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楓一聽,心好像被一把鋒利的尖刀剜了一下,那疼痛無比清晰。她之所以這么不想聽到王衡說要找真惜蕊,是因為她還愛著他。由于愛,才不想他身邊又多添任何一個其他的女人。
靜楓覺得想落淚又流不出來,想笑也發不出聲音,不知道是什么感受,總之是要暈厥的狀態。她扶住門廊旁邊的紅漆柱子,害怕王衡知道她在外面。藥幾乎要灑掉了。可是她盡量用兩手捧著盛藥的碗,跌跌撞撞走回王衡的房間,把藥放在桌子上,就又回到自己房內。
她抱起云昭,是因為被一種恐懼的心情所包裹,無法逃脫。她怪自己為什么如此脆弱,她怕她會支撐不住,又要逃離這個家。可是既已有了云昭,她怎么能繼續這么任性?
不,為了兒子,她必須堅強一點,即使日后王衡找到真惜蕊,或者又有了新歡,她也應該好好守著兒子過日子,不能因為自己的壓抑而讓云昭受害。
王衡并不知道靜楓在外面。他太專注,以至于耳朵和眼神都不太靈光。這兩天他甚至有些恍惚,覺得和靜楓在一起就像做夢一樣,不知何時美夢就會被驚醒。也許是源于母親對靜楓的微詞,也許是害怕真的失去她的心,總之他接著往下說的話,他必須說出來,即便是給自己死去的朋友李彥道來聽,他也不得不說:
“李大人,我一生自問為人處世還會替別人著想,能盡力孝順母親,對糟糠之妻徐氏也是盡量安撫。可是我唯獨對不起我真正喜歡的女人,就是靜楓。為了假惜蕊的陰謀能被戳破,我一直對靜楓冷言冷語,讓她深受折磨。其實我心里,比折磨自己還難受一萬倍。如今,我只能許諾,若他日找到真惜蕊,我成全她嫁給別人。我會為她選好佳婿,保管她一生平安順遂。但是我從今往后不想再納妾。我想與靜楓百年好合,至死不渝,否則一對不起我自己的心,二對不起靜楓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傷她很深,她一直在我身旁,規勸照顧,不曾離去。我若負她,就是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可惜這些話,靜楓并未聽見。
王衡許過愿,回到自己房中。家丁送來靜楓哥哥李俊德的書信,想明日到府上一敘。王衡這才想起,他的大舅哥還在褚遂良大人的書館里當差。那他當然得來。不但他來,褚遂良大人和其他官員,王衡也都想集體發動大家為程咬金求情。看來他接下來的一些天又有的忙了。
夜幕降臨,他卻很為難。他到底該去哪里?他走到門口,就又折回來,反復幾次。最終咬咬牙,還是先尊母命,去看望徐氏吧。
他來到徐氏房內,徐氏還是忍不住問他關于惜蕊的死。他含糊著應答,雖不是心不在焉,但面上一絲笑容皆無。徐氏十分懂事,知道王衡心心念念的人是靜楓。他們情投意合,佳偶良配,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夾在中間讓王衡左右為難。于是她推說自己最近染上風寒,身體不舒服,郎中說讓每日早些休息,不能有人打擾。
最后說:“將軍還是回去吧。”
王衡知道徐姐的心意。他是真心感謝徐姐的善良和善解人意。可是感情的事,不是靠賢良淑德就能解釋一切。徐姐再寬容體恤,他的心也很難放在徐姐身上。所以他有些歉意地讓徐姐好好休息,還說要派人去請郎中明日再為她診治。他又問過云逸的學業。云逸被徐姐叫到王衡的身邊,王衡摸摸孩子的頭,感覺孩子長得可真快,又長高了。他再次謝徐姐替他打點家中事務,終日操勞。徐姐對他說:“將軍你放寬心,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回到自己房中,他感覺徐姐真的就像他的姐姐一樣,他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再碰她。似乎那么做就是對他自己內心承諾的一種背叛。他站起來,心神不寧,根本無法上床睡覺。他怕被母親看見,自己又去找靜楓,讓母親對靜楓更加不滿意。
那該怎么辦呢?
