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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悸動

    第十三章新
    花暝立刻將火撲滅,在方娘想要離開的時候攬著她飛快躍上旁邊一株枝葉繁茂的香樟樹。
    片刻兩個黑衣女子找到樹下,正是昨夜將他們偷出牢房的兩名女子。二人在樹下查看了一下火堆,立刻道,“沒跑遠,追!”
    方娘見狀便要打出指間兩枚銀針,卻被花暝握住手指,“錚”地彈出兩枚銅錢,疾若流星,擊向兩女子。
    “梅茲,小心!”一女子聽得風聲,揮劍回掃,那銅錢卻似生了眼睛一般擦著她的劍刃“嗖”地點住二人穴道。
    方娘佩服地看向花暝,見他嘴角輕勾著一絲得意的笑,不禁輕揚眉毛,卻還是贊道,“好功夫!”花暝輕嗤了一聲,攬著她跳下地,方娘隨即上前將兩名女子分別抱到一處比較隱蔽的叢竹內。
    “你要是敢喊叫,就刺瞎你的眼睛!”方娘笑瞇瞇地看著那個叫梅茲的,她武功稍差,地位應該比較低,好下手一點。
    “你要殺就殺……啊!”黑衣女子話沒說完,便覺得眼上一疼,隨即看不清東西,不禁尖叫,卻又被方娘立刻封住了啞穴,發不出聲音。
    “說了讓你別喊!”抬指朝女子雙目彈了一蓬粉末,方娘淡笑道,“你若是再不聽話,下次可就直刺瞎!”
    女子頓時面色如土,雖然死不怕,卻又怕半死不活。
    “你們門主是不是在船上?”方娘指間輕飄飄地把玩著兩根長約五寸的銀針,在陽光里灼灼刺目。
    女子雙眸一黯,立刻點頭。
    “你們那仙子真的叫連輕波?”
    女子猶豫了一下,視線在銀針上一凝,立刻道,“仙子是門主從西域請回來的,她說自己叫連輕波,我們未曾看過她的真面目。”
    “昨天你們抓了我們為什么事情?”
    “門主,說你殺了我們晉中的姐妹,想找你問個清楚。”女子見她神色和緩,說話聲音便穩定下來,只是不敢看她纖指中間閃閃銀光。
    “那你們門主為什么要殺他?”方娘指了指一邊背對她們站在旁邊的花暝,低聲問道。
    “我,這個我不知道。門主只是下令讓乾門的兄弟們動手,沒說緣由,兄弟們說他是門主仇人的奴才。”
    方娘聽了不禁皺眉,看樣子確實問不出什么,便將女子打昏又去問另一人。
    那女子只說自己叫梅蕓便不肯再開口,就算斬手斬腳地威脅都無用,方娘嘆了口氣想將她打昏誰知道眼前劍光一閃,花暝竟然踢出地上的劍直奪梅蕓心口。
    方娘一驚立刻伸指夾住劍刃,豈知花暝內力渾厚方娘雙指頓時皮開肉綻,只得立刻左手握住劍柄,劍尖依然劃破了梅蕓肩頭衣衫才頓住。
    梅蕓沒料到她會如此,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神色,卻依然咬牙不開口。
    方娘倒抽了一口氣,煩悶道,“你走吧,梅茲在左邊樹叢里。”說著也不管花暝徑直往另一側走去。
    “謝謝!”梅蕓沖著她的背影說了一句,立刻去相救自己的姐妹,然后二人飛快離開。
    方娘悶悶不樂,走了片刻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生氣,是氣他出手便殺人,還是氣自己變得婆婆媽媽,婦人之仁?
