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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陳最不記得她加過梁遇唯的微信。
  她打算問問盛惠,但點進對話框時,想到聊起來可能一時半會不會結束,最終還是沒問。

  她想了想,覺得梁遇唯一定也不記得。
  不然他不會公事公辦地留下聯系方式。

  自我說服后,她按下添加好友的鍵。
  畢竟,包是要拿回來的,還要跟梁遇唯道謝。

  現在回想,他的反應迅速而準確。當時周圍的人都慌成一團,顧客都在觀望,店員也畏首畏尾。她沒想到梁遇唯冷靜沉著,與她配合默契,已經默默調度好了一切。如果她帶的藥沒用上,這樣的效率大概也并不會耽誤那個小男孩就診。

  陳最盯著手機,暗暗欽佩梁遇唯的臨場反應,能直給地處理問題。

  好友申請發過去,手機沒有任何反應。

  等待間,陳最瞥見星星摩拳擦掌的期待眼神,才想起還有個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等著她。

  她把手機放在一邊,從牛仔褲口袋里摸到一支唇膏,蹲下來跟星星平視:“姐姐今天忘記帶口紅了,我們抹這個唇膏好不好?”

  星星略顯失望,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可是,它不紅誒。”

  “雖然不紅,可是它閃啊。”陳最在自己掌心試了試,來回換方向讓星星看,“一閃一閃亮晶晶,說的不就是我們小星星嗎?”

  星星聽到自己名字,又來了興致,一直到吃飯之前,都小心翼翼地覺噘著嘴,生怕蹭掉。

  晚飯時,星星興奮地說起六一兒童節的匯演活動。

  “我們班要演童話劇,我第一個就報名了。”星星扯著陳最的胳膊,“姐姐,到時候你來看我表演好不好?”
  陳最點頭:“好。”
  星星生怕她食言,非要拉鉤才肯繼續吃飯。

  陳最并沒有打算留宿,吃過飯后,她陪著星星寫了會作業,又哄星星睡著,才輕手輕腳地起身。

  離開前,吳阿姨問她要不要等陳升平回來,她說不用。走出幾步后,她又退回來,問:“星星的藥都隨身帶著吧?”
  吳阿姨點點頭:“帶著呢。”
  “那就好。”陳最換好鞋,拿起電腦包。
  吳阿姨跟她說:“六一那天是個工作日,你要是工作忙就不用管她,她起來就忘了。”

  陳最笑了下,說:“不影響,我會到的。”

  -
  梁遇唯并沒有收到陳最的好友申請。

  E.M Block第一次發生這樣的突發狀況。有顧客拍了救護車的照片發在社交平臺上,一時間眾說紛紜,網絡上討論度很高。
  E.M Block作為高奢場所,向來注重形象和公關,這次事件屬于物業和運營的重大失職。梁遇唯和幾個高層當晚就飛去集團總部匯報工作。

  回來后,公司上下一并取消周末休息,從早到晚排滿了各種會議。關于顧客賠償,關于內部管理疏漏,關于商戶培訓。

  周日中午,在一個漫長的會議結束后,梁遇唯走出會議室,用力醒了醒臉。高強度的會議吃掉了他的精力,同事們在會議室里訂了盒飯,他沒胃口,自己回辦公室休息。

  梁遇唯揉了揉山根,待清醒一點,他睜開眼,看到了沙發一角的黑色皮包。
  辦公室的沙發也是黑色的,那個包幾乎和沙發融為一體,看不清輪廓,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手機連震幾下。
  梁遇唯已經屏蔽了所有工作群,但還是不時有人在群里艾特他,匯報工作。

  他打開微信,回復了幾條消息,消除掉未讀的紅點,但始終顯示還有一條未讀消息。手指順勢滑了下去,隔著無數個工作群聊,他終于翻到了和陳最的對話框。

  他上次沒發出去的消息還保留著,下面一條是陳最發來的,“我是陳最”。
  后面跟著一條系統提示,“以上是打招呼內容”。

  原來被單方面刪除又重新加回來后,并不會有新的好友提示。

  梁遇唯看了眼時間,陳最是幾天前的晚上加的他。
  工作消息太多,這一條被擠到了列表下面。

  他給陳最發了條消息:前幾天在忙,才看到。
  陳最很快回復:那天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跟你說聲感謝。

  寒暄幾句后,陳最問他什么時候有空,她可以去拿包。
  梁遇唯上班會開車路過美術館附近,便跟陳最說了個工作日早上的時間。

  約定的那天,陳最特意早起,她擔心早高峰美術館門口不好停車。她提前到之后,就一直在路邊等著。

  等了十幾分鐘,陳最收到梁遇唯的消息:抱歉,今天臨時有出差安排,來不了了。

  陳最抱著手臂往回走,隨手回了個沒事。

  過了會兒,她補了句:有空我自己去拿,就不麻煩你了。

  梁遇唯沒有回復。
  沒想到半小時后,他直接發過來兩個Word文件。

  文件名上是公司簡介。陳最點開文件,是兩個供應商的詳細簡介,包括過往項目案例和聯系方式。

  她問:這是?
  梁遇唯回復:賠禮。

  陳最不知如何回復,來回打了幾句,都刪掉了。
  她把手機磕在下巴上,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卡殼。

  她的人際關系簡單,不喜歡尋求幫助,自然也不會欠誰的情。人和人之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就會有傷害,這是她的處世經驗。
  她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她好像正在跟梁遇唯產生著微弱的聯系。

