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魯嘆一口氣:“唉,那個王衡實難對付,我被他追得辛苦,好不容易才逃脫。你這里可有酒么?”
隸移涅說:“酒當然有。副汗還是老樣子,什么時候都不忘了喝酒。”
隸移涅的一個舞姬正好在這里,插話道:“您也不看看副汗是什么體格。如此健碩,當然酒量無人能比。”
賀魯說:“咄陸,你不也還是老樣子嗎?身邊時刻都有美女相伴。”
隸移涅說:“唉,我跟你們兄弟二人沒法比。我勢單力薄,所以胸無大志。漢人不也經(jīng)常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么。人生在世,無非就是金銀美色,好酒佳肴。副汗既然來了,就與我共飲一番。對了,我還給你留了一個美人兒呢。”
賀魯對美色沒有隸移涅那么感興趣。他一切無非為的都是心中膨脹的野心。然而此刻他需要維護與處木昆之間的緊密關(guān)系。聯(lián)姻正好是一個十分可取的途徑。他忙問:“哦?美人在哪里?”
隸移涅說:“就是這個。”
便指著方才搭話的那個舞姬。賀魯仔細一看,這舞姬長相十分妖艷。便說:“咄陸,你有這么好的美人兒,舍得給我?”
隸移涅說:“有好的當然大家享用。”
賀魯說:“若如此說,你有女兒為何不嫁給我。”
隸移涅說:“我女兒們都還沒長大成人。副汗放心,過不了幾年,我那幾個女兒任你挑選便是。”
賀魯說:“咄陸果然誠心待我。”
舞姬可是真真地看上了賀魯。他高大英俊,任何女人見了都會有好感。何況他是統(tǒng)御西突厥諸部的沙缽羅可汗的親弟弟。
隸移涅設(shè)下酒宴,讓這個舞姬領(lǐng)舞,為賀魯壓驚。舞姬擺動著靈蛇一樣的腰肢,舞姿纏綿妖媚。隸移涅暗中觀察賀魯,發(fā)現(xiàn)他不太為美色所動。
人的天性可能就是這樣無法抗拒。其實賀魯心中,始終忘不了從前。只不過,該放下的,他已經(jīng)放下大半。的確,對于女人,若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又能怎樣。
隸移涅問:“副汗下一步想怎么辦?”
賀魯說:“我想請咄陸派人去給我哥哥送個信,說我在你這里一切平安。然后,我們可以集結(jié)軍隊,聯(lián)合我哥哥,一起向王衡挑戰(zhàn)。”
隸移涅問:“副汗還有什么妙計?”
賀魯說:“我們?nèi)缃衽c唐軍相比,還是人多勢眾。而且我們皆是騎兵,他們卻大部分是步兵。步兵怎么能跟騎兵相比。如果我們時常騷擾他們,向他們宣戰(zhàn),只要他們出來迎戰(zhàn),我們便可利用對地形熟悉的優(yōu)勢,將他們引入死地,然后一舉殲滅。”
隸移涅短胖的圓臉,加上頭頂那圓形的帽子,更顯得他渾圓而矮墩墩。
他說:“我覺得應該與突騎施咄陸烏質(zhì)勒聯(lián)手,驅(qū)趕這些唐軍。讓他們吃一些敗仗,他們就不敢阻止沙缽羅可汗的復國大業(yè)了。”
賀魯點點頭:“所言極是。”
王衡在椅子上坐著,面前擺的是地圖、筆墨紙硯,茶杯。營帳里一時顯得很靜。惜蕊在這里陪著他,困得似乎要打瞌睡。他看見,對她說:“你在我側(cè)屋里休息一下吧。”
惜蕊問:“將軍,你讓我這么寸步不離的守著你,跟咱們之前的約定也不一樣呀。”
王衡問:“你不喜歡和我待在一起嗎?”
惜蕊說:“將軍好像故意氣靜楓姐姐似的。要不然,就是想時刻監(jiān)督我都干些什么。”
王衡說:“我監(jiān)督你?我只是想時時看到你而已。”
惜蕊卻顧左右而言他地問:“我其實這兩天一直想問你,為何我們按兵不動?都說兵貴神速,如果這樣拖下去,給阿史那思摩他們喘息的機會,我們豈不被動。”
王衡反回答:“誰說我們不動。該動的時候,自然會動。”
彼時,王衡已經(jīng)下達命令,紫云道人、靜楓、子虛和純陽子如果沒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的話,可以在庭州城內(nèi)隨意走動。
之前那一仗,并不是在庭州城內(nèi)打的。所以庭州城沒有遭到任何破壞。相反,在張弘義的治理和安撫下,百姓的日子無甚變化。
靜楓雖一再勸自己王衡可能有苦衷,但她終究是不愿見他,免得見了面,自己又不受重視,說不定又被冤枉。她不想和惜蕊爭來爭去,感覺很無趣。雖然她還是防著惜蕊,但這種警惕已經(jīng)被王衡一點一點消磨掉了。然而若要讓她就在一旁看王衡的笑話,她無論如何都于心不忍。
靜楓四人進入庭州城,她和紫云道人覺得不便打擾子虛和純陽真人二人相處,遂未與他們夫妻二人同行。
靜楓問紫云道人:“道長想到何處轉(zhuǎn)轉(zhuǎn)?”
