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br> “因為她們怕我會殺人。”</br> 話音落下,偌大的空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br> 安靜的房間里,談青檸清晰地聽到身后廚房傳來的抽氣聲。</br> 輕微的聲音里,害怕的情緒明顯。</br> 青檸的腦子“嗡”一聲,像當了機一般,肢體僵硬，瞳孔微微放大。</br>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緒，聲音發緊：“為什么這么說？”</br> 白津寒站在她對面,依舊是眉眼俊秀的少年模樣。原本平靜的眼神在談青檸的注視下漸漸變得暗沉復雜。</br> 到底是要坦白交代了嗎？</br> 他在心里嗤笑。</br> 果然,這一天還是會來的。</br> 談青檸握緊了手里的橘子,手心生出點點冷汗。她下巴微抬,等著白津寒的回答。</br> 兩人就這么對視了片刻。</br> 白津寒的手臂僵直，手掌握緊又松開，眼神逐漸從糾結變得平靜。</br> 他轉身,微微側頭留下一句話：“跟我來。”</br> 青檸頓了頓,抬腳跟了上去。</br> 留在原地的兩個阿姨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和焦慮。</br> “你說你,說這個干嗎？”蔣阿姨忍不住責備。</br> 原本情況都在逐漸好轉了，現在鬧這一出，也不知道會產生什么效果。</br> 安阿姨急得要哭了：“我哪知道他們兩個下來了啊？這下怎么辦啊？”</br> 白家的薪水給得很高,這也是她雖然害怕也愿意來這里照顧白津寒的原因。如果白先生知道了自己亂嚼舌根，這工作估計也保不住了。</br> 蔣阿姨唉聲嘆氣：“只能寄希望于小姑娘了。少爺都因為她去上課了。如果她能勸動……唉！”</br> 她重重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br> 不知道少爺會怎么說,如果照實說了,哪個正常的小姑娘還愿意靠近呢？</br> *</br> 樓上，談青檸的房間。</br> 兩人面對面而站。</br> 深秋的下午，天空陰沉沉的，冷風蕭肅。</br> C市明后兩天將迎來臺風暴雨天氣，今天已經隱隱有了風雨欲來的架勢。</br> 桌上的課本書頁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青檸動了動，想把窗戶關上。</br> “你知道我媽嗎？”少年的聲音成功讓談青檸停下了動作。</br> 她看向白津寒，仔細回憶：“知道啊，阿姨在明仁的療養院。”</br> 關于白津寒的媽媽陳嬈，青檸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因為白津寒綁架的事情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后來被送去了明仁的療養院慢慢調養。</br> 白津寒的嘴角抽了抽，聲音平緩地陳述一個事實：“在送去療養院前，她自殺過一次。”</br> 青檸的呼吸猛地一窒，脊背發涼。</br> 白津寒淡漠地敘述了事實。</br> 在那件事發生后，陳嬈的精神就時好時壞，患上了嚴重的情感性精神障礙。</br> 丈夫白舒楊忙于工作，出差更是家常便飯。時間長了，丈夫對陳嬈來說漸漸變得陌生。</br> 躁狂發作的時候，她將家里的東西瘋狂砸了一地，還對自己的丈夫動了手，將白舒楊的手臂劃出一道傷疤，血流不止。</br> 事后清醒過來，出身名門的陳嬈接受不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于家中自殺。</br> 幸好家里的傭人發現，將人及時送進了醫院。</br> 白舒楊心悸不已，也是因此才做出了送妻子去療養院接受住院治療的決定。</br> 青檸聽完，嘴唇微張著半晌回不過神來。</br> “可，可是這和你有什么關系？”青檸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地猜測，“她們害怕你也會這樣？”</br> 心理學方面的她不是太懂，但結合阿姨的話，她大體能猜出來。</br> “大概吧。”白津寒盯著她，眸光深深。</br> “可是這也沒什么啊。”談青檸莫名地松了口氣，在腦子里搜刮曾聽父母講過的話，“現代社會，十個有八個都有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br> “你不怕嗎？”</br> 青檸搖搖頭：“不怕啊。”</br> 白津寒輕嗤一聲，聲音冰冷如霜雪：“那如果加上我是反社會人格呢？”</br> “——不可能！”談青檸瞪大了眼睛，高聲反駁。</br> 白津寒眼睫一顫，向前幾步靠近青檸。</br> “為什么不可能？”</br> 談青檸身體僵硬，微微搖頭，細長脖頸被窗外的風吹得微涼。</br> 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br> “我覺得你不是啊。”她小聲說。</br> 白津寒低頭，一雙沒有情緒的眼睛盯著談青檸。</br> 青檸強撐著和他對視，直到眼睫承受不住地輕顫了下。</br> “你在怕。”白津寒語氣平淡地說。</br> 他站直了身體，語氣里有淡淡的自嘲：“你不用哄我，我習慣了。”</br> 他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br> “砰”一聲，房門被關上了。</br> 沒一會兒，一聲更響的關門聲在對面響起。</br> 青檸肩膀被震得一抖，渾身冰涼。</br> 看著已經被關上的房門，她的腦子亂糟糟的，各種思緒纏在一起，糾纏成一個網將她困在里面。</br> 她搖了搖頭。</br> 不對，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對。</br> *</br> 白津寒將自己關在房間，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再出來過。</br> 他雙手交叉擱在腦后，靜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作。</br> 當年那件事發生后，雖然他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家里人還是害怕他會得心理應激障礙，帶著他去看了心理醫生。</br> 那位中年女醫生看上去和藹，問得問題卻并不溫和。</br> 他雖然年紀小，也本能地對此感到了反感。</br> 他強忍著不耐和不適做完了心理診斷，以為就此萬事大吉。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只是個開始。</br> 他被那個中年女醫生診斷為有輕微的“社會反社會人格障礙”傾向，從此墮入了無邊的痛苦和折磨中。