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厥人首領努爾察,魏離曾與他交過手,不算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卻習武多年,內力深厚,又有兩層堅硬的鎧甲護身,刀槍不入,并不好對付。
木翎寨的人少,硬碰硬一定會吃虧,上一世魏離也是選擇了擒賊先擒王,試圖挾持努爾察要求他們退兵,可不止沒抓到人,還險些成了別人的俘虜,末了是魏離不怕死地從他的刀鋒上擦過去,拼了命地劈了一刀,斬裂了他的一層鎧甲,刀尖削斷努爾察一條辮子,險些將他的下頜骨砍下來,對方這才大驚失色地退回自己的兵卒身后,換來一絲轉機。
現在同樣的局面,魏離還是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她知道努爾察是個怕死的人,而且也隱隱能回憶起他的招式,這對她是一個巨大的優勢,所以魏離不覺得她這一次還會輸。
無影刀決在于一個快字,魏離的刀比正常的要輕上幾分,巔峰時期,取人首級只在瞬息之間。
人群之中,一道寒光閃過,努爾察對這個忽然沖上來的小姑娘感到微微的詫異,但很快,他手里的彎刀便和魏離對上,腳下一踢馬腹,以蠻力在前進中一挑一砍,魏離無處落腳,便只有借力翻身一躍,踏著一個胡厥人的肩膀躍起,隨即借著慣性,施力往下重重一壓。
兩把刀鏘地撞在一起,真正察覺到危險,努爾察對來人提起了防備,一張長滿了胡子的臉繃緊了,忽地一轉手腕,用彎刀的背面勾住了魏離的刀刃,用力一拽,試圖將其拉下來。
而魏離早有預料,并不放手,而是順勢往他身前一送,隨即一記十分力的千鈞掌便開山分海般送了出去,正打在努爾察的胸口。
千鈞掌的要訣在于其剛強掌勁,是魏離的母親年少時鎮山的絕技,魏離資質絕佳,天生就是練武的材料,十三歲就能將其領悟了個七八,在鳳鳴山上打出了自己的名號。但魏離知道,劈掌斷木并非真正的千鈞,控制好自己的內力,一掌打出去,樹枝不動而其葉碎,能隔山打牛,才是練到位的真功夫。
故魏離這一掌打出去,隔著盔甲,凌厲的掌風直擊肺腑,登時讓努爾察變了臉色。
魏離抓住機會,在努爾察揮刀時身體一仰,一腳踢在馬上。
那匹馬受了驚,長嘶一聲,努爾察拉緊了韁繩,魏離卻趁機一刀劈在馬脖子上,將其斬落下來。
“小姑娘好功夫。”努爾察被濺了一臉的血,粗眉橫立,“讓我來領教領教,敢攔我族人,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本事不大,”魏離一抹刀,冷聲道:“殺你們,綽綽有余。”
努爾察哈哈大笑,轉瞬間便已沖上前來。
他動了真格的,兩個人的差距很快就體現出來,為了彌補內力上的差距,魏離只有不停變招,使出自己的全部花樣,才能游走在胡厥人和努爾察之間,一口氣死死地提著,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當初與龐寬對戰時她身上有傷,真氣運轉起來讓她頗感痛苦,眼下她內傷已愈,面對努爾察,卻依然毫不輕松。
魏離習慣于戰場,也習慣于前世自己那一身蠻橫的內力,那時她的一招一式都是真刀真槍,在血雨腥風中簡化過了的,出手便是致命的殺招,可眼下面對努爾察,他們之間變成了雞蛋對石頭的差別。
廝打中,魏離不斷回憶且在腦海中排演著努爾察的套路,和她年輕時學過的那些花樣,全身的真氣提到了極限,讓她的筋絡再一次因為過多的負荷而脹痛起來。落入下風時,魏離有些后悔,二十歲的自己還是太過于散漫,若平日里練功再勤奮一點,早一點突破,又何至于此。
但是很快,她又在自己的腦中找到一個破綻,就像一只聞到肉腥味的狼,露出獠牙,朝努爾察鎧甲的連接處斬了一刀,隨即一計千鈞掌實打實地落下,立即將其震落。
努爾察大驚,收刀要防,魏離卻快速判斷了局勢之后,并不戀戰,轉身就走。
在收到司嬋的信號的那一刻,她們所有人都齊刷刷撤回城門前,由側門撤離,而魏離一個人一把刀,立在城門前斷后,直到城門關上。
努爾察心有不甘,扔掉身上破碎的鎧甲,內里還有一層軟甲,見魏離無處可去了,提著刀便追上來。
城墻上有人收起了巨網,開始往下面推石頭,沖在最前面的胡厥人被砸了個腦袋開花,努爾察穿過亂石,彎刀直朝魏離的頭而去,魏離卻像背后長了眼,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回身把刀往前一遞一掃,橫進他懷里,又是一掌,打得努爾察踉蹌兩步。
“大當家的!”城樓上有人喊了一聲。
魏離立刻踏著墻躍起,抓住了上面拋下來的一根繩子,踩著城墻向上,沒走幾步,反身躲開追上來的刀刃,一下子被他抓住腳踝往下一拖,滑下去一大截。
一上一下,努爾察的頭就暴露在她的刀下,魏離忍痛迅速將繩子在掌心繞了幾繞,穩住自己身體的同時,將手中的刀狠狠向下面一砍。努爾察還抓著她,躲的速度慢了一步,被刀刃卷掉了一層頭皮,大團的血瞬間冒出來,惱怒中將魏離狠狠一甩,往城墻上撞了好幾下。
魏離盡可能護住自己的要害,一腳踢在他的頭上,努爾察一落地,立即有無數人涌上來圍住他,朝著還懸在繩上的魏離放了箭。
魏離比誰都清楚如果這時候中箭的下場,運轉全身真氣強行一催,人翻身一轉,揮出幾個刀花打掉射來的箭矢。可就在這時,她手里的攥著的繩子卻被緩過神來的努爾察一箭射斷,人就要往下墜。
千鈞一發之際,魏離提了全部的力氣,屏住呼吸,塌墻幾步穩住身形,隨即踩了一支射在空中的箭,縱身向上一躍,同時將刀刃揮出,劈在城墻上一墊,再次借力把自己向上帶了帶,只差一點就能抓住城墻邊緣,可還是差了一點。
這時候,司嬋忽然推開身邊的人猛地一步踏過來,半個身子懸在外面,一把抓住了魏離的手臂,一只手撐了墻,用力一拉,將人拽了上來。
短短幾秒之間,這一幕過于驚險,其他人都是在聽到司嬋的命令之后,才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往城樓下投石,把那些想要追的胡厥人擊落在外。
不是專修輕功的人,輕功是與自己的武功成正比的,魏離當下的內力還不足以她做到點葉飛花,這會兒落了地,人頭暈眼花,險些站不住。
雙方首領都受了傷,本不該再戰,局面僵持了沒多久,對面卻忽然有人抓了幾個百姓過來,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叫道:“現在整個附州城都在我們手里,你們再不打開城門,就別怪我們的刀不長眼了,你們想看附州城被屠城嗎!現在投降,我們保證不傷你們的百姓!”