  梁遇唯在去機場的路上,看著屏幕上不斷閃爍的“對方正在輸入”,便讀懂了對面人的心思。
  他牽了下唇,又發過去幾個字,讓她寬心:上次說過的,資源置換。

  陳最跟兩個供應商取得聯系后,又去跟喬森匯報。

  兩個供應商都與E.M Block合作過,喬森盯著她發來的文件,問:“E.M Block給的資源?”
  陳最點頭:“嗯。”

  喬森認真翻完了所有資料,跟陳最說:“聯系一下他們,表示感謝,如果他們有合作的意向,也可以推進相關事宜。”

  她以為喬森會問她有關老同學的事,畢竟他都查到了。但喬森什么都沒有問。

  “還有事?”喬森抬眼,發覺陳最還在辦公室沒走。
  “沒事了。”陳最手搭在門把手上。
  “等等。”喬森摘下他的圓眼鏡,揉了揉眉頭,“專業一點,想太多會影響工作。”

  -
  陳最將喬森的原話反饋給了梁遇唯,但并沒有收到任何回復。

  一個多禮拜后的某個下午,梁遇唯才結束出差,回到市里。

  落地后他回了公司,留意到那個黑色的單肩包。這個包已經在他這里很久了,他直接驅車去了荔美術館,打算親自跑個腿,做次同城快遞。

  館內現在并未進行在公開展覽,還有一部分在施工。
  梁遇唯到時,陳最正好在展廳內,帶著一位穿著講究的女士參觀。

  她們正站在一副巨大動態的立體山水畫前,陳最向那位女士講解畫作和畫家。

  “仇英在‘明四家’中,尤其精山水,他的原作在博物館才能看到。喬森熱衷于這種文雅清新的古典風格,才策劃了關于仇英的研究展,用現代數字化的手段重現畫作的精髓。”

  陳最并沒有發現梁遇唯的到訪。

  梁遇唯抄著口袋,饒有興趣地聽了一會。對畫家本人和山水畫體系不了解的人,做不到這樣熟練和如數家珍。

  陳最接著說:“現在去做中國古代藝術的推廣挺難的,一個原因是不少藏家和大眾都喜歡現代藝術,二是因為借藏品很難,收購成體系的古代藝術藏品更難。但喬森有自己的堅持,去年我們做明末清初的山水畫展,籌備了快兩年時間……”

  梁遇唯眉頭微動,隨后無聲笑了笑。
  他記得她說過,她對此并不專業。

  她明明那么耀眼和奪目,卻總要藏起自己的光。

  為了不影響陳最工作,梁遇唯繞到美術館后面的停車場。
  室外空間很大,停車區域并不多,其余幾乎全部做成了草坪,在陽光下,簡潔現代的美術館建筑投下巨大的影子,將草坪切割成兩半。像一幅巨大而寧靜的畫作。

  梁遇唯站在陰影處,手抄口袋,隨意地靠在一根的柱子旁。

  過了會,他聽到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一陣腳步響動,兩個男人來到室外抽煙。

  “今天還拍嗎?”其中一個男人問。
  另一個手里拿著相機男人答:“該拍的場景都拍了,回去修圖。”
  “你盡快,喬森的脾氣不大好,效率低下的人在他這兒都得挨罵。”
  “我又不是你們的人。”
  “是我在替你挨罵好嗎?最好明天下班前給我,不然喬森肯定要發飆。”
  “嗯,時間差不多。”拿著相機的男人翻了翻照片,問,“對了,剛才展廳那美女,是你們同事?”

  一個微妙的停頓。

  “怎么,看上了?”
  “看她挺利落的,也懂藝術,挺像喬森帶出來的人。”
  男人發出一聲嗤笑:“她?她懂個屁。”

  梁遇唯目光沉沉,不動聲色地繼續聽下去。

  “什么意思?”
  “她是樊老板親自調過來的,誰也動不了她,你懂吧?喬森這么厲害一人,連自己挑選助理的自由都沒有。”
  另一人意會,隨后問道:“樊老板不是結婚了嗎?”
  “結婚怎么了,他們這樣的大佬都是這樣的,聽說她還給樊老板生了個女兒。”
  “真的假的?看不出來啊。”
  “當然是真的了,有人見過,好像都六七歲了。不過你別亂說啊,這事只有我們內部一部分人知道。”

  梁遇唯眉頭緊蹙,正要過來,突然之間,那兩個男人身后的門被打開。

  梁遇唯偏頭,看到陳最就站在那道門的門口。

  她對其中一個男人說:“喬森叫你去他辦公室。”

  荒唐的對話被迫結束,那人表情訕訕,捻滅煙頭,趕緊往辦公區去了。

  陳最沒有跟著回去,而是走到陽光下,久久地站在草坪前。太陽灑在她的發梢,勾勒出金色的輪廓。

  高中有一段時間,年級里盛傳陳最的流言,版本很多,都是關于她和班主任張老師的。
  那時,無論她走到哪里,都會有注視的目光。那些目光的主人并不會意識到,在傳言中認識一個人,是多么可笑。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對性有著天然的好奇和朦朧的探索欲。傳言中充滿了他們的好奇和想象,用詞夸張而不堪。

  那時候的她也是像這樣,孤獨地走過人群。

  這場景,就像多年前他坐在她后排一樣。
  從前,很多個上課和下課的日子,他盯著她孤獨的背影,猜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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