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王衡見靜楓背對著自己,不知道是睡著還是已經醒了。他真的感覺很舒暢。雖然與靜楓在一起也有欲望的成分起作用,但不可否認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他從未有和她在一起時的感覺。
人不是只靠欲望來維系對一個人的感情。片刻歡愉,無論對王衡還是對靜楓而言,都不是愛的證明。只不過由于愛靜楓,跟她在一起時,他所感受到的欲望更濃烈。他此刻是多么依賴這種因為愛而生發出的渴望。
是的,徐姐只是給他姐姐一樣感覺的女人。而惜蕊,由于在和她斗感情的時候,他異常清醒,所以一切事情都是呆板的,刻意的,其實沒有一點感情在其中,只有勝負成敗的算計。
他贏了惜蕊,卻險些失去靜楓。
靜楓此時也醒著。她知道王衡醒了,但并沒有回頭去與他說話。她心中在想:他和惜蕊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每天早晨也是這樣自然地就醒了,然后對惜蕊說一些情話呢?
靜楓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可是她在感情的問題上就是這么想不開。
她仍舊是背對著他爬起來。王衡把她摟在懷里,問:“你醒啦。轉過來我看看,今天有沒有笑。”
他扳過她的臉,仔細看著,心中愛意滿滿。
他拿起枕邊的衣物,去衣兜里掏什么東西。靜楓一看,掏出來的竟然是一個金貔貅吊墜,還用紅線編制成的細繩系著。
她問:“將軍,這是何物?”
王衡說:“你猜。”
她搖搖頭回答:“我不知道。”
王衡說:“這是那只貔貅變的。”
她驚訝地問:“真的?現在已經回到長安,西域的神魔之法還在?”
王衡回答:“已經不在了,否則貔貅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說完,他把這貔貅項鏈套在靜楓的粉頸之上。
靜楓看看他,說:“將軍要送給我嗎?”
王衡說:“這個貔貅頗有法力,它變幻而成的飾物也是護身符。你戴著它,可以保護你平平安安,我才放心。”
靜楓說:“那謝謝將軍了。”
待他們起身,穿戴齊整,一起來看云昭。王衡說:“靜楓,真的謝謝你,給我生了兒子。”
靜楓說:“你和徐姐還有云逸。他也是你兒子。”
王衡說:“我也謝過她了啊。但是她和你,在我心目中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靜楓心想:他在與惜蕊互相欺騙的時候,也對惜蕊說過類似的話吧。
想著想著,她不禁說出口:“這話你對惜蕊可曾說過?”
王衡雙手抓住她的上臂,說:“靜楓,惜蕊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我希望你也能放下。我對她沒有真情。我只對你有情,因為你對我也是情深義重。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忍耐和堅持,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我不會辜負你。”
可是靜楓卻說:“將軍,其實,我是想到水云觀里再住一段時間。云昭我希望你也能讓我帶過去。如果老夫人想云昭了,你再派人抱回來。反正有徐姐這個大好人,我也不擔心云昭在將軍府里會受委屈。你說行嗎將軍?”
王衡一聽急了,眉頭皺緊,立刻說:“不行!”
靜楓也急切地問:“為什么?”
王衡哪里肯讓她走。一則這樣老太太那邊再瞞不住,老人家對靜楓就更是印象差。二則他現在根本就離不開靜楓,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他怎么能再放手,怎么能讓她就這么再次離開自己。
他說:“靜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你要給我機會我才能補償你呀。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可以和我說,我會努力去做。如果你就這么走了,老太太那邊會對你成見更大,誤會更深!”
靜楓不知該如何為自己找理由,不知該如何辯解,只得說:“可是我是修道之人啊!你看現在,子虛師妹和純陽真人都已回去水云觀,我師兄李淳風也是留在西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四處云游,自由自在。我只是覺得,將軍府這個地方真的不太適合我。我求你放過我。”
放過?王衡心中不禁疑云密布。難道做輔國大將軍的女人就這么痛苦嗎?
他說:“靜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已經是我的妾室,而且還是云昭的母親。你不能如此任性,總想自由自在,不受束縛。你看看我不也是整日要受到各種牽制嗎?我能說不干就什么都撒手不管嗎?”
