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寒冷的亂流被擋在結界之外。
尤星越盯著時無宴的臉。
嗯……這個表情, 好像有點委屈了。
尤星越幾乎有點舍不得了,往復大概沒在別人那里受過這種委屈。
尤星越道:“不是?!?br/>
時無宴安靜地看著他。
尤星越道:“這種捉弄,是笨蛋人類用來吸引別人注意的一種手段。一般吸引的都是……心上人之類的?!?br/>
時無宴幾乎不能反應過來尤星越在說什么, 只感覺這個人挨得有那么近,近得他能聞到對方靈魂里的馨香。
尤星越禮貌詢問:“可以追你嗎?”
長風呼嘯,時無宴茫然了好一會兒,他微微斂起眉心,露出很無措的表情:“我準備說這句話。”
尤星越先是一怔,隨即笑道:“那你就是答應了?”
時無宴安靜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我不懂如何與心上人相處,你要教我。”
尤星越:“其實我也不懂,所以我們一起學?!?br/>
待在陰司里的往復,大概并沒有那么懂人世間的情愛。越想越覺得對不起郁荼,教著教著就把人帶走了。
兩人說話的時間已經穿過了亂流,時無宴看了看距離, 握著尤星越的手落在地面上。
妖界此刻是傍晚,日光輝煌, 紅霞萬里, 他們落在一處城鎮上。先前時無宴說妖市在一座海島上舉辦,這里好像不靠海。
妖怪的城市瓊樓玉宇, 路上到處都是各種形態的妖怪。有蛇妖拖著一條大尾巴, 也有完全化作人形的。
尤星越親眼看到一條蛟龍因為體型巨大,被拒絕以原形入內。
尤星越注意力轉移:“我們今晚住在這里?”
妖市明天才會開放。
時無宴和他慢慢往城鎮里走:“嗯, 這里有直接去妖市的通道。程明淺和其他大妖們也在這里?!?br/>
尤星越道:“冥龍呢?”
時無宴回頭:“跟來了?!?br/>
尤星越跟著看過去,一個黑發長角的少年背著木屋蹬蹬蹬跑過來, 路過尤星越和時無宴的時候, 冥龍揮揮手:“大人, 老板,我先去找吃的了!”
尤星越沖他揮揮手,好奇道:“我們剛才待的是他背上的小木屋嗎?”
時無宴點頭:“嗯。那是扶桑木雕刻出的木屋,其實是冥龍的包袱。早年天地靈氣旺盛的時候,他常常背著包去外頭買些東西吃。”
尤星越聽得唇角帶笑,突然反應過來:“那還挺能吃的,居然要用屋子來裝食物。等會兒,買東西?妖市里用什么貨幣?”
時無宴道:“依然用金銀,也可以以物易物。”
尤星越扶額:“我真是……”
戀愛腦了,收拾東西的時候連配飾都記得帶,唯獨沒有帶金銀。
時無宴鮮少見到他這么懊惱的樣子。
尤星越自暴自棄道:“我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怎么勾引你,完全忘了這件事了?!?br/>
時無宴耳邊微紅,他輕聲道:“我自然帶了的,何必要你付呢?”
尤星越深深嘆了口氣:太糟了,居然沒帶錢,一點男友力都展現不出來。
時無宴道:“我……”
尤星越:“嗯?”
時無宴道:“在人間的時候都是你給我買東西,我也想給你買?!?br/>
時無宴身上所有與塵世有關聯的東西,都是尤星越給的。
拴著往復與塵世之線的,其實是尤星越,否則他會在陰司冰冷的水霧中漫長地沉睡過去。
時無宴很認真:“我向程明淺請教過,她說情侶之間要互相付出?!?br/>
尤星越:“這句話是對的愛是互相馴服的過程。不過程明淺說就算了?!?br/>
他實在是跟貓八字不合。
時無宴展顏:“好,不聽她的。但我會學怎么喜歡你,怎么愛你?!?br/>
尤星越放慢腳步,慢慢向時無宴伸出手,他輕輕碰了下時無宴的手指。
時無宴飛快看了他一眼,隨即牽住尤星越的手指。兩個人都沒有牽得太緊,只是松松地勾著手指。
街道上妖來妖往,在玄色的衣袖下,兩只手悄悄搭在一起。
尤星越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他一路上都在到處看,由著時無宴帶著他走,直到他走到一戶朱門前,尤星越才收回視線,剎住差點撞上時無宴的腳步:“我們住這里?”
時無宴點頭:“這是春巷四季神在妖界的院落?!?br/>
時無宴上前推開院門,尤星越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是在春巷聞過的。院子里有大塊的花田,靠陣法和結界保持不同的氣候,讓花朵同時綻放。
因為花開得旺盛,花香綿綿,引來了不少蜜蜂和鳥類。
令尤星越吃驚的是,他一眼就看到了左函和巫逢雨。
不只是這兩個,程明淺也站在一邊,小黃團子在蹲在局長頭頂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
聽到推門的聲音,院子里四個腦袋一起轉過來。
程明淺看了一眼就失去了興趣,和妹妹一起盯著花田。
見到尤星越,巫逢雨驚喜道:“老板!”
左函一手抵在胸前,欠身施禮:“往復,尤先生?!?br/>
尤星越和時無宴悄悄分開一些。
尤星越攥起手,總感覺手心有些空,道:“現在是你們一起管著四季神的花園?”