“當家的。”司嬋蹙眉,往城墻下看了一眼,“怎么辦?”
魏離正在調息,聽到這話,雙手緊緊地攥了攥,對身旁的人說:“去城里找個大夫,帶好金瘡藥過來候著。”
那人以為是她傷重,連忙去了。
人剛一走,司嬋便看到魏離拿了一把弓走出幾步,人靠在墻邊,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彎弓,拉了滿弦后又稍稍一放,隨即松開手,那只羽箭登時離弦,破空后穩穩地射中了一個被挾持的百姓的右胸。
哭聲和慘叫聲鉆進耳膜,人倒下去,魏離冷著臉,凜然對那幫防備中怔愣的胡厥人道:“你們當我們是官府的走狗嗎?我等一幫匪徒,要的只是這墨陽城,又豈會在意幾個平民百姓,你們要殺便殺,與我們何干?拿他們來要挾我,可笑!你們不敢殺,我來幫你們!”
說著,一抬手:“放箭!”
臨陣當前的人不能有弱點,胡厥人一旦覺得百姓是她們的軟肋,那這兩城的人全都不會好過,她甚至不能有過多的猶豫。
她們的人剛一搭弓,努爾察到見狀,才相信她們真的是一幫殺人如麻的土匪,把人一甩,便立刻下令撤退。
“你帶上所有人,去追。”魏離對司嬋說。
司嬋一驚,“當家的?”
“不是真的讓你們去打,佯攻一下,把受傷的人帶回來。”魏離放下手里的弓,一雙手竟有些抖。
司嬋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按照她的話去做。
方才被撞了好幾下,魏離這會兒渾身都疼,勉強撐著走下去,城里的大夫已經找來,她卻搖搖頭,讓她們先去看別人的傷,自己找了個地方席地坐下,運轉體內從重生后便頗顯混亂的真氣。
被她射傷的人被帶回來時昏迷著,沒有傷到心脈,并無大礙。
城門前橫著許多尸體,到處都是血腥味,魏離拿了一瓶金瘡藥,自己給自己潦草地包扎了一下。
墨陽城內有幾個膽子大點的百姓在張望,她們已經在山下待了個把月,這些人好像才敢確定這幫土匪是真的打算要跟胡厥人打到底了,一時間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東城門沒關之前,很多人都從那里跑了,城里剩下的人不多,都緊閉門戶,從開戰到現在一直都不敢露頭。
“老大。”有人拿了幾個熱餡餅來給她,“吃飯啦。”
魏離手上還帶著血,也不講究,拿起一個幾口就咬掉了大半。
人餓的時候,肚子里就像燒著一團火,魏離嚼著餡餅,看向遠處的商埠,對上幾雙驚惶的目光,那些人一個激靈,趕快縮了回去,鎖上了門。
對這幫人來說,現在的墨陽城就是內有土匪,外有胡賊,恐怕天天覺都睡不踏實。
她們山上有糧,那批軍餉加上平日里弄點野味,夠她們整個木翎寨吃一年的,但是眼下這些人呢。
魏離記得,胡厥人將他們困在城里的那七個月里,有不少百姓沒有熬過那個冬天,跪在地上往自己嘴里塞著雪,就那樣被凍僵,死在寒夜里。
這場戰爭不能拖,拖得越久,死的人就會越多,一定要盡快解決,可胡厥人的兵馬是她們的三倍還多,要想以少勝多,談何容易,想來想去,還是要再冒一次險,只有抓努爾察一條路可選。
“當家的,山上來信了。”梅青一張臉也因為救火而變得灰撲撲的,跑過來不正經地笑了一下,“有你的一封家書呢。”
魏離一頓,把手里剩下的餡餅幾下全塞進嘴里,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干凈手,才起身接過來,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端端正正地寫了幾個字,大當家親啟。
分開這么長時間,還知道給她寫封信,魏離笑了笑,丟下梅青,自己一個人走到府衙的內廳,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這才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