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的怨憤過后便是極致的冷靜。
溫蘿在等待那個意料之中的答案時,甚至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些被自己遺忘到腦后的事情。
說起來,她的傘和剛買的醋好像落在不知道哪層樓梯間了,也不知道保潔有沒有清理走,等把人應付走了再去失物招領處找找看……
然而,溫浩孺對于溫蘿的指控卻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迷茫地說道:“什么放鄭謙城進小區?我聽說了你談戀愛的事,昨晚就收拾行李準備今天來燕京看看你了,根本沒接過門衛的電話啊。”
溫蘿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抿了抿唇:“我今早走的時候特地去問過,他們說就是給你打過電話后才放人進來的,不是你還能是——”
話說到一半,溫蘿突然反應過來。
是啊。
溫家除了溫浩孺,就是保姆和鄒明韻以及她的一兒一女。
那不是他還能是誰?
顯然溫浩孺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臉色逐漸難看起來,低頭去翻手機。
通話記錄里空蕩蕩一片,并沒有門衛的電話留下的痕跡。
溫蘿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騙他,那就是有人接了電話同意放鄭謙城進來,然后又把通話記錄刪了。
溫浩孺一轉方才義正詞嚴的態度,變得沉默起來。
家里除他之外能碰他手機的,就是他的妻子,和兒子女兒。
溫蘿如今也意識到自己錯怪了溫浩孺,溫浩孺對這件事并不知情,也并沒有明知道她曾因為這種事受過傷害,還一無所覺地再次傷害她。
可是......
看著面前沉默以對的男人,溫蘿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輕笑將溫浩孺驚醒,看向溫蘿那雙肖似羅佩英的眸子又慌忙躲開,眼神閃爍著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蘿蘿......你放心,這件事爸爸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甫一開口,溫浩孺的聲音艱澀地連自己都有些認不出來,但很快,他的聲音便正常起來,帶著一種虛有其表的堅定,似乎是要向溫蘿、或者說向他自己證明什么。
溫蘿卻垂下了眼睛。
一定是因為剛剛午覺睡一半就被吵起來的原因,她現在頭也疼眼睛也疼,身子骨頭更是疲倦腐朽的厲害。
她累了。
溫蘿轉頭看了看墻上的鐘,站起身來,嘴角彎起了習慣性的弧度:“我知道了爸爸,您還有別的事嗎?我送送您。我想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上班。”
溫浩孺但凡不傻都能聽得出其中趕客的意味,方才張羅起來的表面一下子被戳破,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最后只是啞聲。
溫蘿沒有容他拒絕的想法,已經往門邊走了兩步,轉頭看向溫浩孺,看他站起來的瞬間,挺直的背似乎有些佝僂,一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
他年紀確實也不小了,她都二十四了,他如今也年過五十了。
可是這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溫蘿近乎是有些漠然地想到。
跟她是沒什么關系的,也輪不到跟她有關系。
溫浩孺走到門邊彎身穿鞋,穿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來的目的,遲疑了一瞬,還是抬頭。
只是如今的底氣比剛來時還要不足了。
“蘿蘿,你那個男朋友......怎么沒看到他?”
“哦,他啊,”溫浩孺這么一提醒,讓溫蘿想起她還有男朋友這么一事,淡聲道,“他工作忙,中午不回家?!?br />
“哦,”溫浩孺點點頭,“哦?!?br />
他還遲疑著想要勸溫蘿兩句,男女朋友還沒結婚就同居是不是不太妥當,萬一男方家里因為這件事瞧不起她,萬一那男的趁她不防備起了什么壞心思,萬一......
最終這些話都沒有說出口。
溫蘿把溫浩孺送到電梯口,溫浩孺沖她揮了揮手:“別送了,快回家吧?!?br /> 溫蘿便順從地停下腳步。
紅色的數字跳動著,電梯馬上就到了。
“下午還要上班,中午別不吃飯,多吃點?!睖睾迫娉聊艘粫海_口叮囑道。
“嗯,我知道。”
“你和你那個男朋友......如果想定下來了,什么時候帶回來給爸爸見見。”
“......好?!?br /> “......”
“......那,爸爸走了?”
