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陰沉冷煞的目光,立刻屏息靜默,一動不動,片刻她又聽黑衣人冷聲道,“啟央帝多年征戰殺伐早就疲累不堪,三年前我本可以一舉將他擊殺報仇雪恥,沒想到他武功那么高,要害連中三劍竟然不死?!?br/>
“那你留這個女人有何用?”連輕波輕柔的聲音響起。
方娘心口絞痛,三年前,他西征西涼,擊破西涼都城高陽,便是--思及此,不由得萬般心緒潮涌交織,一下子晃了晃。立刻意識到不好,忙飛身往后飄去,一縷寒光擦著她的鼻尖劃過,“咄”的一聲,釘在一株松樹干上。
“誰!”黑衣人呵斥一聲,飛身而出,朝方娘直追過來。
方娘聽得他衣袂聲越來越近,思忖了一下立刻定住腳步,嬌笑道,“請門主留步說話!”
“是你!”黑衣人定住腳步冷冷地凝視著她。
知道他不是沈謐派來的,更加不是沈謐本人,方娘反而覺得沒什么好怕的,笑吟吟地看著背對月光的黑衣人。
一身寒衣,冷冽如墨。
“秦門主,明人不說暗話,今日不妨敞開說吧!”
“你認識我?”黑衣人不由得提高聲音,冷寒之至。
“哈哈,乾坤門門主秦思,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方娘笑得嫵媚至極。說謊她向來臉不紅氣不喘。
秦思冷眸微凝,看著月光中她柔美清麗的面容,濃眉微揚,“你還說自己只是個醋娘嗎?”
方娘不好意思地攤了攤手,笑道,“我不記得和秦門主有什么恩怨,不如請門主明示,看看我們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思哼了一聲,“晉中你殺了人便跑,難道沒想到終有一天事情敗露?”
方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手指纏弄著腰帶,微微歪了歪頭,笑道,“秦門主為何讓人假扮民婦呢?可請告知一二?方娘不覺得對秦門主有什么用處。如果有,還請請門主不吝賜教,若是能做生意賺銀子,方娘也不介意大家合作?!?br/>
“合作與否本座并不在乎?!鼻厮祭淅涞乜粗桓眮砣ビ刹坏盟哪?。
“那民婦先走一步!”方娘勾了勾唇角,轉身走了一步。
又走了兩步,隨即眼前人影一閃,秦思擋在她面前,不容置喙道,“請柳姑娘船上去?!?br/>
方娘眉頭一揚,淡笑道,“民婦早已嫁人,不是什么姑娘了!”
秦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或許本座該屈膝給皇后千歲請安?”
方娘雙眸一凝,冷冷道,“你到底是誰?”
秦思負手立于她對面,除了月色中晶亮的黑眸,其他一身濃黑,一如他的情緒,看不出端倪。
“在下就算說了,柳姑娘也未必認識!”
“你不敢讓我看你的臉?”方娘瞇眼,目光冰冷凝注他。
秦思揚眉一笑,隨即冷冷道,“你確定要看!”
方娘哼道,“我倒是想看看乾坤門門主是多神秘的人,藏頭露尾,見不得人!”
秦思抬手拉住面紗一角,緩緩道,“秦某有個誓言,誰若看了在下的臉,就要嫁給在下為妻,柳姑娘確定要看!”
方娘不由得咯咯嬌笑,知道他定然不肯,便譏諷道,“秦門主果然獨樹一幟?!?br/>
秦思瞄了她一眼,隨即示意她先行,走了幾步淡淡道,“花暝呢?”
