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的名作《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相信很多人都讀過：“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蓱z白發生?！?/p>

借助這一闋壯懷激烈的豪放詞，名為“的盧”的馬進入了漢語的日常經驗世界。當然，三國時期與赤兔齊名的“的盧”馬也廣為人知。據《三國志·先主傳》裴松之注引《世語》曰：“備屯樊城，劉表禮焉，憚其為人，不甚信用。曾請備宴會，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備覺之，偽如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騎的盧走，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的盧乃一踴三丈，遂得過。”

這個故事因為《三國演義》的進一步鋪排而深入人心。《三國演義》第三十四回《蔡夫人隔屏聽密語劉皇叔躍馬過檀溪》中寫道：劉表“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知是張武之馬，表稱贊不已，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蒯越對劉表說：“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張武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眲⒈碛谑怯謱ⅠR還給了劉備。

的盧馬“妨主”之說出自伯樂《相馬經》，但原書已佚?！妒勒f新語·德行》篇中講過一則東晉名士庾亮的故事：“庾公乘馬有的盧，或語令賣去。庾云：‘賣之必有買者，即當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后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孫叔敖是楚國名臣，年幼時曾經在路上遇到一只兩頭蛇，當時傳說凡遇兩頭蛇者必死無疑，孫叔敖生怕后人再遇到，遂殺而埋之。庾亮即效仿孫叔敖，不愿將的盧馬賣掉，以免妨害他人。南朝學者劉孝標注引伯樂《相馬經》曰：“馬白額入口至齒者，名曰榆雁，一名的盧。奴乘客死，主乘棄市，兇馬也?！?/p>

伯樂乃相馬名家，金口玉言將的盧馬視為“兇馬”，從而坐實了“妨主”的名聲。但的盧馬到底是什么顏色？伯樂語焉不詳，僅僅說此馬額頭上有白色，一直延伸到口齒。有這種特征的馬很多，比如“月題”，額頭白色如月形；比如“的顙”，“顙（sǎng）”是額頭，也是額頭上有白色；比如“白顛”。這種類型的馬后世俗稱“戴星馬”，顧名思義，額頭如戴星星。那么，的盧馬和它們的區別在哪里？又為何以“的盧”為名呢？

先說“的”。原來，“的”是“旳”的異體字，讀音為dì，明亮的意思，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解釋說：“旳者，白之明也，故俗字作的?！苯庹f得很清楚。因此凡額頭有白色的馬一概命名為“的”。

再說“盧”。“盧”的繁體字是“盧”，《說文解字》：“盧，飯器也。”“盧”的字形就像將虎頭放進有足的器皿中熬煮，用虎頭來代表可供食用的獸類，因此“盧”的本義其實就是炊飯器。清代學者徐灝解釋說：“盧為火所熏，色黑因謂黑為盧?！币惨虼恕氨R”引申而為黑色，比如黑色的弓稱“盧弓”，黑色的箭稱“盧矢”，戰國時期韓國的名犬色黑，稱“韓盧”。人的瞳仁是黑的，也稱“盧”，西漢揚雄所作《甘泉賦》中有“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的句子，“清盧”即形容眼珠明亮，黑白分明。

綜上所述，“的”為白，“盧”為黑，“的盧”就是一匹額頭上有白色的黑色駿馬。但這種馬為什么“妨主”，伯樂卻沒有解釋清楚；相反，劉備還仰賴的盧馬救了性命，因此，說它“妨主”，是對的盧名馬的最大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