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最在太陽下站了一會,白皙的臉被曬得微紅,她的皮膚和她的心一樣脆弱不堪。
即將入夏,溫度攀升,她還穿著襯衫,身上沁出細細的汗。
同事的閑話她聽到了,并且早就習慣了。
這些聲音就像一團烏云,從學生時代就一直跟著她,如影隨形。
調整好情緒,她轉身準備回去,卻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梁遇唯。
他眼神沉沉地看著她,里面似乎包含了很多東西。
陳最撥了撥頭發,調整表情,笑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梁遇唯表情復雜:“剛來。”
說完口中苦澀。
“也沒做什么準備,先去會客室坐吧。”陳最四下看了看,推開身后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今天來是……”
或許是想讓剛才的尷尬場景快點過去,陳最的話有點多,甚至沒聽梁遇唯在說什么,自顧自地說:“你收到的的消息了吧,喬森有合作意向。挺巧的,喬森今天正好在館里,我安排你們見面。”
她帶著梁遇唯進了辦公區。辦公區域不大,都用玻璃墻隔開,每五六個人一間。
電腦背后的視線都隨著梁遇唯的步伐移動。
“我們都在這邊辦公。”她介紹道,“那邊是庫房。”
她本來準備先去會客室,但透過玻璃看到喬森辦公室沒有別人,便直接去敲喬森的門。
陳最回到辦公桌,看見李頌宜端著馬克杯,在她辦公桌附近晃蕩。
自從上次跟陳最單獨出過一次外勤后,她對陳最的印象有所改觀。
陳最余光瞥到她,便問:“找我有事?”
“我接水。”
陳最提醒她:“五分鐘前你就來了。”
“好吧,我在等著看帥哥。”李頌宜承認道,她靠在陳最桌旁,壓低聲音問,“喬森辦公室的是誰啊?收藏家?還是藝術家?還是合作方?”
陳最經常幫喬森接待買家、藝術家和教授,但今天來訪的這位,相貌身材都是極品中的極品。
李頌宜默默把他排在了TOP1。上次來的那個帥氣雕塑家,只能屈居第二了。
陳最笑了下,搖頭道:“不清楚。”
陳最嘴很嚴,別人并不會從她這里獲得想要的信息。
“剛才你們倆一起走過來,看上去還有點般配。”
陳最用眼神讓她別亂說,李頌宜意會,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我知道我知道。不過好想跟你換換,我也想接待這么帥的男人……”
“你確定要做喬森的助理?”
“那還是告辭。”李頌宜撇了下嘴,溜了。
大約一個小時后,喬森送梁遇唯出來,路過陳最門口時,招手叫她去辦公室等著。
梁遇唯往里掃了一眼,陳最辦公桌上摞滿了書籍和樣本,還有不少是外文的。
幾分鐘后,喬森回來,給陳最交代了一項緊急工作。
喬森遞給陳最一沓紙:“這個你現在去重新打印,用銅版紙,不要裝訂,校對好顏色。還有上次打印好的樣本,也一起拿回來放我辦公桌上。”
陳最邊翻邊回答:“好的。”
“再幫我約下小蝶,下周二或周三,其它時間我都沒空。如果她還不肯借藏品也不應邀,你就去她家砸門。”
小蝶是喬森的一位畫家朋友,獨自居住在郊區別墅,性格有幾分古怪。
“……好。”陳最順手在手機備忘錄中記下事項。
安排完工作,喬森才提起她關心的事:“對了,剛才跟E.M Block的梁總聊了一下,他給了企劃部負責人的聯系方式,你先加,他們有需求的話,你隨時匯報。”
她本以為會跟梁遇唯有直接的工作接觸,轉念一想,這種工作并不需要他本人來做。
從喬森辦公室出來后,陳最并沒有發現梁遇唯的身影,正要發消息詢問,對話框出現一條消息:美術館外面路邊,打雙閃。
陳最眉頭微動,快走幾步,趕到外面。
一輛保時捷卡宴停在路邊的臨時車位上。她走近時,車窗降了下來。
“你一直在等?”陳最有些抱歉。
梁遇唯笑了下:“你的東西還沒給你。”
陳最終于想起她的包。
現在正躺在梁遇唯的副駕上。
“謝謝。”
梁遇唯看她手里抱著一摞紙,便問:“你要出去?”
她點頭道:“嗯,要打印一份資料。”
“去外面打印?”
“對,我們有合作的打印店。”
梁遇唯點了點頭,說:“上車,我送你。”
-
上車后,陳最從后視鏡中看到車子后排放了套GIORGIO ARMANI的西裝。
她曾經幫喬森取過一次,價格高達六位數,喬森只在重要的開幕活動上穿過一次。
大概是為婚禮訂的。陳最想。
第一次見他時,他就穿著西裝,肩寬腿長,氣場不凡。
梁遇唯遞給陳最一瓶水。
陳最接過來,頓了一下。她記得他好像從高中時就喝這個牌子的礦泉水,她有這個印象,是因為她曾經坐在他前排,碰倒過幾次他的水瓶。
路程不遠,梁遇唯開出去一段距離后,忽然開口說:“這一個多禮拜都在出差,微信消息忘記回了。”
陳最抿了抿唇:“沒關系。”
“對了,那個小男孩已經出院了。”
陳最一開始并未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隔了幾秒才恢復記憶,她挑起一邊眉毛:“你知道?”
