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羅韌的住處,還有兩個房間亮燈。</br> 一個是鄭伯的,飯館的店面選定,接下來要忙的一大把,格局規(guī)劃、裝修建材、布置風格,樣樣都要操心。</br> 他拿著筆在紙上勾勾畫畫,收銀臺自然是放最顯眼位置,廚房應該避開大堂,留一道上菜通道。哦,對了,還得預留個洗手間的位置,畢竟人有三急,客人不用,自用也是必要的。</br> 另一個亮燈的……</br> 是羅韌隔壁的房間,也就是存放兇簡的房間。</br> 除了那個魚缸之外,房間里多了桌子、椅子,單人小憩的沙發(fā),可擦白板,固定的可定時自動照相機,儼然是辦公室的模樣。</br> 羅韌把一萬三畫的幾張圖按照順序貼到墻上,退后兩步,皺著眉頭去看。</br> 線索還是太少,理不清楚,只覺得云遮霧罩,心里有個聲音說著就此罷手,但又有個聲音在好奇:后面的幾根會是什么情形,又會帶出什么樣的圖畫呢?</br> 看了一會之后,他轉身面向對墻,那里,他已經貼了一張大的中國地圖,函谷關、小商河、合浦五珠,都用紅色圓頭的摁釘摁上了,每個摁釘,都有白色的線和其它的相連。</br> 也只不過連成了一個狹長的鈍角三角形。</br> 身后咔嚓一聲拍照輕響。</br> 電腦上有自動相片傳輸提示,羅韌過去坐下,點擊載入拼接。</br> 每天,幾乎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燈光效果下,拍攝同樣的一張照片。</br> 現在,一共六張,一字排開。</br> 人眼可辨的差異畢竟有限,但是經由數碼記錄,這樣并列著比對之后,有些細小的差別就變的分明了。</br> 不管是兇簡還是環(huán)繞一匝的那只鳳凰,顏色都在消褪。</br> 一萬三說的沒錯,這事,還沒完。</br> ***</br> 一萬三也沒睡著。</br> 他在上鋪坐著,就覺得心里煩,但煩什么,自己也說不清。</br> 曹嚴華在下鋪數錢。</br> “三百,三百二,三百四,三百四十五……”</br> 然后就是鋼镚的聲音。</br> 一萬三抓著上鋪攔邊,探頭下去看他。</br> 曹嚴華一點也沒察覺,一張張鈔票擼的平平,鋼镚按大小,碼的齊整。</br> “曹胖胖,數來數去,就這幾張,數絕望了吧?”</br> 曹嚴華奇道:“我為什么要絕望?我希望多的很呢。”</br> 他掰手指頭,一項項列出佐證。</br> ——“我打兩份工,聚賢樓一份,酒吧一份,過兩天就發(fā)工資了。”</br> ——“吃住都在酒吧,張叔不收我錢,省了好些開銷。”</br> ——“我跟我妹妹小師父學武,前途一片光明……”</br> ——“紅砂妹妹在幫我賣珍珠,就算只分五分之一,也是不少的錢呢……”</br> ——“錢拿來投資鄭伯的飯館,我就是一個小股東了!”</br> 他把攤開的錢收攏起來,嘴里念念有詞:“我為什么絕望,一天比一天好,比以前當賊的時候好,以前雖然錢來的快,但是心里慌,看見警察就想跑……”</br> 一萬三嘆了一口氣,躺回床上,拉上被子。</br> 上下鋪吱呀吱呀響,曹嚴華抓著攔邊站起來了,露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br> “三三兄,我要說你兩句。”</br> 一萬三斜他:“說什么?”</br> 曹嚴華說:“你這個人,就是太作。沒有作的命,偏有作的病。”</br> md,“作”這個字兒,是用來形容男人的嗎?</br> 一萬三怒了,抽起腦袋下頭的枕頭想去砸曹嚴華,哪知曹嚴華眼疾手快的,老早蹦下去了。</br> ***</br> 羅韌前一晚睡的遲,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宅子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br> 洗漱了下來,在一樓客廳看到鄭伯留的字條。</br> ——我去忙飯館的事兒,聘婷送在酒吧。</br> 正看著,手機里來了信息提示。</br> 拿出來一看,是微信群里的,木代發(fā)的,特意的他。</br> ——我有點事,過兩周再回去。</br> 兩周?</br> 真是越發(fā)過分了,羅韌咬牙。</br> 消息又進來,問他:“行嗎?”</br> 羅韌回了一句。</br> ——不關我的事,我又不認識你。</br> ***</br> 羅韌先去酒吧。</br> 上午的酒吧比較清閑,聘婷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本攤開的書,羅韌在外頭看了會,先還以為她在看書,后來發(fā)現不是。</br> 她在用鼻子翻書。</br> 很努力的,秀氣的鼻子蹭著書頁,看起來,能自得其樂一上午,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頭發(fā)上,亮閃閃的。</br> 羅韌推門進來。</br> 曹嚴華大叫:“哎呀,我小羅哥來啦!”</br> 羅韌白他一眼:“鬼叫什么。”</br> 他在聘婷對面坐下。</br> 曹嚴華懷著同情過來給他上咖啡:“小羅哥,群里的信息我看到了,節(jié)哀順變啊。”</br>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咖啡上完了,他還不走。</br> 羅韌覺得奇怪:“還有事?”</br> 曹嚴華笑容可掬:“小羅哥,你仔細看我,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嗎?”