    走了一段路,發現花暝并沒有跟上,不禁松了口氣,亦不想探究花暝到底為何殺人。
    乾坤門是近幾年才出現的秘密組織,以前根本沒有聽說過,從晉中以來方娘便懷疑他們跟蹤自己,到底是他派來的,還是為了對付他的,現在還不得而知。
    方娘對此地頗為熟悉,四處勘察了一下,然后又點數了一下身上的物品,幸虧她早有準備,并沒有遺落或者被水泡壞。
    她躲在密林深處吃了幾只野果,然后便悄悄地回去畫舫附近,隱身在一棵茂密的松樹上。白日里畫舫靜悄悄的,既沒有蓮燈也沒有樂聲,方娘便靜靜地等待夜幕來臨。
    恍恍惚惚似乎回到了小時候,從有記憶開始她就和師傅在一起,身邊還有好多同門兄弟姐妹。
    從小她就覺得師傅很美,白衣如山間云海,神情總是冷清淡漠,那雙精美如寒潭的眸子似乎沒有一點感情。
    大家都怕他,說他是容顏絕美的煉獄修羅,他有個很好聽的名號,叫做“一劍飛雪”。他們都不知道師傅到底有多大,他看起來從沒變過,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情,仿若不食人間煙火。
    方娘小時候也怕,特別是練功偷懶被師傅抓住便更怕。有一次他們幾個偷偷跑出密宮去玩,回來的時候師傅靜靜地站在門口。
    白衣勝雪,眸光冷淡,就那樣和他們對峙。
    好幾個小伙伴嚇得哭了,有的還尿了褲子,她記得當時看著師傅一步步朝自己走來,心里很怕很怕,可是卻用力地咬著唇,不肯退后一步。
    “小如,你怎么這么淘氣?”他竟然彎下腰,深深地凝視著她,那目光沉沉的,讓她招架不住。
    從前不懂,一點都不懂,如今懂了卻也晚了。
    “師傅,你會吃了我們嗎?”幼年的小如天真地問。
    他笑了,瞬間恍若雨雪初霽的青天,讓她覺得很暖,很真,不由得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是溫的。當時她笑嘻嘻地說。
    師傅隨即垂下長長的睫羽,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里,用只有她能感覺到溫柔的淡而清冷的聲音道,“小如,你若乖乖的,師傅便不會生氣。”
    師傅不生氣,就不會吃了我們的吧!小小的她這樣想著。
    日子過得很慢,很苦,無休止的廝殺磨練,讓她青春的心都開始結繭。當初卻不覺得,最初的她天真而興奮地享受著那一切,因為如果自己做的好,師傅就會用贊許而溫柔地目光看著她。
    他是她的天,她的地。
    當時她就這樣想,一生一世,都住在那里,有師傅,有姐妹的地方。只要師父愿意,她可以殺任何人。
    任何人……
    終于長大,十二歲的她,已經亭亭玉立,美艷逼人。而很多師姐妹被要求修習魅惑之術,她不甘落后,自然要學。
    師傅卻第一次對她笑得揶揄,屈指輕彈她的臉頰,勾著唇角道,“傻丫頭,你永遠都不必學。”
    但是當她發現某個師姐看著師傅的目光越來越濃,越來越媚的時候,她開始煩惱。當師傅纖薄的唇印在師姐柔嫩的頸上時候,她開始難過。
    所以她跑去魅宮,去學那些迷惑男人的東西,那個時候的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學得不夠好,所以師傅從來不會那樣對自己。他只會朝她溫溫的笑,彎翹的長睫擋住他清冷的眸子,他的眼底沒有她。
    當她真的試著去勾引一個男孩子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是興奮,還是害怕,他的唇是滾燙的,印在她的手背上,順著她的手臂往上游走。
    師傅的唇是冰的。
    她想起小時候他的唇輕輕地蹭在她的臉頰上,是軟而冰的感覺。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錯了,推開男孩子跑出去,然后躲在密宮的假山洞里哭了一夜。
    她從小沒有爹娘,他們都沒有。平日不覺得孤單,可是難過的時候很自然會想到父母,如果自己也有爹娘就不會這樣難過。
    那一夜,在山洞里,她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他叫沈謐。那是她第一個密宮以外的朋友,他看起來十五六歲年紀,卻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霸道之氣,凌厲強勢,讓她心生敬畏以至于根本忽略了他的模樣。
    他陪了她一夜,只說了幾句話,她卻抽泣著說了很久,將眼淚都曾在他的衣袖上。
    初識愁滋味的年紀,讓她變得沉默,也開始和眾人疏離,只是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師姐和那個男孩子。
    她要自己學著長大,不再依賴別人,也不再要求別人,那別人也許只是指師傅吧。她嘆息著,淚流滿面。
