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殺努爾察？

　　魏離腦子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疑惑，她這樣做對北衡有什么好處，胡厥人打過來，舍了墨陽城，她在京城天高地遠，還有什么后手？

　　努爾察是胡厥王的第七子，母氏地位低微，只是一個侍女，生下他不久就死于一場霍亂。

　　六個哥哥全都驍勇善戰(zhàn)，屢建軍功，等到努爾察長大，胡厥王室?guī)缀跻呀?jīng)沒有了他能夠占據(jù)的位置，努爾察又是個貪生怕死的紙老虎，故其在胡厥王眼中并不受寵，一直到第八子出生，小妹為兩族聯(lián)姻嫁給了遼寒皇子，他才有機會帶兵出征，攻打北衡。

　　魏離想不通，努爾察對北衡根本沒有威脅，皇上為什么偏要在這個時候動手，她在城里，到底還有多少眼線。

　　司嬋帶人趕到后，魏離離開城樓，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府衙，避了所有等著她拿主意的人，帶著一種骨子里的習(xí)慣，直接走到自己暫住的臥房，推門去找柳文軒。

　　柳文軒正在束發(fā)，發(fā)帶綁了一半，聽到動靜，未等回頭，魏離已經(jīng)從他手中把那條發(fā)帶捉住，在腦后草草系住。

　　“柳文軒。”魏離感覺自己現(xiàn)在好像一團亂麻，“我需要你。”

　　“嗯？”柳文軒回頭抬眼，清冽的目光像一束扎在魏離心里的寒冬冰凌，提醒著她，眼前這個人并不是那個隨她征戰(zhàn)已久的軍師，她已經(jīng)不能再指望柳文軒來給她排疑解惑了。

　　“你怎么了？”柳文軒把凳子搬過來讓她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魏離無言，坐下來用手撐著額頭，滿身倦色，“努爾察死了。”

　　柳文軒一愣，弄明白她說的這個人是誰，才隱隱覺出事情的嚴重性。

　　不可能是她們的人干的，也不可能是胡厥人。

　　“是昨晚那個……”柳文軒沒有想出合適的稱呼。

　　魏離點頭，“是皇帝的人。”

　　“你確定嗎？”柳文軒意外，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

　　魏離猶豫一瞬，還是點頭。

　　雖然這幾個都是江湖人，但能將她們匯集一堂的，除了皇帝，還真沒有第二個了，這批暗衛(wèi)的組織，比她想的要早得多。

　　柳文軒不知道魏離為什么要來找他，當下疑惑并未言明，而是問她：“你要我做什么？”

　　魏離自己也沒有答案。

　　“不管行兇之人是什么身份，所為何事，現(xiàn)下木已成舟，胡厥人定不會善罷甘休。”柳文軒問：“大當家是擔(dān)心他們兵馬眾多，無從應(yīng)付嗎？”

　　魏離自亂陣腳，還未想過這些，努爾察的大哥，也就是胡厥王的長子巴圖盧，魏離曾在戰(zhàn)場上與他交過手，如果他真的會來，別說墨陽城守不住，就算他們要把鳳鳴山夷為平地，現(xiàn)下的魏離也沒有任何辦法。

　　可也就是因此，魏離不覺得巴圖盧會親自出馬，墨陽城是重要，但還沒重要到那個地步，而且努爾察死了的消息，一時半會兒還傳不到他耳朵里。

　　想到這里，魏離稍微鎮(zhèn)定了點，只要不是巴圖盧，其他幾個，管他誰來，她都能應(yīng)付。皇帝想干什么都是后話，眼下這才是她需要考慮的。

　　解開了心中郁結(jié)，魏離望向柳文軒，促然一笑道：“我真該把你找個地方好好供起來。”

　　“……”一句為什么卡在喉嚨里，柳文軒沒出聲。

　　魏離抓了他的手，“走，你跟我來。”

　　“去哪兒？”

　　“議事。”

　　柳文軒又是忐忑又是驚異地被她帶到了司嬋等人的面前，拉過凳子并肩坐下，聽著魏離開口，不只是他自己，在場的一個個都交換著眼神，直犯嘀咕。

　　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男子，哪來的資格跟她們坐在一起商議戰(zhàn)事。

　　魏離不作任何解釋，柳文軒坐在她身邊，就算不是刻意去聽，她們所有關(guān)于局勢的分析也都落入了耳朵里，有了線索，思考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好在整個過程中魏離都沒有跟他說話，在場的都不是講規(guī)矩的人，畢竟沒有真正干涉她們的會議，大家就權(quán)當大當家?guī)Я藯l尾巴，過后誰也沒有在意。

　　魏離沒有問柳文軒的想法，她已做了決定今日就要出兵，速戰(zhàn)速決，絕不給胡厥等待援軍的機會。

　　人手少，魏離只能巧戰(zhàn)，把人分成幾個隊伍，組織了三條進攻路線，其他的大家常年一起打劫，早有深厚的默契，隨機應(yīng)變才是最好的戰(zhàn)術(shù)。

　　清點好人馬，沒有再多說，魏離便讓人開了城門，出了墨陽，直奔胡厥人的駐地而去。

　　今日是她們要求胡厥退兵的最后期限，胡厥人也早有準備她們會攻過來，只是沒想到魏離連跟他們交涉的打算都沒有，就直接一箭射斷了他們的大旗。

　　對戰(zhàn)剛剛開始，胡厥人原本集中在一起的陣營被木翎寨的人強行分出了三道駐點防線，魏離策馬沖在最前，以一當十，遇魔殺魔。

　　木翎寨的隊伍在沖進敵營之后就開始有秩序地散開，將數(shù)量眾多的胡厥人慢慢割裂，化整為零，一時間竟毫不落下風(fēng)，殺得滿城鮮血，哀嚎遍地。

　　“別打了！別打了！”胡厥最先來到附州的那個小首領(lǐng)叫道：“我們愿意降，只要你們把我們的將軍放了，我們立刻撤出附州！”

