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最看向梁遇唯的眉眼,他和從前一樣大方真誠。
或許她也應該坦然一點。
她不避諱地與他對視,下一秒,又被他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
“有男朋友嗎?”
梁遇唯眼神若有似無地在掠過那條項鏈,拿起手邊的紙杯,看向別處,若無其事地啜了一小口。
那條多年未摘的項鏈讓他迷惑。
他清楚地記得,蔣司堯將這條項鏈送給她的場景。
當年一中諸多校規,其中一條就是在校不準佩戴任何首飾。
陳最都是偷偷戴的。有次儀容檢查,年級主任沒收了這條項鏈,一向沉默寡言的她,竟然跑去年級主任那里要了。
這個問題在陳最意料之外,不過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她愣了下,搖頭道:“沒有。”
梁遇唯聽到那兩個字,手上動作頓了頓,笑了下:“不查戶口,就是問問。”
陳最扯了扯嘴角。
她覺得梁遇唯并不在意,最多是幫哪個多事的老同學問的。
她沒接話,輕描淡寫地問了句:“你們這里允許寵物進來嗎?”
梁遇唯覺得奇怪,但還是答道:“室內不允許,露天街區有寵物區域,是可以帶的。”
陳最朝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有人違反規定了。”
一個中年男人正在點餐處點單。
離他不遠的地方,蹲了兩只大狗,一只邊牧,一只哈士奇。兩只狗狗旁邊有個四五歲的小朋友,正跟狗狗玩握手游戲,時不時咳嗽幾聲。
陳最剛才看到,那個中年男人熟練地將狗繩拴在門口的椅背上,自己去點單。
梁遇唯微微蹙了下眉,跟陳最說:“稍等。”
說罷他便起身。
陳最擔心小朋友受傷,也跟著站起來,提醒那個一直在刷手機的媽媽看好孩子。
年輕媽媽抬頭,慌神一瞬,趕緊把孩子抱了回來。
在她跟陳最道謝時,點餐處的中年男人不滿地喊了一聲:“我經常來,憑什么就今天不能帶狗進來?”
他們每天都要處理大大小小的突發情況,例如客人被商場瓷磚劃傷,商場裝飾被盜,小販進來兜售fake……包括,眼前的狀況。
梁遇唯面無表情地跟那個中年男人復述商場規定。聲音不大,但氣場足夠。
中年男人口口聲聲說他的狗很乖,又不敢直視梁遇唯凌厲的眼神,便牽著狗罵罵咧咧地走了。
梁遇唯將質問的目光投向店員,店員緊張道:“我們提醒過他,但他每次來都這樣……”
梁遇唯坐回陳最對面,接連打了兩個電話,分別是物業經理和運營經理,讓他們現在就去會議室。
陳最對梁遇唯的印象,還模模糊糊地停留在高中。她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的樣子。
她正出神,忽然,身后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一時間,咖啡館的所有人全都望向同一個地方。
剛才那個小男孩無力地靠在媽媽懷里,劇烈咳嗽著。他臉憋得通紅,喘不過氣一般。
年輕媽媽一只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瘋了一般地在包里翻找東西,嘴里念叨著:“藥,藥……”
最后,她干脆將包翻過來,把里面東西一股腦都倒了出來。忙亂中,她又碰倒了桌面上的咖啡,一片凌亂。
陳最后背陣陣發麻,似乎對這個場景很熟悉。
她邁步沖了過去,問那個年輕媽媽:“孩子有哮喘嗎?”
年輕媽媽披頭散發,臉上沾滿了淚,失神地點點頭。
“是狗毛,是狗毛!他過敏……”年輕媽媽幾近崩潰。
是否跟狗毛有關,現在無從考證。
救人要緊。
“平時用什么藥?”
“剛才那個人牽著狗進來……”
“平時用什么藥?”陳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又問了一遍。
“吸入式的,紅白相間的,橢圓的……”年輕媽媽語無倫次地描述著。
她似乎忘記帶藥,依舊在一堆濕噠噠的雜物中亂找。
陳最回頭看了一眼。
梁遇唯正在打電話,對上她的目光,他好像立刻領會一般,眼神詢問她需要什么。
“包。”
梁遇唯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還是快速遞給了她。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藥瓶,又甩回他懷中。
梁遇唯精準地接住包,提醒她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他已經撥了急救中心的電話,救護車很快就能趕到。
陳最點點頭,把藥拿到那個媽媽眼前:“是這種嗎?”