    師傅對她依然很好,不溫不火,可是她從他不經意的眸光中看到了疏離還有傷痛和隱忍。她視而不見,不見他的傷痛,也不見他的溫柔。更不想見他寢宮里那些絕色的女子。
    她告訴自己不傷心,因為他只是師傅,盡管這樣想得時候,心是痛的。
    她學的東西很多,用的卻少,終于在十四歲的時候開始接受碧影令。只不過她接到的很單一,只有殺人。
    她殺人很快,從來不廢話,不開口,不看那人的眼睛,一劍穿喉。
    她是殘忍的,冷酷的,嗜血的。
    深夜里,趴在冰冷的漢白玉階上,一次次,她以為自己會死,酒精麻木的靈魂是冰冷而絕望的。
    每一次,都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張冰薄的唇,讓她以為是夢。而終于在她想伸出手的時候,他卻又冷冷地將她推開。
    她厭倦著,師傅憐憫地望著她,聲音淡淡的仿佛沒有味道的水,缺一圈圈將她滅頂淹沒,“小如,不要對外人有感情,不要憐憫他們,否則你會毀了自己。”
    “是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們……”她咬破了唇,憤怒地盯著他,醉眼朦朧里,他還是那樣飄逸如仙,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清冷而憐憫地看著她,卻忘記,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我恨你,我要離開你……”
    她終究做不了殺手,每一次殺人,她雖然不問,不看,可是那靈魂深處,鼻端縈繞的,都是血腥氣,是眼淚的味道,是那些人的哀號,是他們的斥責,是她自己靈魂的拷問。
    于是,十四歲,她離開密宮。
    來接她的人,是一個黑衣黑發,雪顏墨瞳的男人,一身霸氣纏繞,深邃的目光冷厲冰寒,他是沈謐。
    是她以后的主人。
    那刻起,她知道,活在密宮的人,就是一群工具,殺人的工具。
    而出來的人,就是奴隸。
    被不同的人帶走,然后最終的命運可能都相同。
    為主盡忠,到死,或者出師未捷身死,或者……總之,她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命運那黑沉沉的底色。
    只不過當時,看到沈謐的時候,她勾了勾唇角,淡淡地笑起來,用很熟稔的態度和他打招呼,“嗨,沈謐!”
    他的隨從皆驚慌失措,他卻微掀濃密長睫,在深陷眼底投下一圈暗影,睥睨著她,冷傲道,“你能在本王劍下過十招,今日恕你無罪!”
    那日的她似乎故意,因為師父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她,她始終沒有回頭,因為出得密宮的人,再不會回去,除非死。
    “如果你能在我劍下走二十招,我才會給你賣命!”她笑得狷狂放肆,沒有一點溫婉恭順。
    她看到沈謐陰鷙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劍氣當頭,她只得全力應對。
    那一刻,她是求死的。她咬著牙,想了一遍又一遍,她要死在他的面前,看他是不是還那般波瀾不驚。
    所以當她只攻不守,一劍刺進他肋下的時候,沈謐也一劍透過她的肩胛骨。而當她似乎聽到一聲隱忍的悶哼想回頭去看那雙冰雪浸潤的眼睛之時,卻被沈謐霸道而蠻橫地擁進懷里。
    他的唇帶著一種淡淡的清甜,霸道的不容她拒絕,“從今天起,你做本王的女人!”他朝她笑了笑,眸深似海,神態張揚狂放,光芒凌厲無匹仿佛于虛空幽渺處直奪而來。
    方娘猛地一驚,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夜色里,河燈如星,畫舫靡麗,香風細細。畫舫停在岸邊,并未駛出,樂聲悠揚傳來,卻透出一股纏綿。
    悄然跳下樹,借著夜色掩向岸邊,約莫了一下距離,飛身躍上岸邊一株青檀樹,借著枝葉掩映看向船內。
    昨夜見過連輕波的地方如今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之人,身材修長,勁裝裹體,正在說著什么。方娘不由得凝神細聽,隱約聽得,“那女子很重要……男子無用……是宮里派來的……殺了他……”
    方娘立刻意識到說自己和花暝,如此看來他好像知道自己是誰,花暝,是宮里來的人?心下一動,突然想起當年沈謐說過一句話,他說,“碧影閣解散了,不如叫柳諳花不暝可好!”
    柳諳花不暝,花暝!
    方娘心頭一緊,便繼續靜聽,突然黑衣人猛地回身掃了她藏身之處一眼,目光凌寒如刀,讓她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冷煞,仿佛從寒冰中抽煉出來的冰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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