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楓想起以前王衡和她閑聊的時候曾經說過,西突厥的人靠與牲畜和野獸打交道而過活。如果他們用弓箭射殺獵物,獵物在倒下的那一瞬,離他們很遠。他們看不到獵物流血死亡時的慘狀,所以他們感受不到獵物的痛苦,對活的東西沒有任何同情心,全部都是冷漠待之。這是他們骨子里自帶的東西。如果不加以控制,他們就會把兩條腿在地上跑的人,當成獵物一般,可以隨便圍困、包抄、嚇唬,并獵殺。
李淳風說:“替天行道之事,我覺得我做不得。若說扶危濟困,我還能勝任。”
靜楓說:“師兄,你不用再矛盾。如果你沒有地方好去,可以跟我們回軍營。王將軍并沒要求你一定要參與打仗。你就在我們營帳內,一切吃穿用度也不用你自己解決。我會跟王將軍為你說情,讓他不要怪罪你。”
李淳風說:“還是不必了。我可不想讓你去求他。”
靜楓也不知怎么,也許是想讓王衡心中難受一下,如果他還會感到難受的話。另外,她也顧及到與李淳風的師兄妹之情。畢竟李淳風算不上什么壞人。他一路風餐露宿跟來,無非為的是她。盡管這份情誼她應該避嫌,但王衡對她這么不公平,她憑什么一味地心甘情愿去忍受。
當她想到自己只是拿李淳風做幌子,心中不免有些自責和愧疚。
好在李淳風并不在乎。他覺得靜楓是誠心誠意讓他回去,便說:“如果師妹覺得我還是回去好,那我就回去也無妨。但愿王將軍寬宏大量,不會怪我。”
紫云道人在一旁,聽著這話,也不知李淳風是諷刺還是發自內心這么說。心中隱隱為李淳風擔心。
此時吳王恪已經清醒過來,他聽說仗打得還算比較順利,心中嫉妒。然而沒有他一分一毫的功勞,他想抹殺王衡的軍功也沒那么容易。他便與程咬金套近乎,讓程咬金把被關押的子羨放出來。程咬金覺得子羨的事情可能只是一場誤會。因為他干嘛無緣無故去襲擊士兵。程咬金沒有多想,子羨在他心目中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既然吳王恪要人,那便放出他也無妨。子羨出來后拜見程咬金,說當日他只是怕吳王恪有危險,而衛兵又不讓他進去探望,他情急之下才與衛兵起爭執,沒想到竟被王副總管抓起來。程咬金又與吳王恪閑聊一會,吳王恪便攜子羨告辭。
回到自己住處,吳王恪和子羨商量了一下,還是去見一見王衡為妙。子羨有吳王恪撐腰,無所顧忌,便去對王衡問安。
王衡對他說:“那日就是個誤會,因為打仗,忘記還有你這件事,沒及時把你放出來。你不要記恨。”
子羨說:“小人怎么敢記恨您。我平日是吳王的幕僚,吳王是我的主人,我不敢不聽命于他。其實吳王戲弄尊夫人師妹的事情,小人也是沒辦法才會與您頂嘴。這幾日我聽說您在戰場上打得出神入化,不但智勇雙全,還有絕世神功和玄通寶劍的護衛,一路追得阿史那賀魯望風而逃。我聽說您與阿史那賀魯角斗,絲毫不輸那蠻人。我覺得很奇怪,像您這樣神力無敵的人,為什么竟甘愿做唐朝的戍邊將領。”
王衡問:“你什么意思?我不做唐朝的將領,難道自立為王么?”
子羨忙作揖打拱:“小人可萬萬不敢這么說。”
王衡說:“子羨,你不要多嘴多舌。你只不過是你主人的一粒棋子,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子羨連連作揖退下。退到門外,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急匆匆欲趕回吳王恪那邊交差,卻被梁建方將軍撞上。梁建方討厭吳王恪和子羨鬼鬼祟祟,沖子羨啈了一聲,甩一下短袍,大步流星進入王衡帳中。
進入帳內,梁建方與王衡交談,他問王衡:“王副總管,我們現在難道就這樣按兵不動?”
王衡說:“對。”
然后低著頭用毛筆繼續寫行軍打仗的公文,應該是向朝廷上報的一些內容。
梁建方說:“末將擔心,阿史那賀魯與突騎施和處木昆聯合對付我們。西突厥兵力強盛,我怕到時候我們無法應付。”
王衡說:“該不動的時候就不能動。”
梁建方說:“對方會笑話我大唐的將帥膽小如鼠。”
王衡說:“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梁建方問:“王副總管是想讓敵人輕敵?”
王衡說:“是,但也不全是。出擊還是必須的,但不能走短途。從庭州府,無論是到阿史那兄弟的老巢,還是到突騎施和處木昆,最近的路,皆是伏兵。敵人兵力這么足,如果我們抄近路,很難抵達,還會損兵折將。”
梁建方問:“那又該如何?”
王衡說:“有時候,遠途可能是最近的路。”
梁建方問:“王副總管是說,您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王衡說:“梁將軍可曾聽說鄧艾讓鐘會在劍閣迎戰姜維,自己卻從陰平繞到戶綿竹,殺了諸葛瞻的事情?”
梁建方點點頭,心中明白一二。
而后又說:“王副總管,末將想問您一件事。”
王衡說:“但問無妨。”
梁建方問道:“您制服阿史那賀魯和那只貔貅,用的是什么神功妙法?有這般法術,您在朝廷中的能力,應該在任何人之上。不知,您在長安城做官,是否也會展露這些功力?”
