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不可能開,兵也不能出,她們這邊的情況蘇勒應該已經摸了個清楚。
只有在有必勝的把握時才會主動出兵,這是蘇勒一貫的作風。
城外的人沒有強攻,魏離跟司嬋商議了許久怎么打這場守城戰,她們的箭矢還夠用多久。
前世的墨陽就是她們依靠著地勢,一點一點磨下來的,現在的情形還沒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大當家的!”梅青匆匆跑來,裹著一路煙塵,“東門外有兩支軍隊,大概一千多人,說是周邊城防軍,來幫我們守城。”
魏離忽地站起來,“胡厥大舉進攻周邊各城,他們自顧不暇,為什么這時候來幫我們,驗明身份了嗎?”
“他們手里有令牌,陵城的人說是多日前受到了附近的兵馬支援,幾日前攻城的人又忽然撤兵,往附州的方向走了,猜想一定是在這里踢到了鐵板,便前來支援。”
一個努爾察,一個蘇勒,都是攻城中被調過來攻打墨陽,他們一走,那兩座城自然沒了壓力,那幾封信沒白寫,雖然不多,但這幫人還肯撥人來幫她們,已經足夠展現誠意了,她們是想攜手抗敵的。
“大當家的,我去看看。”司嬋起身說。
魏離點頭,“沒問題就帶他們的首領過來。”
司嬋應了,魏離又讓梅青把當地留下的那幾個花瓶官員叫過來,好不至于讓來人看到滿座的土匪,產生什么誤會。
援軍不多,卻足以讓蘇勒產生狐疑,魏離又把附州守衛營軍資中的衣物分發下去一批,在出門迎戰時造成一種有多方增援的假象。
如果現在胡厥人領頭的是努爾察,魏離這幫人必定會被吞在附州,但換了蘇勒,戰局便有了進退,等到蘇勒把她們的把戲看穿之時,魏離立刻帶人撤兵,隨即在城樓上放箭,在他們拿出盾牌之后,又換成石頭,生生在攻防間將城門前堵了起來,暫時勉強一守。
“如果他們用人海戰術壓上來,我們怎么辦?”援軍的一個首領說:“蘇勒的人手眾多,我們撐不了多久,還不如現在就開東門,退守陵城。”
“不可能。”司嬋斬釘截鐵道。
“可這樣堅持下去是沒有意義的,只是徒增傷亡。”
“退守陵城,你們就能保證一定能守住嗎?”
“這……我們幾方聯手,總是有機會的。”
“我們會聯盟,他們不會嗎?你們別忘了他們是為什么從陵城撤的兵,只會撤退,白白的把自己的城池讓出去,你們到底是不是北衡的士兵?”梅青氣不過,“你們再這樣動搖人心,我都懷疑你們其實是胡厥人派來的奸細。”
“你!”
“我什么?沒話說了吧?”梅青白眼,“才交了一次手就嚷嚷著要撤退,慫包!”
“行了。”魏離打斷她們的爭執,察覺一直在一旁發呆的柳文軒目光轉了轉,落在了她身上,像是有話要說。
魏離回視給他一個眼神,柳文軒視線又低了下去。
魏離只好起身往外走,在座的人搞不懂她的意思,梅青想跟,被她掃過去,“你們繼續。”
她一走,柳文軒自然沒有留的道理,兩人來到空寂的院門外,魏離抱著刀靠在假山下,面對著他笑。
“我只是有一點疑惑。”柳文軒緩緩開口,帶著思索,“先前龐寬攻打鳳鳴山,帶了三百顆雷,不是都被你們收繳了嗎,此時戰事膠著,為何不用?”
魏離一默,“不是沒想過,只是我們并不熟悉它的威力和用法,附州城還有不少無辜百姓,那東西不長眼,怎么敢用?而且三百顆,數量并不多,對我們來說,風險要大過收益。”
“可若不冒風險,你們真的能贏嗎?”柳文軒說:“我讀了你給我的兵書,作戰之道,并沒有那么多以小博大,以弱勝強的典范,往往都是先勝后戰,以兵力決定勝負。墨陽已經處于弱勢,現如今只有地形是唯一的倚仗,而他們人馬眾多,城破只是時間問題。”
“你想要我在附州城內用火器?”魏離蹙眉。
“未必是在附州城內。”柳文軒看不出她的焦慮般,依舊不急不緩道:“必要的時候,也許可以打開城門,以降書放他們進來,墨陽城是大當家你的地盤,到時候不管是百姓還是兵卒,一切都會在你的掌控之中,城中有什么,全都是你說了算,再加上那些火器,以胡厥首領的謹慎,必然不敢硬闖。”
魏離手指摩挲著刀鞘,陷入了思考。
“如果大當家覺得不好,就當我沒有說過,但若覺得可行,那就要考慮,該怎么才能把三百顆雷,用出能抵擋胡厥二三十倍人馬的威力。”
魏離笑了,眼中帶著光芒,十分安心信任地看著他,“你索性直接告訴我該怎么做,只要你能想到的,我必定能按你的心愿實行。”
柳文軒微怔,一時竟判斷不出魏離的意思,那份亂世求生中如履薄冰的本能爬上脊柱,俯身跪下,垂首道:“戰事如何決斷,大當家自有主意,我只是提一點微薄建議,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你……”魏離給他這忽然的一跪嚇到了,“怎么還是這幅性子,不是跟你說過了,不用在乎那些外人的禮法規矩么。”
柳文軒不動,魏離說:“我山中人一向都是心直口快,我嘴上說什么,心里便是怎么想的,我若不快,定也會直言,而不是拐彎抹角地去諷刺你,你的玲瓏心思不必放在我身上,我是真心覺得你說得有理,想要你幫忙出主意,而不是給你挖坑等著你跳,那樣對我有什么好處?”