“不知道,走了吧!”方娘無所謂地說著。
“他要帶你回宮,怎么可能撇下你獨自離開?”秦思冷哼不已。
方娘心頭震驚卻不動聲色,這個花暝果然陰險至極。
而如今她略略猜到秦思找她來此的意圖,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身份,那么以前定然認識自己,所以才會蒙面而行,甚至連聲音都是用內力變聲過的。
那么……
不由得眉頭緊皺,放緩了腳步,秦思隨即意識到,哼道,“柳姑娘,還是不要?;ㄕ械暮茫宅尣⒉皇窃谙聦κ郑闫牌艃鹤舆€有那個蘇瑾都要死。”
方娘不悅地回頭瞪他,撇嘴道,“蘇瑾關我何事?難道他也是門主用來威脅我的籌碼?”
秦思雙眸一沉,冷笑一聲不語,卻示意方娘加快步伐。
方娘心念急轉,衡量了一下,他不會殺自己,肯定要逼著自己做什么事情,也許要利用自己刺殺沈謐?
幾年來沈謐一直西征北戰,只有近兩年才回朝,所以乾坤門忍不住了嗎?他們是受朝中人的收買嗎?
想到那人站在高處,傲視天下,冷睨眾生的模樣,不由得苦笑。
他們一個個都是人上人,非凡之人,如仙如神,怎么是自己這樣一個卑微的女子能夠可及的?
上了船,秦思親自帶方娘進了一間雅致清幽的客房。方娘看了看雖然小卻非常干凈舒適?!安灰胫幼??!彼m時地提醒她。
方娘笑了笑,點頭。
“我讓梅蕓和梅茲服侍你,有事可以招呼她們。”秦思說著從她身旁走過。
方娘飛快地伸手抓向他的面紗,裙下飛腿踢向他的右肋,右掌印向他左胸。
秦思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疾轉,卻抬手一把握住方娘的腳踝,迫她單腳點地。
“柳姑娘,莫要自作聰明!”
方娘甜甜輕笑,“秦門主好功夫,方娘不過想試試看,門主有沒有能力在沈謐手下走上個一招半式!”
秦思猛地將她一推,方娘忙調息卻無奈腿上穴道瞬間被他封住,猛地倒在身后的花梨大椅上。
“既然如此在乎他,七年前又何必假意離開?”
方娘勾唇冷眸睨向他,冷冷道,“秦門主,你管的太多了。”
秦思上前兩步,俯身逼視著她,方娘抓緊了扶手,與他對視。
他眸似寒冰,驟然張大,瞬間怨憤流瀉,抬手按住她放在扶手上的手腕,咬牙切齒道,“你是如何離開,難道一點不記得?踏著別人的尸骨,就如此心安理得?”
方娘心頭一動,凝眸看著他,隨即垂睫斂眸,咬了咬唇,緩緩道,“你和高侯爺是什么關系?”
“什么高侯爺矮侯爺,秦某不識得。”秦思哼了一聲隨即放開她。
方娘幽幽嘆了口氣,“那我踩到秦門主哪根肋骨了?真是抱歉!”
秦思沒想到她面對敵人竟然如此混不在意,不禁起身睨著她,“為了你,沈謐殺了多少無辜的人,難道你可以混不在意?”
方娘凄然冷笑,怒視著他,“秦思,沈謐殺人,是他自己嗜血,關我柳方如何事?在認識我之前,他便橫殺豎砍的,難道也要我來承擔。帝王殺人,卻要一個女人來擔惡名,你們男人可真夠惡心的!”
她自然知道沈謐當初堅持立她為后,被多少朝臣反對,以死為諫的,因為明諷暗譏被他殺死的不計其數。所以在她嫁給高承光之后,被人生生扣了頂紅顏禍水,妖孽為禍的罪名。
秦思看著她憤怒的臉,不知道為何突然聳了聳眉,似乎是懂她的悲痛,轉了個身背對她道,“你休息吧!”
