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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轅門設宴溫侯神射

    四個月前:
    呂布三次進攻兗州,俱被曹操打退,拉鋸戰數次,眼看便要過冬,己方糧草不足以支撐攻堅,便在兗州境內四處打劫,以戰養戰,席卷了曹操近兩成糧草,退向徐州。
    呂布初抵徐州城外,正值陶謙歸天,劉備本因陶謙與曹操結仇一事忐忑不已,見呂布大軍三萬余在城外等候,武神名頭響亮,當即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親自出城來迎。
    早在城外,陳宮便反復提醒呂布,若劉備要舉城相讓,呂布萬萬不可接收。
    呂布聽得莫名其妙,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只當陳宮在說笑話。
    然而入城后,劉備便想與呂布共御徐州,結為同盟,以應付即將前來尋仇的曹操,更交出符印,愿將徐州牧一職讓予呂布,陳宮臉色大變,堅決不允。
    呂布幾次推讓,卻之不過,收了印節。
    當夜,呂布嘲道:“如何得知劉備要將徐州送我?”
    陳宮神色凝重,在帳內踱步:“不瞞主公,歲前與麒麟談到此事……”
    呂布眉頭便蹙了起來。
    陳宮視而不見,續道:“麒麟認為,劉備此人重名聲,輕財權,更有自知之明。知曹操大軍若來,他決計攔不住。陶謙死后的徐州,無異于一塊爛攤子,誰得手便是誰倒霉,這徐州牧,不作也罷。”
    呂布倨于將軍榻畔,肩上倒倚著方天畫戟,隨手拿布擦拭,又不滿意地咕噥道:“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還是一般的料事……如神。”
    陳宮看著桌上官印,沉吟不語,片刻后道:“依公臺之見,主公有三萬并州軍,若占徐州,倒也不失為落腳之處。”
    “只是劉備其人城府頗深,留于城內,他日與曹操交戰時若要反水通敵,便難料得很。”
    貂蟬揭了簾子入內,呂布道:“怎么?現沒錢還你。”
    貂蟬道:“家中物事已收拾好了,這就住下?”
    呂布將畫戟隨手架在一旁:“不忙,你先出去,侯爺在商量正事。”
    貂蟬只得轉身走了,呂布又道:“麒麟還有何言,一并說與侯爺聽。”
    陳宮想了想,道:“沒了,當初麒麟還提到白門樓……沒再談徐州之事。”
    呂布沉默了很久,終于道:“那便去小沛罷,官印留在這,今夜就走。”言畢竟是盔未卸,甲未除,四萬將士還未喂馬,便再次起身,連夜離開徐州城,前往十里外的小沛駐軍。
    陳宮還未想通麒麟許久之前的話,剛開春,袁術的軍隊便來了。
    陶謙死后全城吊喪。紀靈兵壓徐州,劉備手下僅關、張二結義兄弟,外加趙云來投,漢南軍卻是寥寥。
    徐州軍兵馬耽于安逸,久不征戰,更不到上萬人。劉備苦無參謀,帳間唯簡雍,孫乾兩名謀士,聞紀靈率軍壓境,足有十萬之數,便知其志在必得。
    雖說徐州城易守難攻,然陶謙兵馬盡是老幼婦孺,曹操、呂布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劉備萬萬不敢開城一戰,只得召來簡、孫二謀士議事。
    簡雍道:“當初主公欲讓徐州于溫侯,溫侯執意不收,連夜離去時陳宮有言,兩軍成犄角之勢,可互相支援,何不向小沛請援?”
    劉備斟酌再三,只得派出信使,火速朝小沛去。
    呂布早已得知此事,任劉備的信使在府外等候,徑自召來陳宮問計。
    “袁術的先行軍已近徐州城,后方更有十萬兵馬,劉備請援,現該如何?”
    陳宮蹙眉思忖再三,道:“主公若愿與袁術一戰,則不可大意輕敵,依今之見,要共拒強敵,便要全軍遷入徐州城內,引其攻堅,平原會戰乃是下策,如此堅持數月,到雨季時袁術軍自退……”
    “報——”
    陳宮尚在分析利弊,城外守軍已接了消息,快馬遞進文書:“袁術派遣信使,言明帶來厚禮,在城外求見主公!”
    呂布心中一動,道:“信使?”
    呂布一身武將袍,尚未換甲,大步行出府外,門口站著一名少年銀盔武將,正在看府前偏墻上貼的懸賞令,見呂布大步流星出來了,忙道:“侯爺!”
    呂布道:“你是信使?帶了什么好吃的?”