“柳文軒,起來。”魏離站在他面前,“跟著我,你不需要這樣謹小慎微。”
柳文軒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起身后并不抬頭,卻被魏離捏起了下巴,與她直視,不帶半點玩笑地對他說:“你要明白,在這鳳鳴山下,沒有人能讓我低頭,而你是我喜歡的人,更亦是如此。有我給你撐腰,你就無需卑微,包括在我面前。”
柳文軒沉默片刻,眼瞼垂下去,“我知道了。”
魏離深望了他一眼,知他心中有惑,并不信她,卻也不急。要打開一顆心,哪里是一朝一夕,三言兩語就能夠做到的。
“那三百顆雷木翎寨大火時都被轉移在城下兵營的庫房了,保存得很好,也是萬幸。”魏離把話頭拉回正題,說:“我待會兒去看看這東西要怎么用,都是龐寬自己用她們以前做‘混江龍’的工藝改的,我們也是第一次見。”
柳文軒沉吟,輕聲問:“能給我一顆嗎?”
“……你這卑微的態度改不過來,膽子倒是大得嚇人。”魏離深感意外,問:“你要這個干什么?”
“我……以前見過一些,大概知道用法,如果有材料的話,也可以試著做一些簡易的火器。”
“你見過?”魏離震驚,“在哪兒?”
柳文軒不說話了,剛剛體會到魏離的信任,他這會兒不想騙人,只能沉默。
“柳文軒。”魏離眸光復雜地看著他,“你相信,人能夠死而復生嗎?”
“……什么?”柳文軒好似完全沒想到她的話題會轉得如此詭異。
“沒什么。”魏離抱著自己的刀,笑了下,“走,帶你去看看那些雷。”
有一瞬間,魏離甚至覺得柳文軒才是那個重新活了一次的人,因為前世征戰中,他對目前少有的火器這種東西也都很了解,魏離一直以為那是經驗所致,也從未問過他什么。
“這些東西都很危險,一定要小心。”從兵營的倉庫里拿到一顆雷之后,魏離再三叮囑,還是不放心,“不然你還是等我回來,不要自己亂動。”
“沒事的。”柳文軒把手里的東西觀察了一遍,說:“這種雷只有遇到火星才能被點燃,他們的點火裝置做得很安全。”
魏離找了個很多個理由,再不放心,還是決定相信他,“梅青會留在這里,我跟她說一聲,你需要什么可以去找她要。”
柳文軒一頓,被魏離捕捉到那份僵硬,想到他們兩個之前并不愉快的相處,重又道:“跟我說也好,你想做什么,我們可以一起,我去城門上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這次柳文軒很快地點頭,抱著那顆雷被魏離送回了房。
魏離叮囑了府里的人都聽柳文軒差遣,回到城樓上,看到胡厥的軍旗已經插到了她們眼皮子底下,駐地也由原先的官邸變成了城門下的民宅,一大批兵馬烏壓壓地駐扎在城下。
在一家小店門前的石墩上,魏離看到了蘇勒,他未著鎧甲,一身北衡那些官家公子模樣的長袍坐在那里,抱了一個半大的孩子,拿手里的東西給她吃,堵住她的哭聲。
魏離握了握手里的刀,蘇勒抬眼,正對上她的視線,眼睛微瞇,露出一個笑容。
“疏散百姓,所有人往后退五百米,青壯年留下,其他的全部上鳳鳴山。”魏離離開城樓,對司嬋道。
周圍的人皆有不解,只有司嬋什么也不問,直接帶了人照她說的去做。
魏離回到府衙,提筆寫下一紙和談書,一箭射在了胡厥大旗的旗桿上。
時間緊迫,魏離去找柳文軒時,府衙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還沒來得及想是怎么回事,剛一踏進別院的門,忽然見腳下竄起一道火柱,直沖她而來。
魏離一驚,被火苗追著翻出兩丈遠,剛一落定,身后假山旁砰地一聲響,她以為是那顆雷,立即使了全力躍上院墻要躲,卻覺得腳下好像粘了什么東西,滑溜溜地,讓她一下沒站穩,從上面栽了下來。一團火苗引燃了衣擺,魏離原地滾了一圈,火勢卻不見小,未等站起來,有腳步聲響起,一盆冷水緊跟著潑過來,把她從頭到尾澆了個遍。
魏離被火嗆得咳了幾聲,抹掉臉上的水,抬眼看到柳文軒抱著一個木盆,帶著她留在院里的幾個人站在他面前,一個個驚魂未定地看著她,“大當家的,你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嗎?
魏離咬了下牙根,從柳文軒的眼神中讀出了幾分關切和無辜,當著自己手下的面,咽下丟臉的惱怒,看著柳文軒,吐出一口氣,心平氣和道:“沒事,你這個……火器做得很好,確實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