</br> 這件事只有白家人知道，并沒有告訴其他人。</br> 平時，他們對他的態度可謂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他是個易碎的玻璃。</br>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個驕傲且自負的人，這種對“恐怖分子”的特殊對待讓他覺得難堪且難以忍受。</br> 回到家是小心謹慎的對待，在學校還要面對各種流言蜚語。</br>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理逐漸產生了問題，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想過自殺。</br> 他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癥，但是他不愿去醫院看病也不想吃藥治療。</br> 這中間，爸爸白舒楊曾試圖讓他再去檢查一次，他言辭激烈地拒絕了。</br> 這幾年，他越發地沉默，從來也沒有和誰表達過內心。</br> 對于他來說，生活是一件無聊且無趣的事。</br> 抑郁癥發作的時候，他更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折磨。</br> 前段時間，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靜靜等待一個了結。</br>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一個談青檸。</br> 談青檸是他灰白生活中唯一的顏色。</br> 他第一次體會到，除了痛苦和平靜以外的情緒。</br> 喜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br> 他會因為談青檸的一個動作心里泛酸，也會因為她簡單的一句話就由酸轉甜。</br> 他會高興，會緊張，會嫉妒，會生氣。</br> 臉頰會紅，心跳會快，手心會出汗，嘴角會上揚。</br> 他對此新奇新鮮又欣喜。</br> 他甚至開始查一些心理學的資料，試圖了解更多原本非常排斥的事物。</br> 可是沒用了，談青檸她知道了。</br> 唉，怎么會覺得自己可以擁有正常人的生活和感情呢？</br> 白津寒自嘲地想。</br> 談青檸可能是上天借給他的，現在他要還回去了。</br> 剛剛在談青檸的房間，那句瀟灑的“分手”就在嘴邊，可他終究還是沒忍心說出口。</br> 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舍不得。</br> 他等著談青檸開口，不管是親口說還是微信說，都可以。</br> 白津寒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br> 從天色陰陰到日暮西山，再到夜幕降臨，星月交輝。</br> 臺風前夜，秋風呼嘯，花園樹草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br> 白津寒聽著窗外的風聲樹聲，莫名想到了周一那天，他湊到談青檸的耳邊，正好聽到她輕聲誦讀“桂影斑駁，風移影動”。</br> 她白軟細嫩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粉，一雙眼睛常年帶笑。哄人的時候，聲音是刻意放輕的柔。</br> 不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卻好像已經過了很久。</br> 桌上的手機響過幾聲又恢復了安靜，白津寒沒有理會。</br> 這個時候，不是爸爸就是談青檸的信息。</br> ——他都不想看。</br>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br> 白津寒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沒有出聲。m.</br>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做。</br> 自己最難以啟齒的被完完全全展露在談青檸面前，他對這個自己都不堪，更不要說談青檸了。</br> 果然，敲門聲停了。</br> 白津寒肩膀微動，吐了口氣。</br> 下一秒，一聲輕微的推門聲響起。</br> 他聽到身后的少女輕聲問：“我發你的微信看了嗎？”</br> 白津寒沒有動作，聲音僵硬：“沒有。”</br> “沒有啊。”談青檸走上前來，思忖著措辭：“你要不要看一下——”</br> “不要！”白津寒倏地站起身來，轉身面對談青檸，語氣急躁不堪：“不就是要分手嗎？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了。”</br> 談青檸腳步一頓，抬頭怔怔看著他。</br> 白津寒見她愣怔，心情越發躁郁，忍著心里的難受，厲聲道：“反正也沒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正好合你的意！”</br> 談青檸不知道他是怎么誤會成這樣的，連忙解釋：“我沒有要分手啊。”</br> 白津寒的表情頓時一愣，閉上嘴巴，目光沉沉地看著她。</br> 青檸被他看得羞臊，干脆別開眼將自己的手機拿出來。</br> “你之前看的醫生肯定有問題。我查過了，人格障礙的判定條件之一是要求滿18歲。你那么小，性格都沒有成形，他怎么能下那個診斷呢？”</br> 青檸低頭劃開手機屏幕，打開微信遞到白津寒眼前。</br> “我還咨詢了心理科的叔叔，他說即使是幾年前，這個診斷肯定也是不合理的。而且，他也說了，你的情況根本就不是人格障礙——”</br> 談青檸抬頭，見白津寒眼神暗沉，里面翻滾著她看不懂的情緒。</br> 她心里一沉，慌忙解釋：“你是不是怕我暴露你的信息？你放心，我沒有和他說是你，就說是我的一個同學。”</br> 白津寒喉頭滾動，手臂肌肉僵直，脈搏跳動劇烈。</br> “你那時候看的醫生是不是有——唔！”</br> 他再也按捺不住，將還在困惑中的少女單手摟進了懷里。</br> 談青檸的臉重重碰到了他的胸口，貼著微涼的外套，喉嚨發出悶悶的一聲“唔”。</br> 下意識要離開的動作被人用力按了回去，肩膀處的重量倏地增加，腰和背被一雙手臂禁錮住，緊得她發痛。</br> 白津寒俯身，下巴壓在談青檸細弱的肩膀，兩只抱著她的手臂收緊再收緊，恨不能將她嵌進身體。</br> 大概在聽到談青檸說“不分手”的時候，他一直繃緊的弦就斷了。</br> 血液從心臟沿著四肢百骸四處亂竄，熱得近乎沸騰。</br> “不分手？”他聲沙啞地問。</br> 窗外影影綽綽的樹影在談青檸眼前搖晃，她垂下眼，伸手在白津寒的背后輕拍了幾下。</br> “嗯，不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