    銀盔武將:“……”
    陳宮一頭黑線:“回主公,此人乃是徐州牧劉備的信使。”
    武將抱拳,躬身道:“末將趙云,徐州城此時十萬火急,盼溫侯早日出兵,解我徐州萬民之危。”
    呂布漠然打量趙云片刻,點了點頭,注意到趙云在看懸賞令,上面是麒麟笑嘻嘻的小模樣,畫得惟妙惟肖,呂布便朝他解釋道:“你把這人找到,袁術的厚禮分你一半。”
    趙云:“……”
    呂布不再多說,上了赤兔,朝城門處去。
    趙子龍此時不過是劉備麾下一校尉,與溫侯官職簡直是云泥之差,況且劉備有求于人,再三囑咐須小心行事,趙云也不好多說什么,翻身上了另一匹馬,跟在溫侯身后。
    趙子龍坐騎乃是劉備愛馬的盧,蹄下生風,煞是神駿,跟著呂布竟不被甩開,到了小沛城門上,陳宮還未至。
    呂布三五步躍上城門,趙云緊跟其后,只見城外密密麻麻排了近三千兵馬,穿壽春軍鎧,挑一面大旗:孫。
    又有一騎于開闊地徜徉。
    “城樓上可是溫侯?”那人朗聲笑道:“吾乃丹陽周公瑾,特持我家主公書信來見。”
    呂布道:“讓他進城。”
    趙云忙道:“萬萬不可!”
    呂布怒道:“放肆!區區一校尉,管得了本侯的事?!”
    趙云道:“溫侯請聽我一言!”
    周瑜在城外叫道:“無須開門,請人來接了書信便是。”
    趙云道:“袁術此人背信棄義,不可輕信,如今以計離間玄德公與侯爺,只待各個擊破……”
    呂布霎時被那“離間”二字刺了個準,正要反駁,周瑜又道:“請溫侯接信!”
    那時間陣中一人彎弓搭箭,瞬息間飛至面門,趙云色變,掄槍攔在呂布身前,一聲爆喝:“當心!”
    趙云銀槍一絞,呂布還未反應過來,那箭已在眾目睽睽之下拐了個彎。
    呂布:“……”
    趙云:“……”
    木箭輕飄飄,左飛右飛,像在窺探呂布動靜,趙云蹙眉,抬槍去點,那箭傲嬌地扭了個彎,掉頭飛向柱子,軟綿綿“噔”一聲釘了進去。
    “妖怪啊——”城門上衛兵嚇得四散。
    木箭沒釘穩,掉了下來,繼而飛起,再次用力朝柱子上釘了幾下,終于插牢了。
    呂布嘴角抽搐,問趙云道:“方才……你也看到了?”
    趙云手心滿是汗,睜大了眼:“是、似乎是……”
    呂布劈手將那箭折下來,取了尾部紙條一拆,展開,見上面唯有一行字:
    勸和后與周公瑾一談。
    周瑜抱拳道:“叨擾!有緣再會!”
    另一騎排眾而出,帶著袁術的賄賂禮單,交予小沛城守。
    勸和。
    呂布與陳宮想過趁亂奪取徐州,想過攻袁術大本營壽春,亦想過遷軍徐州,卻唯獨未想過勸和。
    然而這種解決方式正中呂布下懷,袁術在信上應允,只要呂布不助劉備,便將贈呂布絲綢千匹,糧米十萬石,牛羊千頭,黃金千兩。
    一個冬天過去,呂布正缺錢,本打算率軍再回兗州去搶,曹操卻有了防備。
    袁術送錢來再好不過。然而既不能坐看徐州失陷,又想得袁術的賄賂,唯一方法就是勸和。
    在呂布的邏輯里,只要不幫劉備打仗,自然就是“不助”;但袁術的邏輯卻是在攻下徐州前,呂布不應插手,雙方標準不同,導致最后生出一堆麻煩,可憐袁術被憤怒追債的呂布打出滿頭包,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紙條上那字是周瑜寫的,陳宮也看不出甚道道來,主仆只得放在一旁先不管,于小沛與徐州城中一處高地,設下酒席,朝雙方遞信,邀劉備與紀靈一聚。
    設宴處名喚轅門。
    那日并州軍打圍,中未搭帳,僅一低壇,設了三席,袁軍居左,劉軍居右,呂布一身武神戰鎧,頭戴雉雞尾冠,大大咧咧居中一坐,與半年前被打得倉皇逃竄的狼狽模樣判若兩人。
    周瑜領上百人來了,身后跟著小兵打扮的麒麟,麒麟刻意戴了個大頭盔,擋住面容以免被并州軍認出,碎發于盔下壓著,現出白皙干凈的脖頸。
    紀靈入座,劉備入座,雙方皆是客。
    麒麟與露天筵席只距不到十步,呂布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賢弟在想何事?何時去與溫侯相見?”周瑜低聲道。
    麒麟壓下頭盔,低聲道:“呂布今天穿鎧穿袍?”