唉,不管那么多了。娘終究是自己的娘,還有得解釋。大不了明日再對母親賠不是罷。
想到這里,他推開房門,腳邁出門外。
靜楓坐在搖籃前,眼神愣愣的,與她之前在水云觀里的狀態簡直一模一樣。王衡推門進來,她像看見陌生人闖進一樣,目光有些驚懼,表情也毫無喜色,根本不像昨夜剛剛恩愛過的樣子。
王衡看見她,感覺她任是無情也動人。無論是在戰場上一身戎裝,還是在梳妝鏡前一身薄羅窄衣,都是那么天生麗質,秀美端莊。他有時候真想對她說:你就是我找了幾生幾世才尋得的佳人。我滿眼滿腦子都是你。以后也再遇不到這樣的心上人。
可是他不擅于表達感情,也不想說話那么外露。
因為她已經是他的了不是么?雖然很多時候,她的心思他讓感到有些把握不住,但他還是很自信可以將她牢牢握在自己手心,拴在自己身邊。
所以,他從未對她真正說過什么熱烈的情話。
但她難道從他眼神中的驚喜,從他的擁抱,他的愛撫之中,都感受不到他濃烈的愛意嗎?
他不相信。
可是靜楓已經覺得他十分陌生,她已經很難信任他是一個可以專注于她的人。
只一瞬間,靜楓就回過神,站起來,對王衡說:“將軍,你喝藥了么?我見你不在房間里,就把藥放在桌子上了。”
他很高興靜楓關心他的身體,但是她的表情卻是冷的,甚至是有些僵硬的。
他便問:“靜楓,你不舒服么?”
靜楓說:“還好。我在廚房里為你煎藥,與徐姐聊了一會,她說她也染了風寒。你該在她房里陪她才是。”
他突然說:“我回來之后,都沒碰過徐姐。”
靜楓說:“那是你的自由,我又豈能干涉。”
他覺得靜楓的內心還是沒有為他打開。為了緩解這無言的尷尬,他走到云昭的搖籃邊,對靜楓說:“你看,咱們的兒子又長大一些了。再過兩年,也能滿地亂跑了。”
靜楓說:“是啊,小孩子,總是無憂無慮的。”
他問:“大人就一定永遠憂心忡忡么。”
她說:“你看看你自己每天殫精竭慮,夙夜憂嘆的樣子,就該知道答案吶。”
他一時沒想起其他話茬,便說:“明日你哥哥要來我們這邊,我想,我們三人在亭子里還是置上酒菜,聊一聊怎么替程老將軍求情的事,你看如何?”
靜楓說:“我哥哥要來,那我明日親自準備一下。”
她的眼中閃出一點活氣,或者說是一絲希望之光。否則,那眼神是冷淡的,更是灰暗的。雖然這冷美人那么令王衡著迷,他還是希望她能幸福一些,歡愉一些。
誰又希望自己身邊的愛人整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他說:“天色也晚了,我們早點安歇吧。”
靜楓為他寬衣,那寬厚的肩膀上,刻著戰爭留下的痕跡。她忍不住想問:“找到真惜蕊之后,你是否要與她成親?”
可是她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她覺得那太無趣,無滋無味,更是無聊。
心在你身上,自然不用去問。如果心若即若離,喜新厭舊,問這樣的話無非是在自貶身價。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她抱著他,臉背對著他,下頦搭在他的肩頭。
星光璀璨,月色朦朧,銀河宛如碎銀灑在深藍色的綢緞上。
他沒有看見她眼里流出兩行淚。
他以為他能用溫情將她的心暖回來。
王衡睡著了,而靜楓還醒著。她起身抱著云昭,這孩子十分聽話,一般不會哭,特別省事。她看看月色,回頭又看看王衡。
這個男人的樣子讓她愈發看不真切。
他與惜蕊相處那么久,付出那么多,竟然都是假的。他怎么能那么冷靜?是如何做到的?若他跟惜蕊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那誰又能猜到他對其他女人所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真情?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的腦海里閃過。她回想起王衡在幾年的時間里,是如何冷著她,如何在惜蕊面前袒護惜蕊,奚落她。
她哄一會孩子,將云昭又放回搖籃里,上了床,默默地躺在王衡身邊。她睜著眼睛,因為睡不著。她看著王衡的后背和胳膊,王衡在睡夢中將身體轉過來,對著她的臉。她看見王衡胸口上的淤血還沒有完全消失掉。頓時心中又生出一種心疼,一種同情。也許,他只不過就是為了能贏得這場戰役。
但是她真的感覺在將軍府上的生活太壓抑,讓她難展笑容。她對王衡的感情也被抑制住,如今就只剩下同情和關切。
她是愛他的。可是越是愛,就越不想再次受到傷害,就越想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