梁遇唯視線一凝。
年輕媽媽愣住,隨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是是是——”
“你抱好他。”陳最說,“讓他張開嘴,咬住這個。”
梁遇唯過來幫忙搬開桌子,方便給孩子吸入藥。
忙亂之中,他沉沉的聲音如同定心丸:“緊急車道已經預留出來了,救護車一會兒會直接開到門口。”
咖啡館這邊的動靜驚動了不少人,許多顧客在圍觀,工作群里也都在緊急調度。
陳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五分鐘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等到小男孩的癥狀終于有緩解,救護車也趕到時,陳最的恐懼才漸漸退潮。
救護車開走,這里也終于歸于平靜。
只留下凌亂的桌椅,和一群看熱鬧的人。
陳最無力地跌回椅子,臉頰蒼白,額頭已經出了一層汗。
梁遇唯的手機要被打爆了。
但此刻他無暇顧及,他有太多問題想問她。她怎么會隨身帶著哮喘藥,她健康是否有狀況……
只見陳最無力地起身,收拾好電腦包:“我要回去了……”
-
走出咖啡館,陳最打了個電話:“我想去看看星星。”
星星全名陳佳星,是陳最同父異母的妹妹,今年七歲。
父母離婚后,各自組建了新的家庭,各自又有了孩子。
據說星星出生的時候,眼睛像夜空中的星一樣明亮。
陳最一直沒問過陳升平,她名字的來歷。
星星跟其他孩子有點不一樣,天生有殘疾,右手手指蜷著伸不直,五個月的時候,又被診斷患有哮喘。
前幾年,陳升平帶著星星四處求醫,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但效果甚微。
傍晚時分,陳最拎著一個大紙袋,出現在父親家小區外。
陳升平一家三口住在一個九十年代修的老小區里。
她走到樓下,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從二樓的窗戶里伸了出來,奶奶地叫了聲:“姐姐!”
陳最抬頭,正好對上星星明亮的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紙袋。
“陳最來了。”吳阿姨提前開門,欠身讓陳最進去。
陳最其實很少來。
陳升平和吳阿姨結婚的時候,她還在上大學,還需要跟陳升平要生活費。
那時星星剛出生,有時陳升平不在,陳最來家里時,吳阿姨出口便冷嘲熱諷。
或許是嫌她總來攪亂他們的生活,或許是抱怨上天不公,憑什么她作為陳升平第一個孩子就健健康康,而他們的女兒卻有殘疾,吳阿姨對陳最的態度并不好。
直到有次星星哮喘發作,陳升平在外地出差,吳阿姨又不會開車,陳最開著陳升平的車送星星去了醫院。
咖啡館那樣的危急時刻,也在星星身上發生過幾次,其中兩次,陳最都在場。
她忘不了吳阿姨崩潰無力的樣子,對她過往的態度也不再計較。
從那之后,吳阿姨對陳最的態度有所緩和。
陳最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雖然她不參與父親的新家庭,但她心疼星星。為了星星,她偶爾會過來吃頓飯,也始終隨身帶著哮喘藥。
好在星星除了身體上的不方便外,已經長成個聰明可愛的小姑娘,順利上了小學。
陳最把手中的紙袋遞給吳阿姨。
“你太慣著她了。”吳阿姨接過她手里的紙袋,里面是星星最喜歡的娃娃,“她從放學就念叨著你……”
“星星最近怎么樣?”
吳阿姨點點頭:“挺好的,期中考試得了班里第十六名呢。”
“身體也還好吧?”
吳阿姨答:“前段時間有發作的跡象,還好只是鼻炎,沒太嚴重。”
陳最放心下來:“沒事就好。”
星星抱住陳最的腿,表情神秘:“姐姐,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吳阿姨假意嗔怒:“不許跟姐姐要禮物和零食。”
中午經歷了驚險一幕,讓陳最又忍不住想起星星。
現在星星提什么要求她都會答應。
星星眨了眨眼睛:“媽媽,你不許給姐姐洗腦。”
也不知她是從哪兒學來的新鮮詞匯,逗得幾個大人都在笑。
以前,星星是陳最和這個家庭之間的芥蒂,現在卻更像是粘合劑。
血緣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陳最蹲下來,星星雙手搭在她耳朵邊,呼出的熱氣弄得她癢癢的。
“姐姐,我想……”
“想要什么,跟姐姐說。”
“不是要……”小家伙還害羞起來了。
“那你悄悄告訴我。”
星星拉著陳最到房間里,才肯說:“姐姐,我想涂你的口紅。”
陳最笑了下,原來是在琢磨這個。
“為什么想涂口紅?”
“涂口紅會變漂亮。”
“你已經夠漂亮了。”陳最摸了下星星的臉蛋。
“我想跟姐姐一樣漂亮。”星星已經學會了怎么說話討人歡心,“姐姐最漂亮了。”
陳最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她:“不過,只能涂一下,吃晚飯的時候就擦掉,好嗎?”
星星興奮又緊張地點點頭。
陳最起身去找隨身小包。
她出門帶了兩個包,一個裝電腦,另一個裝口紅鑰匙之類的小玩意。
現在,她手邊只有電腦包,另一個包不見了。
回溯記憶,她才想起,中午忙亂之中,她好像直接把包塞到了梁遇唯懷中。
后來她匆匆離開,不光包落在了那里,連感謝和再見都沒跟梁遇唯說。
他們當時配合得極為默契……可她完完全全忽略了這個人。
后知后覺的愧疚感突然襲來,陳最從記事本里抽出那張便箋紙,搜索梁遇唯的微信。
對方個人信息顯示出來后,她才發現,頭像有點熟悉。
完了。這人她昨天剛剛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