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連下了兩天兩夜,沖淡了城墻下的鮮血,短暫的安寧一過,磨利的刀又一次出鞘。
魏離已經打探清楚,胡厥人這次大肆進犯是因為與極北的遼寒人結成了聯盟,分幾路攻入西北邊境,這會兒急匆匆地想拿下墨陽,就是趕著要去跟遼寒人會和,趁逢災年,大舉往南進攻,拿下幾座大城后便組織兵馬殺入皇城。
這兩個地方原本都是很小的蠻荒之族,其族人好斗善戰,近兩年給周邊國家惹了不少麻煩,偏偏誰都拿他們沒辦法,兩個毒瘤聯手,更讓人難以應對,只能任由他們肆意流露著他們的野心。
待在府衙里避雨時,魏離便為此憂心忡忡。
自從胡厥人一來,魏離的心就亂了,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再重蹈覆轍的,可戰爭一開始,就有些東西涌動在她的血液里,讓她的心一時滾燙,又一時冰涼。
胡厥人的耐心一天天告竭,城門橫在這里,仿佛堅不可摧一般,把他們的兵馬攔在外面,沖突每天都在發生,尤其是魏離跟努爾察,兩個人交手了十幾次之后,無論努爾察還是魏離自己,都很明顯地感覺到她體內真氣的變化。短短數月,他已經再也不可能像初次對戰時那樣輕松地把她叫做小姑娘了。
魏離前世真正打出名堂是在二十二歲,而現在她能肯定,眼下的她已經完全能把二十二歲的魏離摁在地上打。
這種成長速度讓人驚訝,也讓人害怕。
戰場上主將都不再有底氣,士氣就會開始潰散,而也就在這時,潛伏在附州城已久的司嬋終于有了動作。
一夜之間,胡厥人所有的馬都死在了劇毒之下,而他們的士兵也因為飯菜里的毒藥而損失慘重,胡厥的駐地躺滿了尸體,努爾察氣得拍碎了桌子,在城門下大罵她們小人之徑。
罵戰上魏離一項不屑于自己出馬,派出最擅長此術的梅青,掐著腰站在城樓上使出了自己的畢生功力,把努爾察罵得臉紅耳赤,鼻子冒煙,嚷嚷要取她首級,剜她的肉來燙酒。
魏離帶人殺出城門,一陣佯攻又撤回來,而火氣上的努爾察果然失了理智,一腳踏進她們的圈套,帶人追了上來。
魏離心中冷笑,待到靠近側門時,她們一幫人忽然散開,城墻上落下一張大網,將努爾察等人兜頭罩住。
胡厥人見狀都是一懵,小首領見自己的頭兒都已被擒,立刻慌里慌張地大喊退兵。
努爾察還未開口,魏離已經騎馬過來,在努爾察發狂地從一幫人的混亂中劈開那張網之后,立即甩出提前準備好的鎖鏈,直接一甩,纏住了他的脖子,之后頭也不回,在馬上拖著人就由側門迅疾地回到了墨陽城內。
努爾察被鐵鏈勒得喘不過氣來,一路拖行,一只手攔在上面與自己的脖子被捆在了一起才不至于當場窒息。
他一張臉漲紫,等魏離停下來時,差點翻了白眼,視線稍微一定,感覺到一絲的清明,骨子里的蠻橫和好戰讓他在第一時間跳起來揮起了拳頭。
魏離早有準備,料到了他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只要有一口氣,就一定會反撲上來,側身躲開他的拳風,隨即一掌打出去,努爾察倒退幾步,不等穩住身形,被魏離一腳踹在膝彎跪倒在地。
鎖鏈繞了一圈,一拉一拽,將他另一只手也綁在了一起。
敵寇首領被擒,僵持已久的局面終于有了出口,墨陽城內一片歡呼,連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也敢站在門口,給她們叫起好來。
魏離笑了笑,把人押了回去。
晚些時候,她們給胡厥人送了一封威脅信,要他們七日之內撤出附州,只要照做,她們就會放了努爾察,否則收到的便會是他的尸體。
“你以為我的族人會相信你嗎?”努爾察被綁在地上,怒目直視著她,“我已經給我大哥寄了書信,用不了多久,胡厥的兵馬就會趕到,就算你殺了我,你們也一個都跑不了,我胡厥的大軍一定踏平你們墨陽城來給我陪葬,死我一個換你們所有人,我也不算虧!”
他哈哈大笑起來,梅青聽得煩,上去對著他的臉狠狠踹了一腳,讓人閉了嘴。
努爾察眼睛像刀子,嘴角被踹破,笑得太過,咳嗽起來,卻還是那幅野獸般的態度,要吃人一樣。
梅青還想再打,這時卻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你說的書信,可是我手里這封?”
梅青頓時眼前一亮,“嬋姐!”
