀后路啊。”</br> 可惜恵姐兒一事卻是被他們給搞砸了。</br> 想到這事，現(xiàn)在溫老太爺，溫老夫人都十分懊悔，別說是溫雅恵的父親和母親了。</br> *****</br> 溫淑妃只是一時被多年的企盼幻滅，以及皇帝的欺騙給震碎了心神。</br> 但她到底還是個現(xiàn)實(shí)又聰明的人，被溫老夫人這一勸，那心神總算是又收攏了回來。</br> 而且若是二皇子離宮一事真是魏后一手安排......</br> 她也算是了解貞和帝了，被人這么逼著，想來心底也定是不知道怎么憤怒的。</br> 還有翼親王和魏后......</br> 溫淑妃的心里就是咯噔一聲。</br> 溫淑妃翌日就去了乾元宮見了皇帝。</br> 她紅著眼圈嬌嬌弱弱的給皇帝請了罪。</br> 她道：“陛下，還請陛下恕罪。陛下知道，這些年來陛下對臣妾和煒兒，珠兒都愛如珠寶，臣妾的心里也都是陛下，是以陛下為天的。臣妾乍聞二皇子一事，只當(dāng)陛下心里竟是只有二皇子殿下，又思及之前娘家和二殿下之間的誤會......一時被蒙了心，竟是受不住風(fēng)寒病倒了。”</br> “這都是臣妾之過。臣妾這幾日在病中反省，才明白陛下為臣妾，為煒兒和珠兒的心。而且，臣妾既心系陛下，也應(yīng)該時刻都以陛下為重，重陛下之重，憂陛下之憂，還請陛下不要怪罪臣妾......”</br> 貞和帝看著溫淑妃明白了過來，心里總算是舒坦了許多。</br> 他伸手拉了她到自己身邊坐下，摟了她，道：“蘭兒，你能明白朕的心就好。”</br> 他慢慢撫著她道，“這些年來，朕未嘗沒有悉心教導(dǎo)老四，奈何老四雖則相貌像足了朕，但性子卻很多隨了你，善良文采有余，勇武果敢卻不足。但我大周外憂內(nèi)患，這樣的性子是坐不穩(wěn)這天下的，屆時只怕反而會害了他。”</br> 溫淑妃心里堵了堵。</br> 貞和帝看她一眼，嘆了口氣，道，“可是朕若不選老二，便只能選老大......但這么些年來，你和貴妃，還有岑家結(jié)怨甚深，若是老大繼位，不說這江山怕是會被岑家握在手上，就是你和老四......他們必定容不下你和老四的。”</br> “反是老二，當(dāng)年你就和魏后交好，老二剛回來，也和你們都無什么齟齬......”</br> “可是陛下，”</br> 溫淑妃道，“先時說將惠兒賜婚給二皇子一事，二皇子會不會對我們溫家有所誤會？以為是我們?nèi)莶幌滤阮^的夫人，才在外面放那些流言......”</br> 貞和帝皺了皺眉，道：“無礙，這事朕會好好和老二談的。”</br> 溫淑妃點(diǎn)頭，道：“陛下，現(xiàn)在臣妾就擔(dān)心臣妾和臣妾的娘家是不是得罪了二皇子殿下。”</br> “你放心，不過是一件小事，他還不至于遷怒。不過，”</br> 貞和帝道，“這也是朕屬意將魏家的女兒賜婚給老四的原因，你讓老四好好待那姑娘，有這層關(guān)系在，老二也必不會太過于為難老四的。”</br> 溫淑妃溫柔應(yīng)下。</br> 說起這個，貞和帝倒是又想起了阮覓和玄凌。</br> 他道：“昨日母后跟朕說，想要召老二在外面的那個阮氏和孩子進(jìn)宮來看看，朕下午就派人去傳旨，你就安排兩個嬤嬤送過去教導(dǎo)教導(dǎo)阮氏宮廷禮儀吧......不要為難她。”</br> “蘭兒，老二對那阮氏母子是當(dāng)真十分重視的，你是個聰慧的，當(dāng)初朕賜婚時就跟你說過，要讓溫家姑娘善待阮氏母子，可惜最后還是生了嫌隙......這一次你定要挑兩個懂事的，送過去也是結(jié)善緣，不是結(jié)仇的。”</br> 溫淑妃自亦是忙應(yīng)了下來。</br>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溫淑妃像是無意中道：“陛下，臣妾聽說二皇子是翼皇叔撫養(yǎng)長大的，臣妾常聽人提起翼皇叔，都說他狷傲不似塵俗之人，亦不愛理會皇室之事，他竟然肯撫養(yǎng)二皇子，真是二皇子之福，也是陛下之福。”</br> 貞和帝聽到這話眼中有片刻的陰翳。</br> 雖然一閃即逝，但還是被溫淑妃捕捉到了。</br> 果然如此。</br> *****</br> 這日午后，阮覓在莊子上果然就接到了宮中的傳召。</br> 道是太后娘娘想見玄凌這個重孫，陛下也想見自己的嫡孫，遂特旨召阮覓攜玄凌兩日后入宮見駕，并給太后娘娘請安。</br> 同時還送來了兩個嬤嬤。</br> 其他的宴會邀請拜訪全都可以推掉，但皇帝和太后的傳召卻是不能推的。</br> 阮覓謝恩之后接了旨。</br> 小太監(jiān)笑瞇瞇的接了賞錢留下了兩個嬤嬤就離開了。</br> 兩個嬤嬤一個姓孫，一個姓錢。</br> 兩人都對阮覓十分恭敬，道：“老奴奉陛下之命過來教導(dǎo)娘娘和小皇孫宮規(guī)禮儀。雖則娘娘身份尊貴，又育有小皇孫，但畢竟從未入過宮，亦從未見過陛下和太后娘娘，不知宮中貴人的喜好避忌，是以陛下才特意命老奴過來給娘娘稍提一二。”</br> 態(tài)度很是可以。</br> 雖則阮覓之前早就已經(jīng)對宮規(guī)和那些禮儀了如指掌，仍是一邊命人給兩人安排住處，一邊就笑著請了兩人給自己和玄凌上課。</br> 只是不過講了不過幾刻鐘，趙允煊就來了。</br> 阮覓扯了扯嘴角。</br> 他倒是真的挺會見縫插針。</br> 這一回趙允煊都沒有派人通傳，直接就到了阮覓和玄凌上課的課室。</br> 他進(jìn)來之后，兩個嬤嬤忙停下了演示，給他行了一禮。</br> 趙允煊揮了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