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娘第一次感覺祖父如此陌生。</br> 曾經他是自己最敬重的長輩，而今卻發現，他的內里全是虛偽。</br> 大善人？</br> 是啊，一個寧可逼死自己親孫女，也要顧全名聲的大善人。</br> 真是諷刺。</br> 蘇老爺子道：“把她嘴里的布拿開。”</br> 蘇大郎照做了。</br> 蘇老爺子冷漠地看著蘇玉娘：“你現在可以說了，你答應還是不答應？”</br> 蘇玉娘反問道：“祖父打算把我送去哪里？”</br> 她的稱呼變了。</br> 蘇老爺子沒在意她的稱呼，但對于她的回答，蘇老爺子臉上并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br> 倒是一旁的蘇大郎急了眼：“妹妹！你瘋了！爺爺也是為了你好！你干嘛一條道走到黑！是不是蘇胖丫把你帶壞了？我發現自打你與她來往后，越來越離經叛道了！你也不想想，你什么出身，她什么出身！她爹是乞丐！她娘被陳家逐出家門！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能是個好的？”</br> “成天在外拋頭露面，學男人做生意，被人指指點點，毫不知羞！你怎么能學她呀！是不是她教你和鄭家和離的？是她的主意對不對？”</br> 蘇大郎把屎盆子一盆接一盆地扣在蘇大丫頭上。</br> 蘇玉娘駁斥道：“是我自己的主意！還有，出身怎么了？都是鄉下種地的，誰比誰高貴了？”</br> 蘇大郎自傲地說道：“咱們老蘇家，可不是那種乞丐混混能比的！”</br> 蘇玉娘冷冷地說道：“小蘇家，比你們強多了！”</br> 蘇老爺子厲聲呵斥：“夠了！大郎！把她送走！”</br> “爺爺！”蘇大郎勃然變色，對蘇玉娘道，“你剛剛不是問要把你送去哪里嗎？你是不是以為隨便送到哪個親戚家待一陣子？你錯了！你是要被送去庵堂，剃頭做姑子的！不是咱們鎮的庵堂，是百里之外的清水縣！那里收押的全是罪婦，有人看守，你去了，這輩子也別想出來了！”</br> 蘇玉娘的臉色變了。</br> “祖父我錯了！我回鄭家！我聽你的話！”</br> 當務之急，先穩住祖父！</br> 蘇老爺子道：“給我堵了她的嘴！”</br> “爺爺！”蘇大郎不忍。</br> 蘇老爺子厲聲道：“你沒看出來她是故意服軟的嗎？愣著干什么？等著我親自來動手？”</br> 不對，祖父的反應不對！</br> 她承認她是在用緩兵之計，可祖父的態度也太強硬了！</br> 他剛剛明明說，只要她答應，現在她答應了，他又不信守承諾了——</br> 蘇玉娘驚恐地看向蘇老爺子：“祖父！你是不是想嫁禍小蘇家？”</br> 祖父讓三弟偷偷把她帶去老蘇家，一路上沒人瞧見，怕是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從小蘇家失蹤的。</br> 蘇玉娘太聰明了，聰明到如果她是男兒，蘇老爺子一定會不遺余力地栽培她。</br> 可惜了。</br> 蘇玉娘想呼救，蘇大郎已經堵住了她的嘴。</br> 隨后蘇大郎拿出了一方抹了藥粉的帕子捂住她口鼻，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br> “你連夜去渡口，路上當心些。”</br> “……知道了，爺爺。”蘇大郎還是有些舍不得妹妹的，可一想到妹妹的確干了大逆不道的事，誠如爺爺所言，這是妹妹該有的懲罰。</br> 村里人全在杏花村一帶找，殊不知他們早已從楊柳村繞路來到了鎮上。</br> 這個廢棄的小茅屋，在兩鎮相接的地方，距離渡口也就二三里地。</br> 只是最近的渡船太少，他們不得已才等到了晚上。</br> 蘇大郎背著蘇玉娘趕到渡口時，時間剛剛好。</br> 船要開了。</br> 蘇大郎給了銀子，對劃船的中年夫婦道：“你們千萬要把人送到！”</br> 婦人笑了笑：“放心，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信譽很好的！”</br> 蘇大郎皺了皺眉，轉念一想，爺爺找的人，應該是靠譜的，爺爺總不會害玉娘。</br> 蘇大郎正要把麻袋里的蘇玉娘交給對方，忽然間，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一個利落的翻轉，瀟灑地落在了船舶之上。</br> 他一襲黑衣，戴著黑斗笠，給了幾人一個孤絕高深的背影！</br> 船夫是見過世面的，他定了定神，問道：“這位大俠是——”</br> 黑衣人用后腦勺對著他們：“與我說話，爾等焉配！”</br> 說罷，他腳跟猛剁，凌空而起，巨大的內力使得船舶碰的一聲四分五裂！</br> 幾人壓根兒沒反應過來怎么一回事，他已來到蘇大郎身前，抓過麻袋，將蘇大郎一把丟下了水！</br> 夫婦二人眼前一晃，渡口空蕩蕩。</br> “剛剛真有人來過人嗎？”</br> 船夫話音剛落，一道凜冽的掌風打來，毫不留情地將二人震下了水。</br> “是神來過。”</br> 某黑衣人霸氣側漏地說。</br> 杏花村。</br> 鄉親們找了一整夜，把能找的地方找遍了，然而始終不見蘇玉娘的蹤影。</br> 與此同時，村子里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聲音。</br> “聽說了沒？玉娘那日是揣著一大筆錢去小蘇家的。”</br> “啥意思？”</br> “嘖，你這人。玉娘人沒了，你覺得銀子去哪兒了？”</br> “你是說……小蘇家謀財害命？”</br> “噓，你小點兒聲。”</br> “不對呀，小蘇家的人不是全在鎮上嗎？怎么害玉娘？玉娘是在他們回來之前不見的。”</br> “是小吳氏說，她洗完咸蛋回去，家里就沒人了，之后她一直沒見玉娘。萬一……是小吳氏撒謊呢？”</br> “小吳氏是老實人啊，她怎么會撒謊？”</br> “小吳氏是蘇胖丫的人，她當然替蘇胖丫撒謊了！指不定她也分了銀子！也是幫兇！”</br> “周嬸兒，你說誰是幫兇呢？”</br> 蘇小小的聲音驟然出現在身后，正在八卦的周氏與孫家媳婦兒嚇了一大跳！</br> 周氏手一松，毫不容易提上來的一桶水哐啷掉進了井里！</br> 蘇小小也是來打水的。</br> 她漫不經心地走過去，睨了周氏一眼，不客氣地說道：“讓讓。”</br> 周氏道：“我水還沒打完呢！你搶什么搶？”</br> 蘇小小將桶子往井口上輕輕一擱。</br> 明明是很隨意的一個動作，卻莫名讓人的心也咯噔了一下。</br> 周氏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覺得沒面子，又說道：“蘇胖丫你囂張什么？你的好日子到頭了！殺人償命！你就等著進縣衙大牢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