王衡一笑。說:“梁將軍是不是覺得,我有這些功法,完全可以不保大唐?”
梁建方慌忙擺手:“哪能呢。末將豈敢這么想。”
王衡說:“梁將軍,其實無論是道家的功法,還是玄通寶劍的威力,都只是在蠻荒的戰場上,或者在稀松平常的地方,才會顯露出來。玄通寶劍,如果我用它來保衛大唐的安全,它便有威力;如果我用它做別的事情,它的神奇之處便會蕩然無存。”
梁建方問:“為什么呢?”
王衡說:“當今皇帝,是注定的天子,在天子面前,不但玄通寶劍,戰場上所有的東西都只能發揮一般的威力。包括貔貅,如果回到長安城,就只是平常之物,一只畜生而已。唯有在這個戰場上,才會顯露法力。”
梁建方半信半疑。他不太相信這戰場上所見都是虛幻。不過如果王衡是在敷衍他,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梁建方接著說:“王副總管,吳王恪和他手下的那個子羨,前段時間不是一個生病,一個被關押了么?怎么這兩天又開始來回走動?如果繼續留著他們,恐生禍患。”
王衡說:“那也不能就結果了他們兩個的性命吧。我看暫時只能這樣。日后班師回朝,一切自會有公斷。”
梁建方說:“莫非要等到他們惹出事端來才能治罪。”
王衡說:“有些人不能動就是不能動。關羽還失了荊州呢,不照樣還是劉備義結金蘭的兄弟。”
梁建方說:“吳王恪豈能和關羽相提并論。”
王衡說:“但是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
這時,門外周智度和王方翼二位將軍求見。王衡讓衛兵請他們進來。二位將軍還未落座,又有人稟報,說李靜楓將軍和紫云道人他們回來了。王衡讓士卒請他們也到帳中來一敘。眾人進來之后,王衡和幾位將軍一看,李淳風竟然有膽量回來。王衡看著李淳風,面露怒色。他問:“李淳風,你還敢回來?”
李淳風說:“我當時發功,不是幫你,也不是幫賀魯,我只是想解開你們之間的爭斗。”
王衡冷笑一聲:“所以你就放跑了阿史那賀魯?”
李淳風言道:“說實話,我對這么打來打去,原本就有想法。戰場上殺人無數,視人命為草芥,是在造殺業。”
王衡說:“這些話你應該和你的道童們說。”
王衡命令梁建方和王方翼把李淳風抓起來。二位將軍將李淳風雙臂背過去要綁縛。靜楓見狀,上前阻攔。她抓住二位將軍的臂膊,對王衡說:“王副總管,李淳風是我答應不抓他,他才肯回來的。我不能失信于他。”
王衡說:“他擾亂戰局,我不抓他,軍法不容,也難服眾。”
靜楓說:“可是......”
王衡說:“不要可是了。你再替他求情我連你一起處置。”
李淳風本來是有道家功法的。可是他的雙臂被綁縛,無法發陰符。他的氣力也不能和二位將軍相比。士卒押著他走出帳外,他回頭大聲對王衡說:“別以為我是沖著你們這些行伍之人回來,我是為了我師妹。”
梁建方想,這個李淳風真是病得不輕。他這么一咋呼,把王衡至于何地。王衡畢竟是李靜楓將軍的夫君。他對王衡說:“王副總管,李淳風若再如此囂張,由我來整治他。”
李淳風被押解下去,關在一間帳篷里。王衡命人晝夜看守。誰敢放他出來,一并軍法處置。
李淳風在帳中,心神安定了很多。他習慣這種安靜無人打擾的環境。他開始席地而坐,將蠅甩子握在左手,搭在左臂的回彎處,儼然一副講經說法的道教老祖的模樣。他心中默念:圣人不必仙,仙人不必圣。
這是《抱樸子》中的兩句話。意思是,圣人不修仙,是命中無緣。不能因此就否定仙人的存在。他心想,塵世間總是有無數的血光之災攪擾道門中人的修習。
他正默誦葛洪經典著作中的詞句,卻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他心中一驚,向前方看去,發現一個身著黑衣,頭被黑紗包裹,面部也都被黑紗遮掩,只留下兩只眼睛裸露在外的人。他嚇得想站起來,卻是半蹲的姿勢,向后退,踉蹌著倒地,問:“你是何人?是怎么進來的?”
那人用壓低的聲音說:“李道長不必多問。我能進來,就能帶著你一起出去。你想不想逃脫?如果想,我這就帶你逃離這個地方。”
李淳風說:“你......我憑什么相信你?再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就算不走,王衡也不能把我殺了。”
那人冷笑一聲:“難道你不想恢復自由身?你可以隨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像你放跑阿史那賀魯一樣。”
李淳風問:“我的行事,用不著你安排。我又不認識你。”
那人說:“你是道家的人,如果你想平息戰亂,只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可以破壞王衡的計劃。”
李淳風說:“我不向著王衡,也不會向著賀魯。你讓我對王衡不利,我豈不是入了賀魯一伙。你休要在我這里蠱惑,快快離開。這軍營里藏龍臥虎,如果你被發現,我可救不了你。我現在自身都難保。”
那女人說:“你不想得到你師妹了?”
李淳風說:“真是小人之心。我愛慕師妹,只是想讓她平安無事,不一定非要據為己有。你還是快快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
那女人說:“道長既然如此冥頑不靈,我無話可說。只是你以后別后悔就行。”
李淳風說:“落子無悔,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那人往上跳出帳頂,身手似乎很高。李淳風滿眼迷惑,甚至有一絲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