方娘闔眸仰在椅子上,淚水長流,自己太天真,以為可以天涯海角,其實沒有人肯放過她,沒有人,他們一定要她死,而且一定不可以死的安靜,死的清白。
想了想自己存的銀子已經夠婆婆和兒子后半生之用,一般情況有陶瑢保護自然無礙,可是如今有個乾坤門,如果他存心要拿住他們威脅自己,那還真的不好辦。
為今之計,盡量周旋。
微微瞇了眼看著畫梁上掛著的六角琉璃燈,思緒翻涌,回到從前。
那時的沈謐,再不是初次遇到的那個溫文爾雅,沉默孤傲的沈謐,他張狂任性,霸道囂張,在大周橫行無忌。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不是太子,卻處處彰顯他的能力和欲望,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并肩作戰。
他不再讓她執行暗殺任務,果然要她做他的女人。
她一次次地拒絕,他一次次憤怒,兩人傷痕累累,他卻終沒有迫她。
“小東西,本王會讓你心甘情愿的。”他用很冷的目光睨著她,強行將她拖進懷里,幫她小心翼翼地包扎傷口。
于是無數次大戰在即,他都會將她攬在懷里,深情款款地凝視她,“如果這次還能有命回來,你肯做我的女人!”
她只是冷嗤,“等你有命回來再說!”
她不愛他,她跟自己說一點都不愛。
但是她可以為他死,就像敵人一劍穿來,他會毫不猶豫地擋在她身前,趁著劍刃入肉的時候,扭斷敵人的脖頸。
就像他毫不顧惜他自己的敵人,卻替她擋住飛襲來的箭矢,
就像他拼著會死,也要將污言穢語侮辱她的人殺死
……
他重傷之際,會將她的手壓在他的心口,一遍遍地問她,“現在可以嗎?還是要等我死?”
她只是默默地給他包扎傷口,任他的手強行穿進她的衣內,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當他是主人,陪他征戰殺戮,等到心動既傷,就會厭倦。不想眼前尸骨成山。
終于,他做了皇帝,意氣風發。
桂林深處,玄衣金繡,墨發俊顏,凌厲的劍氣直沖霄漢。他對她依然霸道,依然深情,所能給的都是最好的。但是她卻要不起。因為他是皇帝,是天下間最尊貴最無情的人。
她默默地陪在他身邊,任心潮起伏,巋然不動。在她花一樣的年紀,盛顏燦爛,他握疼了她的手,發誓一般瞪著她,“我的家里只會有一個女人。你還要顧慮什么?”
他俊朗無鑄,深情固執,一定要她回答,他們就那樣耗在房中寸步不讓。
天下人都知道啟央帝有個深愛的女子,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除非你自己爬上床,答應嫁給我。否則你就站在那里?!彼p眸赤紅,幾乎是朝她怒吼。
她一動不動,自己都不知道站了多久,然后他風一樣沖出去,火一樣卷進來。
“你為什么要娶我?”她有點不解,不懂,看不透。
因為一切她覺得都是淡淡清冷的,如霧如冰。
“不知道,那一年見到你,我就想要你?!彼麑⑺龎涸诖采?,重重地咬上她的唇,手指在她身上點起星火燎原。
她咬破了唇,卻不肯被他魅惑,只告訴自己,一切其實都是假的,夢會醒。
突然,他似挫敗一樣伏在她頸間,第一次那樣柔弱無助,不再霸道狂妄,聲音低醇嘶啞,“我這樣愛你,你卻一次次地無視,為什么,為什么……”
愛?
那是愛?
他對自己一切的好,一切的霸道,狂妄,都是愛嗎?
那么從前呢,密宮里的一切,只是淡淡清冷的冰風嗎?
她笑了,主動獻上自己的唇,她想如果他真的愛自己,那么就算妥協一生留在他的身邊,做一個為他喜怒哀樂的女人,是不是也值得!
當她想說“好”的時候,那一刻她看到他眸中的火焰,看著他唇角微微漾開一圈漣漪,然后她聽到細微的聲音破空而來。
她不知道愛不愛他,但是可以為他死。那一刻她感覺到的是解脫,死了是地獄還是天堂?如她這樣的人,是沒資格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