梁遇唯嗯了一聲,說:“治療費用我們要賠償的,畢竟是管理疏漏。”
陳最聽到,點了下頭:“那你最近應該很忙。”
有圍觀群眾拍了救護車的照片和視頻,發到了社交網站,E.M Block受此風波影響不小。陳最也刷到過推送。
許多人不明真相,眾說紛紜,她看到過最荒唐的評論,是有人說一個精神病媽媽打死了自己的小孩。如果不是她就在現場,那些評論確實真假難辨。
陳最的回答讓梁遇唯意外。
他本是想告知事件的最新進展,不曾想陳最將關注點落到了他身上。
他含糊地“嗯”了一聲,正要說點什么,陳最的手機響了。
是吳阿姨打來的,只震動了一聲,就掛斷了。
隔了幾秒,又是同樣的狀況。
梁遇唯看了她一眼,調小了音樂聲。
她擔心有事,便撥了回去。
接通電話,吳阿姨說是星星誤觸了手機。
陳最耳朵尖,似乎聽見了電話那頭星星的抽泣聲,哭得很傷心。
她關切地問:“星星是不是在哭?”
梁遇唯無聲地看了她一眼。
吳阿姨似乎并不想讓她知道,出于無奈,只得說:“這小孩,不聽話得很,今天不肯去上學,還偷偷給你打電話。”
“怎么了?不舒服嗎?”
“她不肯說,今天說什么也不去學校。可能想讓你帶她出去玩,也可能被老師批評了吧,這么大的小孩,怎么這么愛面子……”
陳最咬著下唇,說:“你讓她聽電話。”
“其實也沒什么事……”
陳最堅持道:“讓她聽一下電話吧。”
幾秒后,電話那邊換上星星。
“星星,怎么啦?”
星星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哭得更大聲了,撕心裂肺,邊哭邊喊,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么。
陳最耐心等她情緒平復,才說:“星星,你慢慢說,別著急。”
星星前言不搭后語,斷斷續續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原來還是六一兒童節表演的事。
班里六一兒童節要表演童話劇《海的女兒》,星星是第一個報名的,卻沒有被選上。
星星哭得厲害,說一句抽一下:“明明,還有一個人魚公主姐姐的角色,報名的人不夠,老師硬拉了一個人也不要我來演……”
陳最問:“你有問老師,為什么嗎?”
“老師說,我拿不了道具,會影響別人……本來其他同學還支持我演的,現在他們都不許我演了,連排練也不許我看……我本來都想好了,表演那天讓你給我涂口紅的……”
聽到最后,陳最粗粗地呼吸著,明顯帶了氣。
她心里一陣一陣地鈍痛,一些不堪的破碎回憶也隨之而來。
右手殘疾是星星的痛。
星星是個可憐的孩子,磕磕絆絆地長大,卻從沒怨過這個世界。她捧著一顆熱情的心,卻被輕易摔到了地上。
吳阿姨在教育孩子方面,還是老一輩的思想,并不大關注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接過電話,跟陳最說:“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非得演這個美人魚……”
沉默片刻,陳最對著電話說:“我會想辦法。”
那通電話后,梁遇唯像是忘了把音樂重新打開。
后面的路程,車里一直沉默著。
梁遇唯并非有意偷聽,但能判斷出,電話那頭個小孩子。
他看了陳最一眼,而陳最并沒有解釋的打算。
她永遠處在漩渦中心而不自救。
陳最心里記掛著星星,一直看窗外出神。
到了地方,她跟梁遇唯道了謝,正要開車門,左手臂卻被他握住。
梁遇唯只是虛握著,并沒有用力,隔著袖子,也能感覺出他克制的分寸感。
她回頭看著他。
他提醒道:“后面有電動車。”
他說話的同時,一輛電動車慢慢悠悠地貼著車子右側開走。
梁遇唯點了點下巴:“現在可以下了。”
“麻煩你了。”陳最木木地應了一句。
梁遇唯的車駛入車流中,緩緩遠去了。
陳最站在原地,手臂上還留有溫熱的觸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直到車子轉了個彎,消失在視線里,她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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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唯漫無目的地開了一會兒車,最終還是往公司的方向開去。
他剛出電梯,便迎面碰上周墨。
周墨端了杯咖啡,閑散地拍拍他的肩:“這么勞模,一出差回來就來上班,想要卷死誰?”
梁遇唯沒搭話,徑直走了過去。
周墨望著他的背影出神:“誰惹你了?”
過了會,企劃部的兩個員工被梁遇唯叫到辦公室。
梁遇唯將電腦屏幕轉向他們,上面是他們最新提報的月度方案。
“有什么問題嗎,梁總?”兩人忐忑,面面相覷。
平時,這種級別的方案并不需要梁遇唯親自確認,企劃部負責人通過后就能執行了。
梁遇唯指著其中一頁的人物形象照,問道:“這個人是誰。”
“梁總,這是活動攝影師,他很有名的,跟我們合作很久了,基本上每次活動都是他來拍的。”
梁遇唯盯著照片上那張臉。
幾個小時前,他剛在荔美術館的停車場見到過這個人。
“換掉。”
“啊?”兩個人愣住,他們都不知道梁總為什么會發火。
梁遇唯緩緩掀起眼皮:“聽不懂?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