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姨娘,絨姨娘?世子喚你過去呢。”
外面傳來雪鶯的聲音。林容予聽到陸汲要她過去后心中猛地一驚。上次病秧子找她,還是喜鵲告發了馮夫人送她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么這一次,是不是病秧子發現了她做的事!
林容予咬著下唇,她緊緊抓著那一柄雕花木梳,思量著等會怎么應付陸汲。
“絨姨娘,快點啊,世子讓你現在就過去。”
林容予向外看了一眼,輕聲道,“好,我等會兒換好衣服就去。”大不了,就算陸汲發現,也只會將她和馮夫人撇的更開,就算更壞一點,無非是將她逐出鎮國公府罷了。
林容予喝了一盞涼茶,換了件雪青色的夾棉妝花披風,這才緩緩向前院過去。
出了后罩院,林容予臉上的凝重復雜一掃而盡,立刻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無辜模樣。她剛剛特意上了點粉,看起來面色蒼白了幾分,額前碎發凌亂,盡顯憔悴之態。
陸汲見到她時,立刻就被她這滿目憂愁之態吸引住了。陸汲轉了轉手上的紅玉扳指,若有趣味地挑眉,“怎么,絨姨娘看起來夜里沒睡好嗎?”
“是啊,妾身日夜思念世子,如何能睡好……只是世子久不見妾身,今日突然傳見,妾身還以為——”說著,她眼里的春水快速匯聚,清亮的眸子滿是水光。
“以為什么?”陸汲慵懶地伸了伸胳膊,看著她的眼光帶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審度。
“以為妾身又做錯了什么事,惹得世子不喜……”林容予聲音哽塞,如同被打碎了的鈴鐺。
“嗬!你既然思念我,卻又怕見到我。”陸汲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這就是你說的日夜思念我嗎?”
“我……”林容予恨不得立刻拿起旁邊桌案上的茶盞當頭澆到他的臉上。
“你看看這個……”陸汲遞給她一張請柬。
“世子這是?”林容予摸著那一封燙金的華貴墨綠色請柬,心中不可思議。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陸汲伸手示意她坐在對面的交椅上。
“但是世子不是說若我安守本分,將來就放我出府做一個良家女子嗎?若是帶我出去的話豈不是……”豈不是讓人都以為她是陸汲的妾!將來還怎么當她的良家女子。
“怎么,你不愿意?”陸汲語氣微沉,眼里閃過一絲寒光,“那看來你整日里說的是日思夜想全是忽悠的話語。你嘴里根本沒有一句實話。”還輕挑、孟浪,每次對他說著令人作嘔的話,其實都是違心的。
“我,我愿意!剛剛妾身只是有些轉不過來彎兒了,世子前段時間還那樣說,妾身整日都擔驚受怕。這不,突然世子說要帶妾身去赴宴。妾身這是高興糊涂了呢!”說著,她笑盈盈地看向陸汲眼睛里仿佛全是柔情蜜意。
陸汲抬眸一掃,迅速轉移視線。他輕扶了扶額頭,這黏糊糊的目光真讓他不適應。他只是帶她出去,幫他擋桃花罷了。將來放她出府,定也不會虧待她的。
林容予欣喜若狂,同時也留有余悸。還好病秧子沒有發現她去了幽市,否則與他又是一場惡戰。
“世子,不若這樣,令妾身過來貼身伺候您吧。”林容予裝模裝作,既然如此,再讓她惡心他一番。
本以為陸汲會立馬拒絕,不想他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微瞇著狹長的鳳眸,勾指挑起她的下頜,漫不經心地笑著,“說說看,你打算怎么伺候?”
“我……我為世子端茶遞水!服侍世子沐浴更衣、給世子紅袖添香……夜間溫席……”林容予被迫仰視著他,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好了。
“打住,你回去吧。這些我都可自己完成。”他放下她的下頜,嚴肅道,“該承諾你的我還是會做到的。”
他院子里的喜鵲,雪鶯,崔洛他們都認得。帶她二人出去定然不行。所以借這個現成的侍妾過去,打消他們的疑心。陸汲凝視著剛剛林容予坐過的地方,無奈的抿了抿唇。
帖子上寫的是二月初一,差不多還有半月多,和陸汲一起去赴宴的事還不急。林容予趁著得空去了城南的安明山莊。
趕車去城南得一個時辰,所以她先和門房說去城南看一種特殊的藥材去了。然后提前在城里買好了藥材,等回去若是病秧子問起那也有得交待。
林容予今日穿的是一身雪青色的襦裙,外面罩著象牙白得褙子。她拔下發髻上的白玉簪,滿頭青絲盡數如墨般披散在身后。
她看見一縷垂在胸前的青絲,眉間夾雜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愁與委屈。一朝從江南富商千金淪落到賣身進國公府給病秧子沖喜的侍妾,在外人眼里,甚至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再是純粹善良的少女,而且一位柔弱嬌媚的侍妾。
就在半年前,給父母阿兄辦喪事時,她還抱著沈伯母哭得混天暈地呢。再見故人,她僅有的自尊不允許她以一個卑微的侍妾身份來見曾經的朋友。
林容予給安明山莊的門房通報后,她站在灰白的石敢當前靜默不語。今日,她再一次用上了林容予這個名字!