“嗯,爸爸再見,路上注意安全?!?br />
溫浩孺邁進電梯時,又回頭看了溫蘿一眼。
她站在原地,見他回頭,揚唇笑了笑。
一個站在電梯里,一個站在電梯外,中間像是隔了無數層薄膜,無形無狀,卻給人感覺格外清晰。
電梯門緩緩闔上,那道清瘦的身影逐漸在眼前消失。
溫浩孺猝不及防地低下頭,鼻子一陣酸澀,眼眶有了些濕潤的痕跡。
————
溫蘿目送著溫浩孺離開,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轉身往家走去。
進了門,把溫浩孺穿過的拖鞋拿去水池邊洗好,晾干等著收起來。
茶幾上紙杯里的水沒喝多少,摸了摸杯壁已經有些涼了,把水倒掉杯子扔掉。
布藝的沙發被坐得有些褶皺,要扯平一些,不然時間久了褶子就不好處理了。
還有什么......
中午了要吃飯了,不對,她吃過午飯了,今天跟梁斯珩一起吃的。
哦,還有之前要換洗的衣物沒洗,地也有幾天沒拖了。
忙忙碌碌出了一身汗,溫蘿累得喘了口氣,拿著浴袍走進浴室。
熱水兜頭灌下,溫蘿仰著頭,茶灰色的長發緊貼在裸.露的皮膚上,忍受著水壓在臉上造成的細微的瘙癢。
不知是從哪一刻起,心里筑造起的高聳的圍墻和層層防線驟然崩塌,浴室里除了流水濺到地板上的響聲和熱水器運轉的細微轟鳴聲,漸漸響起輕微的、藏在嘈雜的聲音中不甚明晰的泣聲。
溫蘿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支撐著墻面的手臂有些無力,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的雙腿。
水流的噴濺聲慢慢模糊遠去,像是從天外傳過來的聲音,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總覺得自己此時像是被割分成了兩半,外面的殼子哭得無比可憐,只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碎了去。
但內里的精神卻是異常的清醒冷靜,冷眼觀望著那個把自己和眼淚藏進水里的人,毫不留情地想著。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呢?
你是第一天才知道這個現實嗎?
你可能重要,但遠沒有他們現在的家人重要。
你只是一個婚姻失敗被放棄的棄子罷了,還以為自己是曾經那個愛情的結晶嗎?
來到這個世界時你就是赤.裸.裸的自己一個人,從始至終你不都只是自己一個人。
這些事實,你不是十幾年前就知道了嗎?現在才來哭什么?
溫蘿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腳下花紋精致的瓷磚。
洶涌不絕的眼淚早就跟熱水混為一體,不分你我。
是啊,他們不是在她幾歲的時候就讓她認清這個現實了嗎?現在在哭什么呢?
可能是哭自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傻子吧,一次兩次不夠,再下一次給了她關愛還是要心軟昏頭,然后再一次被當頭棒喝。
難道非要他們開誠布公地告訴她:“是,溫蘿,對我來說你就是沒有我現在的家人們重要,看見你只會讓我覺得愧疚,只會讓我想到你身上還流著他/她的血,提醒我我有一段多么失敗的過去。你只會給我帶來負面情緒,而不是任何開心快樂的感受,憑什么還要讓我愛你、心疼你?”
難道非要這樣,她才會徹底死心嗎?