    周瑜遙遙看了一眼,答:“金銅戰鎧,龍鱗甲靴,頭上戴的武冠倒是有趣。”
    麒麟笑道:“是兩條小強須么?”
    周瑜道:“小強?”
    麒麟側過頭,看了一眼。
    呂布若天神下凡,一身凜冽霸氣不容忽視。
    三杯酒畢,紀靈粗聲粗氣道:“溫侯何出此言?徐州牧既非朝廷親自冊封,便是名不正,今日要說和我等撤軍,決計不可能。”
    劉備始終緘默不言。
    呂布左臂駐著方天畫戟,一腳踏在酒案上,懶懶道:“決計不可能?”
    劉備終于開口,緩緩道:“事在人為,世間本無不可能之事。”
    麒麟點頭道:“justit。”
    周瑜:“?”
    麒麟搖頭笑道:“待會有好戲看,公瑾。”
    紀靈嘲道:“無需多言,我意已決。”
    呂布手持方天畫戟,側著頭,朝遠處一指,道:“高順,將我兵器取到城門處去,插在地上,戟尖扣個陶杯。”
    高順接過畫戟,手上一沉,繼而翻身上馬,驅馬直奔,直至人與馬距離遙遠,望去模糊。
    數萬將士鴉雀無聲。
    呂布道:“畫戟距此逾百步,一箭射中戟尖,你說,可不可能?”
    劉備身后,張飛放聲大笑:“決計不能!”
    紀靈道:“素知侯爺武技舉世無雙,然縱是李廣復生,亦決計不能。”
    呂布嘴角略勾了勾,道:“若本侯射中,你二家罷戰,若不中,本侯撤軍,依舊續戰如何?”
    張飛傻眼了。
    紀靈:“……”
    劉備垂淚:“如此甚好,溫侯今日恩德,我徐州十萬軍民,銘記于心。”
    紀靈還未說話,呂布已喝道:“擂鼓!取我鎮疆神弓來!”
    一通戰鼓狂擂,呂布卸了護腕,拋在地上,護腕落地時“當”一聲響,竟是有十余斤,與席眾將俱是動容。
    只見呂布挽了袖,接箭,搭上弦,側過頭。
    溫侯側臉英俊,眉間盡是桀驁自信之氣,一眼微瞇,說不盡的不羈,道不盡的英氣。
    戰鼓停,萬軍屏息。
    呂布:“……”
    呂布道:“太遠了,挪近點。”
    眾人杯盤翻倒,摔作一團。
    張飛哈哈大笑,道:“這算甚么……”
    張飛話音未落,呂布倏然喝道:“著!”
    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若流星墜地!
    但聽弓弦一響,金光萬道,神箭正中百步外畫戟尖,將陶杯砰然射得粉碎!
    呂布將弓隨手一拋,揚起邪氣笑容:“如何?”
    眾軍瘋狂喝彩,并州營士氣空前高漲,個個為呂布那無雙霸氣心馳神往,麒麟怔怔看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斟酒,再飲一杯,送紀靈將軍回壽春。”呂布吩咐道。
    劉備道:“子龍善射,比之溫侯如何?”
    趙云朗聲道:“百步外,正中戟尖,子龍自愧不如。”
    劉備目中淚光閃爍:“得見溫侯神技,弓箭之道,天下無人再能及。”
    紀靈黑著臉,重重哼了一聲,將酒杯摜在案上,喝完第三杯酒,揚長而去。
    劉備淚流滿面,起身稱謝,呂布懶懶一拱手,便作了個“請”的手勢,眾軍散了。
    呂布站在筵臺上,看了遠處畫戟片刻,忽吩咐道:“文遠,去將方才那箭撿回來。”
    “稟報主公,周瑜求見。”陳宮道。
    呂布冷冷道:“周瑜是誰,不見。”
    陳宮道:“周瑜便是那日將信射上城門之人。”
    呂布頗不耐煩道:“有何事?!”
    陳宮領著周瑜入席,兵士將殘酒收了,周瑜也不介意,在原先劉備那案后坐下,示意不必斟酒,拱手道:“久仰溫侯大名,今日神技,堪比霍去病射李敢,飛將軍射頑石,令人大開眼界。”
    呂布道:“罷了,有話快說。紀靈已退,你這帳前走狗還有何事?”