紫云道人說:“聽說此處有一些散落在民間的梵文佛經(jīng),我想到集市上看一看能否買一些。”
靜楓問:“道長您不是修道之人嗎?對佛家經(jīng)典也感興趣?”
紫云道人說:“佛道本是一體,多讀一讀佛家的典籍會更有所進益。”
他們正說著,視線向前方望去,一眼看見了一身白色道服的李淳風。他正在街口漫無目的地游蕩,看見靜楓,驚訝之余,也有幾分喜悅。他走過來,對靜楓說:“師妹,你們怎么在這里?”
靜楓說:“師兄?我們正不知到哪里找你。真是巧啊。”
李淳風說:“唉,我已經(jīng)把王衡得罪了。”
靜楓問:“怎么了師兄?”
李淳風說:“王衡與阿史那賀魯對陣,我當時被那陣勢搞得暈頭轉(zhuǎn)向,只顧讓雙方減少些傷亡,便發(fā)一道陰符,把他圍困賀魯?shù)牟缄嚱o解了。”
靜楓若有所思:“那就不奇怪了。”
李淳風問:“什么不奇怪?”
靜楓說:“沒什么。”
其實,靜楓是聯(lián)想到王衡不待見她的那種態(tài)度,猜想也許跟李淳風有關(guān)。他們這么多道人在此,其實對行軍打仗來說究竟好處多還是壞處多,很難講。
李淳風問:“王將軍該不會遷怒于你吧?”
靜楓說:“倒不至于,但以后師兄你不要再這樣。你想減少雙方傷亡,只會讓我軍傷亡更大,戰(zhàn)事拖得更久。哪有這么分不清敵我的。”
說著,板起面孔,一副嚴肅認真的神色。
李淳風這才問候一下紫云道人。紫云也不怪他。三人一同往前面走。李淳風對靜楓說:“師妹,我還是覺得我做得沒錯。”
靜楓說:“師兄,這是打仗,不是開玩笑。你擾亂王將軍的部署,讓賀魯在他眼皮底下跑掉。以后還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和兵力才能將他制服。王將軍如果怪罪你也在情理之中。”
李淳楓唉聲嘆氣。然后對二人說:“方才我在這庭州府,找到一個好去處。不如我們?nèi)艘煌叭ゲ榭匆环!?/p>
紫云道人問:“是什么去處?”
李淳風說:“沒想到西域大漠之地,居然還能有人為我們的祖師爺太上老君,筑一座銅牛。這牛,可是他當年駕鶴西去之時騎的那頭。”
紫云道人好奇地問:“果真嗎?”
李淳風說:“我豈能說假話。”
靜楓問:“在哪里?”
李淳風指著前方的一座石頭砌成的民居,說:“喏,就在那里。”
靜楓打量這房子,很普通的鐵灰色石墻的一個居所,并未看出有甚么特別之處。然而他們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確是一個奇異的地方。因為房子里并沒有家具、鍋碗瓢盆、紡織用的織機,以及過日子用的什物。相反,石墻的背面,是一個寬闊的庭院,打掃得非常干凈,地面上無有絲毫枯樹葉和雜草的痕跡。院子的正中央,可以看到一頭長著矯健肌肉的銅牛,呈向前抵的姿勢,佇立在那里,給人一種親切感,仿佛看到江南的老水牛,背上騎著一個牧童時的情境。然而這牛背上沒有牧童,也沒有老子的尊容。
靜楓走到牛前面,圍著牛轉(zhuǎn)了半圈,審視一番,問李淳風:“你怎么判斷這就是太上老君騎的那頭牛呢?”
李淳風指著牛下面的石臺上刻著的一行字。靜楓仔細一看,是:太上老君李耳西出函谷關(guān)坐騎青牛扶搖星空古路:談空空于釋部,覈玄玄于道流。
紫云道人也端詳一陣,眼中浮現(xiàn)出敬畏的神色。
待靜楓直立起身子,李淳風對她說:“師妹,你還記得我們當初一同暢玄時的事情么?”
靜楓說:“當然記得。”
李淳風接著說:“那時,我們一起修習道家經(jīng)典。祖師爺在道德經(jīng)中有云: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
靜楓聽出李淳風話中的意味。她問:“師兄,你還是想勸我不要繼續(xù)打仗是不是。”
李淳風回答:“你覺得這樣打來打去有何意趣?什么時候是個頭。”
靜楓說:“不是我們想打,是因為阿史那思摩和他弟弟賀魯叛變。”
李淳風說:“西域自來就是西突厥的地盤。”
靜楓說:“可是他們屢次三番想攻陷長安啊!你對西突厥的人不如我知道得多。他們身體強壯,四處游牧,幾個人中就有一個是騎兵,每個騎兵有三匹馬,戰(zhàn)馬只在打仗的時候用,另外還有馱東西的馬,所以不需要專門運送糧草的士兵。他們不像我們,有道家和佛家的教化,把殺生視為罪過。而且我們大唐一向?qū)ν庾迦柿x為懷。西突厥的人沒有這些約束,一旦得勢,是非常可怕的。西域這邊有多少百姓都被他們脅迫呀。”
李淳風問:“這些都是王將軍告訴你的吧。”
靜楓說:“我難道不會自己用眼睛去看嗎?當初我和我父親在吐谷渾邊境駐軍,我從小就知道突厥人不講感情。他們平時騎馬打獵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