巫逢雨道:“春巷新生的小妖們比較孱弱,所以四季神想在妖界開一個花園,售賣一些美酒鮮花,換些東西給春巷的小妖怪們。我這個訛獸也沒什么別的長處,不過嘴皮子是很利索的,所以自薦來管理花園?!?br/>
尤星越點頭,看向時無宴:“上次去的時候,就覺得春巷的花開得格外好?;ㄡ勔埠芟闾穑贿^后勁比較大。”
時無宴道:“那是多年的陳釀,所以酒勁兒大一些,你要是喜歡,我去要一些口感綿軟的花釀?!?br/>
這兩位……總覺得氣氛上和先前見的時候不一樣了。
巫逢雨悄悄看了時無宴和尤星越兩眼,抿唇笑了下,道:“老板來的正好,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老板。”
尤星越道:“什么問題?”
巫逢雨的狀態比初見時好得多了,這只總是心驚膽戰的訛獸終于軟化了,有了足夠的安全感,于是卸下了心防。
巫逢雨苦惱道:“自從鮮花開放,總有許多鳥兒過來摘花。四季神喜好和平,我們也不想傷到這些鳥兒,所以想知道人類都是怎么處理的?!?br/>
尤星越不理解:“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直接設置一個結界,禁止飛鳥入內呢?”
左函剛要解釋,被巫逢雨暗中用力拽了一把。
左函困惑:?
巫逢雨沒理他,依然笑意盈盈。
果然,往復開口:“為了讓四季的花朵都能盛開,故而上空有特殊結界,再起一個隔離的結界,會擾亂原本結界的靈力?!?br/>
尤星越道:“那就麻煩了?!?br/>
巫逢雨也嘆氣:“這些飛鳥中有一些很小的妖怪,膽子大得很。我們原先說養只貓兒震嚇這些飛鳥,但是……”
尤星越笑了:“但是貓比鳥還喜歡辣手摧花。”
程明淺默默回頭看了尤星越一眼:養不熟的小白眼狼,往復跑去人間找他的時候,誰替往復鎮守陣法的?
時無宴:“世上難道沒有能嚇到它們的東西嗎?”
左函并不算太遲鈍,這個時候也發現了異?!鶑退坪醪皇悄敲春么钤挼男愿癜??這位生于忘川河上的鬼神,天生就是端正沉靜的模樣。
是因為這位人類老板在,所以性格都好相處了許多嗎?
巫逢雨垮下肩膀:“說來不怕兩位笑話,它們最怕的是左護法的原形!”
尤星越一拍手:“有主意了!”
幾雙眼睛同時看向他。
尤星越愉快道:“你把他的本體插在地里,然后讓器靈出來陪你,兩不耽誤,是不是很好?”
巫逢雨為難道:“我覺得可能有些……不太好……”
左函愕然:他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這位老板嗎?!
程明淺快要笑瘋了:“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個人才。誒!你開不留客,天天做的是不是都是沒成本的生意?”
尤星越原本只是開玩笑,沒想到程明淺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話,他一心虛,笑的時候咳了好幾聲。
蘭茵小姐自己買自己花了兩千塊錢,說什么都要給。
算算古玩店到今天,器靈上確實都算是無本生意。
時無宴輕拍尤星越的肩背,這是他從人間父母那里學來的。
程明淺嘲笑道:“你拍什么?他又不是嗆的,純屬心虛。”
尤星越止住咳嗽,表情癱瘓——所以說,他不喜歡貓。
戀愛中的人絕不能在對象面前丟臉,尤星越清一清嗓子,正要懟回去,聽見時無宴說:
“你不要欺負他。”
尤星越:“……”
相信我,我可以懟回去。
程明淺驚了:“我欺負他?!”
巫逢雨承過尤星越的情,自然是護著尤星越的:“老板是牽線人呀。要是沒有老板,我至今還要躲著局長走呢,自然也不能為四季神效勞了?!?br/>
左函當然維護巫逢雨:“確實如此。”
程明淺:??
程局長左看右看,頓悟了:合著這里只有自己是單身啊?
她可還帶著妹妹呢,不能叫這幫混蛋教壞了。
程明淺砰地變成大白貓,頂著妹妹跑走了。
尤星越道:“剛才是開個玩笑。其實請人仿照護法的本體打造幾副盔甲,放在花田里,在盔甲上施一些法術,沾染護法的氣息,應該也能起一定的作用?!?br/>
小妖怪們智商不高,足夠嚇它們了。
這是個正經主意。
巫逢雨連連點頭:“好主意,我們都沒有想到?!?br/>
尤星越缺德完,又恢復了風度翩翩的模樣,他要是想,能讓在場所有人都如沐春風。
尤星越笑著道:“春巷似乎沒有這么多愛摘花的小妖怪,你們沒遇過這種情況而已。反倒是人間耕種,有些地方會扎稻草人防止飛鳥偷吃?!?br/>
時無宴認真道:“星越厲害?!?br/>
要多多贊美自己的心上人。
尤星越終于忍不住捂住臉:“別這么夸我?!?br/>
肯定是程明淺教壞了時無宴。
巫逢雨一手抵在唇邊,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可算有人能制得住這位不得了的老板了!
等尤星越兩人找地方休息,左函才愕然道:“他們難道?”
巫逢雨:“倘或你是往復,多年沉睡在陰司之中,一朝臨世就碰上這樣的人,難道能心如止水嗎?”
巫逢雨遠在妖界,偶爾也能聽到不留客的消息。
說那位老板一介凡人,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竟有仿佛有一雙能看透魂魄的眼睛,凡經他手結緣的器靈總是能找到最合適的有緣者。
年輕、狡黠、溫柔,有一副能擔起風雨的肩膀……
往復身在陰司,千萬魂魄度過輪回,見過幾個這樣的魂魄呢?只怕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