    周瑜絲毫不惱,笑道:“公瑾非是袁術手下將領,此次原是為我家主公孫伯符前來,求溫侯一事。”說著從袖中掏出孫策交給呂布的信。
    呂布看也不看那信,漠然道:“孫策是孫堅長子,昔年恩怨未解,還想如何?信留下,你可以走了。”
    周瑜道:“侯爺。”
    周瑜朝麒麟打了個眼色,遠處麒麟卻是心思復雜,搖了搖頭,不愿上前。
    周瑜只得將麒麟的計劃說了,最后道:“懇請溫侯出手相助,來日侯爺取壽春之時,只需振臂一呼,我江東兒郎必將拼死相助。”
    呂布懶懶道:“也罷,既是如此,本侯便應你所求。”
    周瑜斟酌片刻道:“還有一事……”
    呂布眉目間盡是戾氣:“滾。”
    陳宮連使眼色,周瑜見呂布心情不太好,只得起身告退,張遼與周瑜錯身而過,取了畫戟與箭來,躬身呈上。
    一箭一弓,橫于案前,呂布面無表情,寬大手掌從弦上撫過,弓箭似有靈,不住嗡嗡作響。
    呂布手指拈著那箭,呆呆出神。
    紀靈當夜撤軍,麒麟騎著馬,不即不離跟在江東部屬后,大部隊過一山谷,周瑜行行停停,終于忍不住道:“跟我們回去罷。”
    麒麟道:“不了。”
    周瑜道:“我送你回小沛?”
    麒麟道:“不用。”
    周瑜又道:“你要去何處?”
    麒麟懨懨道:“沒想好。”
    潮水般的并州軍現身,陳宮于峽谷兩側部屬了弓箭手,計劃中的伏擊來了。
    張遼道:“可是丹陽周公瑾?主公讓你從山后小徑撤出。”
    周瑜道:“謝了!”
    麒麟駐馬片刻,那喊殺聲震天,驚動了袁術大部隊,前方紛紛掉頭來援,周瑜已帶著兵馬退出谷外。
    麒麟站在戰陣中央,舉棋不定,片刻后掉頭跟著周瑜離開戰場,紀靈派人來查看,山谷內卻飛石滾木墜下,轟然聲響。袁軍趕至時被砸得血肉模糊。
    山頂大旗反復揮揚,上書“劉”字。
    麒麟笑了笑,陳宮果然還是十分謹慎,知道嫁禍給劉備。
    “回去代問伯符好。”麒麟遙遙朝周瑜一抱拳。
    周瑜叫道:“他日江東再會,必將掃榻相迎!”
    麒麟調轉馬頭,此處距徐州近十里,他慢悠悠地在空曠處策馬前行。
    同一時間,呂布于小沛喝了兩壇酒,借著油燈,捋起貂蟬鬢發。
    貂蟬香肩半露,肌膚雪似地白,油燈昏暗,映著她姣若天仙的美容,目中隱有凄涼神色。
    “侯爺。”貂蟬柔聲道:“咱們也該有個家了,總住在小沛不是辦法。”
    呂布專注地看了一會,吩咐道:“出去罷。”
    貂蟬蹙眉,呂布道:“出去,讓我自己呆一會。”
    貂蟬拉好繡袍,起身離去,呂布無奈地吁了口氣,隨手取來孫策那信,拆開。
    呂布漠然看了一會,如遭雷殛,猛喝道:“高順何在!牽赤兔馬來!”
    呂布當夜騎了赤兔馬,尚未換武鎧,便率領數百人離開小沛,追著江東軍而去。
    麒麟則在廣袤平原上漫不經心前行。
    胯\下戰馬咴了聲,麒麟道:“渴了么?”
    他將馬牽到一處小溪畔,任其喝水,頭頂星翰燦爛,銀河如帶,明月隱沒,漫天繁星下,麒麟忽地辨出這馬竟是孫策坐騎。
    那日大喬將驚帆韁繩親手交到自己手中,孫策未曾出來送別,麒麟只道是借用,不料一番忙碌,竟把此事拋到了腦后。
    怎么辦呢?該把馬還回去。
    驚帆與赤兔相似,俱是日行千里的神駒,這禮太過貴重,收不得,況且自己用也是浪費了。
    距小沛不到三里路程,麒麟遠遠看了一眼,地平線另一面,徐州城燈火通明。
    小沛則全城皆睡,城門處隱有亮光,一隊并州軍點著火把向東南馳去。
    麒麟上馬,決定先回小沛與呂布見上一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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