</br> 有嗎?</br> 曹嚴華挺胸,收腹,下頜一收,脖子上三疊肉。</br> 羅韌失笑:“曹胖胖,你是癔癥了嗎……”</br> 話沒說完,有人從后頭,蒙住了他的眼睛。</br> 輕功一定很好,走到他身后他都沒察覺,羅韌的身子驟然一緊,左肘一彎,正要狠狠后撞,忽然心念一轉,瞬時間全卸了力。</br> 他的唇角緩緩彎起。</br> 木代說:“你猜我是誰啊?”</br> 羅韌沒說話,陽光很好,照的人身上暖暖的。</br> 過了會,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放下,說:“小姐,大家不是很熟,放尊重些。”</br> 木代笑起來。</br> 吧臺那里傳來炎紅砂的聲音:“我能出來了吧?能了吧?”</br> 又有一萬三不耐煩的聲音:“出去出去,擠在這,事都不能做。”</br> 看來是一早就都回來了,串通起來作弄他呢。</br> 羅韌也不理會木代,先看從吧臺蓋門下彎著身子往外鉆的炎紅砂:“怎么跟木代一起過來了?”</br> “投資啊,不是要開飯莊嗎?”她手里拿了袋薯片,嚼的咯吱咯吱的,“爺爺讓我上心,說一旦做了,就得認真做,不能玩票。聽曹胖胖說,店址已經選好了?”</br> 羅韌點頭:“離著這不遠。”</br> 忽然想到什么,問一萬三:“你在這里久,知不知道有家店叫《奩艷》的?”</br> 一萬三說:“知道啊,店主很漂亮,從來不帶眼看人的。”</br> 木代說:“可不,我每次去,她都不搭理我的。”</br> 羅韌看她:“她不搭理你,你還去?”</br> 木代說:“當然,就去。她把客人分三六九等的,我這樣的,入不了她法眼。她膈應我,我就去膈應她,每次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就是不買。”</br> 羅韌有些哭笑不得,女孩兒的想法都這么稀奇古怪嗎?</br> 一萬三問羅韌:“怎么著?她對你很客氣?”</br> 算是吧,羅韌不知道該怎么答。</br>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火眼金睛啊,看得出我小羅哥是金主。我妹妹小師父和三三兄已經被淘汰了,紅砂妹妹,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啊?”</br> 他躍躍欲試的,想看看那個不帶眼看人的店主怎么把他和炎紅砂歸類。</br> 炎紅砂說:“走!”</br> 兩個人就這樣殺過去了,都是閑的。</br> 店里一時安靜下來,木代抱著羅韌的胳膊,問他:“還好嗎?”</br> 羅韌毫不客氣拿掉她的手:“空間,給點空間。”</br> 木代笑的收不住,低頭抱住他的腰,腦袋埋在他胸口抵啊抵的,羅韌開始還想作勢板著臉把她推開,后來就舍不得了,過了會摟了摟她,輕聲說:“聘婷看著呢。”</br> 其實聘婷才不理會這些,自己翻書翻的起勁,鼻尖都快蹭黑了。</br> 木代這才坐起來,給他講去炎家的事。</br> 炎紅砂如何如何膽大,真的把炎九霄的死就這樣瞞下來了;炎老頭對她的保鏢工作很滿意,兩萬塊,一分不少都打到她卡里,還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采寶……</br> 羅韌心里咯噔一聲:“采寶?”</br> 木代其實沒打算這么早說,誰知道說著說著說漏嘴了,她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我之前跟你提過的,紅砂家里,是世代采寶的啊。”</br> 羅韌說:“這我知道,但是,一起去采寶是什么意思?”</br> ***</br> 采寶這種事,是見者有份,參與的人越多,均攤的就越少,所以一般都嚴格控制人數,像炎家這種家族作業(yè)的,更加不會把旁人帶進來,如果不是炎九霄“失聯”,炎老頭大概也不會考慮木代。</br> 炎老頭話里的意思,這趟采寶穩(wěn)妥的很。</br> 那口寶井是炎老頭早些年跟人搭伙的時候發(fā)現的,因為寶氣盛,起了私藏的心思,暗暗記下地理方位,跟誰都沒說。再者,采寶這一行,收官的一票相當重要,收敗了不吉利,所以采寶人一般都會預留一口寶井不采,留著最后一票完美收官。</br> 羅韌問她:“地方在哪?”</br> “只說在云南,具體地點不能外露,說是采寶人的規(guī)矩。”</br> 具體地點不外露,那就是說,他也不能跟著了?</br> 羅韌輕輕笑起來:“你已經決定了?”</br> 木代讓他笑的有點沒底,想了一下,說的很認真:“我覺得我可以決定我自己要做的事,但是我會聽你的意見的,合理的我都會聽。”</br> 對話好像有些嚴肅了,連聘婷都感覺到了,她鼻子還貼在書上,眼睛滴溜溜翻著看兩個人。</br> 木代能有自己的主意,是件好事。</br> 羅韌想了想:“你要做自己的事情,我是不反對的,但是,有個要求,你去哪、在哪,我得知道。”</br> “我可以信得過紅砂,但我信不過炎老頭,也信不過你們要去的地方。萬一發(fā)生意外,我不能第一時間知道,也不能去救你,這種情況很可怕。”</br> 木代垂下眼簾不吭聲,似乎在想他的話。</br> “我知道,炎老頭不讓泄露具體地點,可能是怕人家貪他的財。你可以轉告他,我還真不稀罕他的那些石頭。”</br> 末了,他捏捏木代的下巴:“你如果問我的意見,以目前的情況,我是反對的。不過,決定你自己拿,我反對了,你也可以去。”</br> ...</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