　　“現(xiàn)在投降，晚了。”魏離不為所動，也拿不出一個活將軍給他，對面不是傻子，聽到這話大概猜出了什么，卻沒有反撲，而仍是說：“我們愿意降，但無論如何，你得讓我們跟王上有個交代。”

　　這就是死要見尸了。

　　魏離思忖，道：“可以，只要你們撤兵，我可以把人還給你們。”

　　雙方的廝殺停了下來，各自退回到自己的陣營，對面那個滿臉胡子的人盯著魏離，用蹩腳的語調(diào)說：“你是土匪，為財還是為權(quán)，我們胡厥都可以給你，我們沒有利益沖突，本來沒有必要變成對手。”

　　魏離甩掉刀上的血，頷首笑道：“但現(xiàn)在有了。”

　　“那也未必。”一個聲音從敵方陣營里傳出來，沒有那些奇怪的腔調(diào)，人騎著馬走出來，也不是胡厥人的粗獷長相，反而柔和似中原人，只有那一雙眼睛有異容，帶著些碧色，閃著林中野物狩獵的精光，朝魏離直射過來，如拉滿弦的弓，透出少年人中少有的壓迫感。

　　有中原血統(tǒng)，是胡厥王第五子，笑面虎蘇勒。

　　也是個麻煩的角色。

　　魏離不動聲色，沒有半點閃躲示弱，甚至有些輕視，向他傳達著一種信息：我了解你，你打不過我。

　　蘇勒在胡厥王室中的不受寵程度僅次于努爾察，且隨軍早，大概早年過得十分不安，故而敏銳多疑，極擅猜忌，靠著自己風(fēng)聲鶴唳般地謹慎小心，倒還真干成過一番大事，魏離初出茅廬時曾在他手上栽過一次，但最后蘇勒的腦袋也是她親手斬下來的。

　　面對一個手下敗將，魏離踏實了不少，只是不知道，他這一來，帶了多少兵馬，她們可能打不過。

　　“利益為上，生死皆下，百家兵法，不戰(zhàn)方為至勝。”蘇勒兩手空空，坐在馬上的模樣不像武夫，更像個文人，笑道：“大當家是個聰明人，先前我七弟冒犯，現(xiàn)今也得了教訓(xùn)，那又何必非要斗個魚死網(wǎng)破，不如你我議和，各得各的好處，如何？”

　　“土匪從來不受別人施舍的好處。”魏離道：“我們想要什么，都是靠自己手里的刀說話。”

　　“這怎么能叫施舍，大當家不要說得這么難聽。”蘇勒眸中帶笑，“你們想要什么，我們可以談。”

　　“想要你的腦袋，也可以談？”魏離挑眉。

　　蘇勒嘆一口氣，“恐怕不行，我比七弟還要惜命，大當家若是這幅態(tài)度，就太可惜了。”

　　魏離握緊了手里的刀，與此同時，與她預(yù)料中一樣，方才一直溫吞吞的蘇勒忽然從馬上一躍，朝她襲了過來。藏在袖中的一柄武器握在手中，是一枚不足一尺長的刺劍，形狀用法類似峨嵋刺，不同的是，兩端尖刺之前，上端磨成了極薄的刀刃，上面喂了毒，傳聞中見血封喉，只要中一招，拿不到解藥，一刻之內(nèi)必死無疑。

　　刺劍撞上了刀背，蘇勒微詫，轉(zhuǎn)瞬間使出了十幾個變招，全被魏離一一接了下來。

　　他本想出其不意，眼下突襲不成，蘇勒不同于努爾察，并不緊逼，交換了二三十招未果，便心中有數(shù)，立刻退了回去，看向魏離的眼神變得格外陰沉。

　　蘇勒探不清她的底，絕不肯打勝率五五分的仗，在手下人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殺過去時，抬手制止了他們，對魏離說：“我們可以撤兵，但明日這個時候，我要看到我七弟的尸體。”

　　“只要你們離開附州。”魏離應(yīng)道。

　　“好。”蘇勒心思半點不露，道：“一言為定。”

　　言罷，二人開始在對峙中撤兵。

　　魏離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直到回城之后，才問司嬋：“你剛才可有注意到他們有多少人？”

　　司嬋點頭，“大概增加了不足五百。”

　　魏離頓時覺得她們被耍了，蘇勒應(yīng)該是察覺異樣后自己帶了一隊人先趕過來的，他們的援軍還沒到，今天不應(yīng)該撤，再拖延一日，情況會更糟。可如果這時候再反悔殺出去，她猜測有誤，對面有埋伏怎么辦，而且她們本來就沒有那么大的信心可以以少勝多。

　　把自己推進了一個死結(jié)里，一幫人再談戰(zhàn)事，魏離還是帶上了柳文軒，跟出兵前一樣，他只是坐在自己身邊聽著，不發(fā)一言，也沒有人問他的建議。

　　魏離讓人留心盯著，第二日，有人來報，說天快亮的時候聽到了對面的鐵騎聲，目測增援超過五千。

　　昨日就應(yīng)該想辦法殺了他！

　　魏離捏碎了城墻上的一塊磚，咬了咬牙，只怪自己著了他的道，想得太多，聰明反被聰明誤。

　　蘇勒帶著大軍來到城門前，已絕口不提昨日承諾，要求她們速速打開城門，繳械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