門開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過來迎她。林容予記得,這是安明山莊的管家陳伯。那老者先是向她恭敬行禮,而后道,“林姑娘,老爺和夫人聽說你來了,都在前廳里等著呢。”
林容予答謝,她思忖著,安明山莊消息靈通,定然知道了江南商會改朝換代的事。但此刻,沈伯父不但沒有懷疑她的身份,還派他看重的陳伯過來迎她。林容予會意,忍不住鼻子一酸。
可是她明白,現在整個林氏只剩她一個人了,就算天榻了,她也不能哭,不能倒下。
她穿過連廊,見到前院里的幾棵白梅,一時有些恍惚。兒時,父親帶著他和阿兄來安明山莊拜訪沈伯父,她那時年幼,見白梅甚是好看,就折下一支樹杈。卻不料最后竟因為這一支梅花和沈妹妹起了沖突,阿兄兩邊怎么勸都沒勸住。
沈妹妹說那是她兄長用做藥材的,都被她給毀了。她還不以為意,認為就是一支梅罷了,定是沈玉琳騙她,最后兩個人都哭著說對方的不是。阿兄兩邊勸兩邊哭,最后還是沈家兄長出來帶走了沈玉琳,這一朝鬧劇才算結束。
最后結果竟是,沈遲玉為了防止妹妹折梅花,特意騙她說做藥材。沒曾想沈玉琳沒折梅,到最后被她折了!還辜負了沈遲玉的一番苦心,欺騙了沈玉琳的一顆真心。
林容予深深嗅了白梅暈染滿散的芬香。將近十年了,那時新栽的白梅如今早已長大發杈,樹干都長成了盆口般粗壯。
風雨連廊走到盡頭,前方就是安明山莊的前廳了。林容予壓制住激動又痛苦的心情,一步一步踏進了前廳。
沈卓明剛端起茶盞,見林容予進來了,來不及喝一口熱茶,趕緊放下起身過去迎她。
林容予見狀,慌忙制止住沈卓明起身的動作。然后俯身給沈卓明還有他身旁端坐著的婦人行禮。
“沈伯父、沈伯母安好。”
沈卓明的看著她,面上的愁容愈發深重,“侄女這一路以來,定是吃了不少苦吧!”他看向她,暗自嘆息自責,“都怪我,當初沒有考慮周到,獨留你一個人在揚州……好在蒼天有眼啊!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也無顏面對錄卿兄!”
“沈伯父不必自責。您看,”林容予眼里淚光閃閃,“容予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林容予輕微試擦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當初伯父也有苦衷的,若是直接照拂侄女,恐怕那些人又該給伯父潑臟水了。”
“伯父伯母對容予的好,容予心領了。容予在這里謝過沈伯父,沈伯母。”
“好孩子,你受苦了。”沈卓明的夫人余氏道,“如今你住在哪里?既然來了,不如就住在我們安明山莊吧。”
“是啊,安明山莊內安全。你留在這我們也放心啊。”沈卓明眉頭緊鎖,聯想到錄卿的女兒竟然被林家旁□□樣欺負,他就心中懊悔,不忍心看林容予獨自一人在外漂泊,“侄女啊,先這樣,你先住下來,江南的情況有些復雜,一時半會也不好解決的,等以后得空了我再和你說。”
林容予明白,這其中之意就是沈家不便插手她林家之事。不過她也理解,她今日來此的目的也并不是讓安明山莊幫她復仇。
“伯父,伯母的好意容予心領了。現在容予在京城過的還好,不過今日來確實有事想拜托伯父伯母。”林容予當下又彎腰向二人行禮。
沈卓明眸光一滯,他看了身旁的余氏一眼,余氏抬起眼簾輕微示意,“侄女你說,不過有些事,伯父怕是也愛莫能助啊。”他提前向她說好,事關江南林家的事他不會插手,那里涉及到江南織造局,和宮里掛鉤。
“京城東市維德坊長安街,有一家鋪子因著犯了事,被官府封了。估計再過一段時間會放出來重新開盤。我來此,也正是為這事。”林容予抬眸,眼眸中滿是堅毅和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