靜楓說:“你是你,我是我。”
王衡說:“好了,這件事以后再談。靜楓,你先梳洗一下,隨我去見我娘。”
靜楓知道在王衡這里沒得談了,他不會讓自己走。所以她不再幻想,也不再爭辯,坐在梳妝鏡前,一言不發地為自己梳妝。王衡就在一旁看著她,好像很怕她會像鳥兒一樣突然飛了似的。他覺得,靜楓梳妝時的神態真的就像他在古堡中見到的菩薩神祇一樣美好。他見靜楓不再鬧,以為她只是隨便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子,是在嗔怪自己之前對她不善待。所以他也沒多想其他,等靜楓梳完妝,便帶著她一起去拜見老夫人。
老夫人見了靜楓,又看看旁邊的徐姐。靜楓是抱著云昭,而徐姐則領著云逸。老夫人說:“靜楓,你跟隨我兒去邊關打仗,是很辛苦。但是現在已經回家了,你要多跟徐氏學一學,怎么料理家務,如何守住女人的規矩。而且你也得體恤你丈夫現在很勞累,要讓他多休息,不要和他一起熬夜熬到很晚才睡。”
靜楓只能說:“是,婆婆。”
王衡在一旁說:“母親,靜楓很照顧我。在邊關的時候都是她給我熬藥,伺候我的起居。回來之后,她也沒有耽誤過我歇息,也一直給我熬藥。昨晚是兒子接到她哥哥的一封信,說今日要登門拜訪,我才去她房里與她商量如何招待。”
老夫人說:“靜楓的哥哥,是大名喚作李俊德吧?他在褚遂良大人府上當差,差事也是你幫忙找的對不對?”
王衡說:“大舅哥那個人無論文采還是書法,都深得褚遂良大人賞識,才會留用,兒子只不過就是代為引薦一下。”
靜楓越聽越不是滋味,但是她不能多說什么。
老夫人說:“既然這樣,咱們全家就在一起用一回早膳。”
不一會,早膳準備好了。老夫人自然是坐在主位。她命王衡坐在她身左,徐氏坐在她身右。然后,又讓靜楓伺候大家盛粥和倒茶。
其實府上不是沒有丫鬟婆子。老夫人故意如此,是想讓靜楓學一學規矩。
王衡見狀,對老夫人說:“母親,兒子這幾日也沒什么事,還是我伺候您喝粥吧。我給你們倒茶,正好走動走動,否則這胳膊腿都不好使了。”
老夫人卻攔住他,不讓他動手。
徐氏也說:“婆婆,我平時伺候您伺候慣了,靜楓妹妹剛回來,身體還沒有養好,還是我來吧。”
老夫人卻執意讓靜楓伺候大家,為每個人盛粥,倒茶。
靜楓都一一做了。
吃飯時,老夫人又說:“靜楓,聽說你有個師兄叫李淳風,有一天晚上,我聽見府外有人吹笛子,后來有家丁告訴我,是他來找過你,你還出去和他說了好一陣的話。不知可有此事?”
靜楓聽罷,心中驚詫。這件事連王衡都不知道。她從來沒告訴過王衡。她以為府上的其他人也不一定會知道。可是看來正是應了一句話,沒有不透風的墻。
她說:“兒媳不記得曾有此事。”
王衡見狀,忙為靜楓辯解:“母親大人,那個李淳風我熟悉,他是一個渾渾噩噩的道士,平時說話做事顛三倒四。他還幫我打過幾仗。靜楓與他只是師兄妹關系。同門修道之人,平時有來往也是正常的。”
老夫人卻說:“兒呀,你這么說就不對了。婦人要有婦人的規矩,更何況是將軍的侍妾。若行為舉止不端,被下人或者外人看見,丟的是王家的臉面。”
靜楓實在是聽不下去。但是她不能發作,不能說任何話,只能硬著頭皮喝了幾口淡粥。
早膳用畢,下人過來收拾碗筷。靜楓始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府上這種氛圍她真的很難忍受。可是她想想王衡現在傷勢還沒有痊愈,她不能給他找事添堵,所以就一直忍耐著。
下午時分,李俊德來了。王衡親自到府門外迎接。李俊德向王衡抱拳行禮,王衡回禮。靜楓亦在旁邊。看見哥哥,靜楓面上的表情愉悅放松了一些,畢竟見到了自己娘家人。他們一路來到客廳,王衡問:“兄長在褚遂良大人那里任職,感覺如何呀?是否合意?”