司嬋將手中的信封扔到努爾察面前,努爾察當即變了臉色,猛地抬頭,“奸詐小人!就是你毒死了我的族人?”
司嬋瞥他一眼,沒有搭理,走到魏離面前,對她說:“現在附州城內無馬,他們的人暫時送不出信去,就算僥幸出城在別的地方找到,也要拖上一段時間,夠我們把他們打下來了。”
魏離笑笑,“干得好。”
這跟她們所說的拿人換胡厥退兵的話不太一樣,努爾察瞠目,已經說不出一個字,被人拖下去,轉天就被抽了一頓之后掛在了城墻上示威。
胡厥人一個也沒有露頭,離勝利只差一步,魏離知道他們會同意撤兵,稍稍放松了一些,踏實地等著他們的消息,算算日子,從附州失守到現在,這一仗打了不到四個月,她們用不足兩千的人馬,攔下了胡厥先后兩批兵馬,幾乎近萬人。
想到很快就能回山,魏離心中雀躍,在手下給山上送捷報的時候,給柳文軒寫了一封書信表達思念,可這封信送回去,卻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在山下的這些日子里,她跟柳文軒一直沒有斷了聯系,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等了三四天都沒有回信。
魏離先是回憶了一番自己有沒有寫什么不合適的內容惹惱了他,想了想覺得沒有,可柳文軒總不可能是忘記了,能有什么理由讓他不回信呢。
魏離不太踏實,掏出之前的信件翻了翻,忽然看到一句話,抓住了她的視線。
“說不清為什么,總覺得這幾日寨子里安靜得有些怪異,大家好像都和你在的時候不太一樣了似的,可明明什么都沒有具體的改變,他們也都對我很好,大概是我太敏感了,惦記的都是戰事,自己嚇唬自己……”
那時候,魏離以為是他太過憂慮,寨子里留守的人也因為被改變了習慣的生活太久而不適應,回信安慰了他很多,后來有人帶回回信,柳文軒的情緒便又回到了之前,安定下來。
之前沒有多想,現在看起來卻背后一涼,頭皮都開始發麻。
這是戰亂時期,就算她對鳳鳴山的天塹防御有再大的信心,也不應該忽視任何一份異樣的出現。
山上這么久沒有傳回消息,一定是出事了。
胡厥人打上去了嗎?可能嗎?
魏離不斷在心里追問,仍是不肯相信,因為這種可能性真的太低了。
她們寨子里是留了人的,而這段時間對戰,胡厥那邊的人馬并沒有減少多少,如果只是一個小隊貿然上山,就算他們僥幸能爬上陡峭的山峰,繞過迷宮一般的鳳鳴疊嶂,真的找到木翎寨,那她們的人也一定會發現。
魏離還勉強能維持著鎮定,只是不太放心,猶豫再三,做了決定。
“我要回山上一趟,你們看好努爾察,如果那邊有什么消息,等我回來再決定。”魏離對司嬋和梅青說。
梅青困惑,“大當家的,你怎么這個時候要回山?”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魏離蹙眉,停頓了一下,還是對她們說:“我覺得寨里可能出什么事了,我得回去看看,不然我放心不下。”
梅青不知道她怎么會有這種感受,司嬋什么也沒問,見她一定要走,點了幾個人,要她帶著。
魏離牽了馬,很快帶人踏上回寨的路,沿著山路剛走出去不久,聽到有動靜,魏離立刻勒住韁繩,見有一匹馬從山上跑下來,像是受了驚,上面并沒有人。
“大當家的。”有人把馬劫了下來,看到標記,“是我們寨子里的。”
魏離太陽穴一跳,果然出事了。
她馭馬疾馳,跑到半山腰,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心一下子揪了起來,走到近前從馬上下來,一把將眼前狼狽的人扶住,“柳文軒,你這是……怎么回事?”
“大當家的。”柳文軒頭在流血,染透了半邊領子,身上有許多的擦傷。
他面容驚惶,見到魏離便抓住她的手臂,“是那批財寶,木翎寨內亂,她們已經謀劃了很久,收到你們的捷報之后,她們怕你們回來就沒有機會了,昨天晚上忽然動手,殺了很多人,是司錦盜了一匹馬讓我出來報信。”
他根本不會騎馬,勉強跑到半山腰,那馬忽然發狂把他掀了下來,讓他險些跌落山崖,如果不是死抓著一根樹根爬上來,他這會兒恐怕已經丟了性命。
“我知道了。”魏離猜得出來他都經歷什么,后怕地抱住他,“沒事了,我回來了,這件事我來解決,沒事了。”
柳文軒隱隱戰栗,連日里擔驚受怕,此時在她懷里終于敢松一口氣,把頭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就在這時候,大概是有人發現他不見了,魏離忽然看到有滾滾濃煙從寨子方向的山道上升了起來,她們想阻止她回山。
“別怕,你先跟她們下山。”魏離拍拍柳文軒的背,“我保證,我很快就回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