那她也太不體面、太不知廉恥了。
想著想著,溫蘿竟是忍不住被自己幻想出來的畫面逗笑,扯著嘴笑出聲來。
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溫蘿撐著墻壁從地面上爬起來,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把澡洗完,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頭發從干發帽里拆了出來,溫蘿也懶得用吹風,就拿梳子梳順以后披在肩上等著自然干。
手機上有一個未接電話,是梁斯珩打過來的,她剛剛在浴室里沒有聽見,想必是問她怎么樣吧。
溫蘿猶豫了一瞬,動了動手把那通未接來電的提醒劃掉,微信給他報了個平安,沒有再撥回去。
剛發泄了一通,如今她坐在空曠的客廳里,竟不知該做點什么。
低頭看著手機花里胡哨的界面,溫蘿懸在屏幕上方的手指遲疑片刻,點開了好久沒碰過的大眼仔。
目光所及是滿滿當當的消息通知和私信提醒,看著眼花繚亂,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和真實感。
前段時間的風波熱鬧了一陣兒,就又跟之前一樣慢慢平息下去,沒了波瀾。
置頂和最新一個帖子的最新回復都是各種各樣的花式催更和問候。
「綠綠你怎么還不開新!我等到窗外的樹葉都掉了,生產隊的驢也不敢這么歇」
「綠綠你再不寫新文我就要去你家門口上吊了!」
「不開文就算了,好歹先放個文案給我們解解饞啊嗚嗚嗚,你不攢預收的嘛?你是不是不想要收藏了!」
「文也不開,預收也不放,甚至微博都不發一條,謝邀,我關注的不會是個假號吧」
「......」
溫蘿一條一條地翻著看下去,心里若有若無的涼意似乎就這樣被漸漸驅散。
打開一旁的平板看了一眼,下一本新文的劇情線大綱早就已經整理好了,主角和各個配角的人物小傳寫得滿滿當當,可能需要的相關文獻資料也都整理好放在一個文件夾里,隨時等著用。
只是最重要的主角的感情線部分還是一片空白。
溫蘿刪刪改改編輯了一條微博,點擊發送。
@綠墻上的綠蘿:新文已經在籌備中啦?。ㄐ盼遥奶?jpg)最晚年底,一定一定開文!
帖子一發出,點贊評論立刻瘋漲了起來,溫蘿沒急著去看,退了出來點進私信,一條一條看過去,看著粉絲或催更或關心或傾訴的信息,一條條回起來。
沒回幾分鐘,一個視頻通話突然插了進來,溫蘿無奈,點擊接通。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姜歲的大嗓門就順著電流傳了過來。
“什么什么什么,我看見微博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瞎了,你這個萬年鴿子精竟然主動要準備開文了???”
溫蘿表示自己十分委屈:“我哪里是鴿子精了......反正不寫文也閑著沒事干,定個日期逼自己一把,趕緊給自己找點事兒做嘛?!?br />
“嘖嘖嘖,真是天邊下紅雨,”姜歲嘖聲道,“誒那你兒子女兒的感情線咋辦?。磕阌徐`感了?”
“......你不會把大魔頭給拿下了吧?!”
“哎呀都什么跟什么,”溫蘿忍無可忍,出聲打斷姜歲的臆想,“靈感當然有了,也不枉我又是寫日記又是總結經驗搞了那十好幾頁紙呢?!?br />
姜歲將信將疑:“就這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能總結出什么東西來?你倆又不是天天黏在一起?!?br />
溫蘿有些不服氣,嘩啦嘩啦地翻著自己的筆記本。
她明明有不少心得體會呢。
“那怎么說,你準備就這樣完事兒了?后面就不準備再跟他接觸了?”
提起這個,溫蘿也有些遲疑。
她自認為通過這幾天的經驗,她已經有點開竅了,后面自己再琢磨琢磨好像也不是不行。
而且溫浩孺那邊,她現在也完全可以自己應付了,大不了過年回家如果他問起,就說不合適分手了,然后演的受情傷難過一些,讓他短時間別再惦記給自己拉紅線。
只是這樣唯一不妥當的就是,她不可否認,這段時間梁斯珩在各方面都幫了自己很多,對自己無可挑剔的好,甚至......
甚至自己受傷的時候,也是切切實實在他那里尋到了慰藉的。
她現在這樣用完就跑,就算沒欺騙到他的感情,是不是也太不厚道了些?
姜歲敏銳地察覺到溫蘿有了點退縮的意思,但還有強烈的她自己或許都沒意識到的動搖,眼睛一亮,勸說道:
“你寫那點兒東西好干嘛,感情這種事本就是細水長流循循漸進,有了點苗頭又不影響我們繼續乘勝追擊是吧?!?br />
溫蘿聽著姜歲喋喋不休地勸告,心中本就不堅定的想法愈發搖搖欲墜。
終于,在姜歲說得都有點口干舌燥的時候,溫蘿一拍桌子,下了決心,沖姜歲討好地笑了笑:
“好歲歲,你那邊有沒有梁斯珩的課表呀?”
姜歲嘻嘻一笑:“弄個課表還不輕輕松松,包在我身上好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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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上午,下課鈴響起后,梁斯珩便意外地在階梯教室外看到了溫蘿拿著紙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