李俊德說:“還好還好,多虧妹夫引薦。褚遂良大人的書法,那可是一絕呀。”
王衡說:“那就好,皆大歡喜。”
然后與李俊德談起關于程咬金被下獄的事情,與他說明,下次早朝,想與李績、褚遂良、上官儀大人等,為程咬金求情。希望李俊德與褚遂良大人先透一下口風。
李俊德當然滿口答應,畢竟他現在和王衡顯然是一派。
王衡說:“其實此事最大的障礙,是長孫無忌大人。”
李俊德說:“哦?長孫無忌會阻攔嗎?”
王衡說:“會。他早就想打壓異己,排斥李績大人和程老將軍。”
他們又聊了一會官場上的事。不覺下午飯已經準備好,被靜楓安排人擺在涼亭里。王衡便邀請李俊德到涼亭里用飯飲酒。他說:“兄長請。”
李俊德說:“妹夫請。”
王衡與李俊德在亭內落座,侃侃而談,從褚遂良大人的書館,談到西域的戰事,聊得甚是投機。
其實王衡對李俊德的重視和恭敬,是在給靜楓面子。然而在靜楓眼里,就更加地沒有希望。因為王衡越是如此,就表明她越是不能離開將軍府。
她無心去聽王衡與她哥哥的對話,眼前卻浮現出還沒去西域打仗前的一幕。也是在這座涼亭里,也是他們三個人,不同的只有當時惜蕊還在。她想起王衡斷袍發誓,要好好待她,可是惜蕊只派人過來跟他說了句肚子痛,他就拋下靜楓和大舅哥二人,慌忙而去。
那樣子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如果是裝出來的,那他可真是個有弄假成真道行的人。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
她真的很累。在西域打仗受的那些苦自不必說,又要盯著惜蕊,又要擔心王衡,又要被王衡訓斥、奚落。她忍受了太多太多。
她突然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十分不舒服。便借口要給王衡和她哥哥去沏解酒茶。
可是她剛剛站起來,還沒走幾步,就突然暈倒在地。
王衡和李俊德見狀,連忙上前抱起她,王衡見她面色蒼白,呼吸困難,手也是冰涼,心中焦急萬分,與李俊德一起,慌忙將她抱入離亭子最近的一個偏房里,放到床上。
王衡讓家丁火速去請郎中。他摸著靜楓的額頭,并不發燒,但他能看出她十分虛弱。他不停地在心里責備自己,為什么沒注意到靜楓這幾日不舒服。
李俊德也在一旁著急,連聲呼喚靜楓:“妹妹,妹妹,你怎么樣了?”
王衡看著靜楓,感覺心都要碎了。他知道,靜楓這幾年來承受的壓力太大。不是她有多么自私,總想一個人自由自在,而是在他身邊,她的心緒太壓抑,在感情上受到的傷害太多。
過了一會,靜楓醒來,王衡臉上露出驚喜和輕松的笑容,對她說:“靜楓,你醒了。真嚇死我和你哥哥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心疼。
靜楓看著他,慢慢起身,不知道要做什么。
王衡見她似乎是想下地,便用手臂攔住她說:“靜楓,你要做什么?想喝水我來喂你。”
靜楓不言語,還是像要下地的姿勢。
王衡仍舊是攔著她,半抱著她。
她突然就著王衡抱她的姿勢,趴在王衡的肩上大哭起來。然后又用拳頭使勁地捶打他。
“我恨死你了,......我恨你,......王衡,......我恨死你了!......我恨你王衡!......我恨你,啊嗚嗚————”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哀的情緒,在他的懷中大哭不止。
他一切都明白了。她說她要離開,是在拯救她自己。他若不讓她走,那才是真的自私,是要讓她的心從此死掉,再也不會復蘇,不會有一絲活氣。
一個向往自由的女子,的確不應該在這死氣沉沉的將軍府里空耗年華。
他也忍不住開始掉眼淚。伴著她的大哭,二人哭成一團。
第二日,王衡與李俊德一起,幫靜楓收拾好一切衣物和用品,讓她抱著云昭,用轎子抬著她,把她送到水云觀。她下了轎子,看這山間的綠樹蔥蘢,草木蒼翠,鳥兒嚶嚶囀囀,似乎高興了一點。王衡見她眼中放松的神色未曾很快消退。是的,這里才是適合她的地方。
種下的因,結下的果。對她一直以來的奚落和冷淡,沒那么容易被遺忘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