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為了母親大人安心，我也不愿意受這樣的苦。待了幾天天，我便餓得不行，長老吩咐不能吃十分飽，否則打坐就無用了。身上的道袍呢，我亦覺不舒服，總不如平日里的衣裳。想到此處，我心里又覺得發悶，用了許多方法平靜下來，卻每每會由此想起楚湘。

　　那日烈馬驚魂，她驚慌失措，卻依然有心護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忽而又想起兄長與楚湘的事情，只覺頭腦發脹，四肢酸軟無力，感覺就要暈過去。

　　“秦滄止、滄止，”忽然有人用力搖晃我的肩膀。

　　可是我十分疲倦。

　　此人見了，使了更大力氣，不斷喊我，“靜兒、靜兒……”

　　我努力睜眼看她，卻看不真切，“何事？”

　　“靜兒，你張嘴，把這個含下。”

　　鬼使神差，我含下那顆藥，冰涼的刺激感，令我清醒過來。

　　眼前人竟然昭陽郡主。

　　“你知道你剛才暈過去了嗎？”她疑惑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對她說，“多謝郡主賜藥。”

　　她眉頭緊皺，“怎會這般嚴重？我帶你回宮里治，宮中太醫總比你們外面尋得好，而且也有藥，你們找不到的都有。”

　　她何時變得這么親切？分明前些日子，還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我看她這副樣子，忽然想起大夫說我此次昏睡是因為撞了頭，想來郡主是知道了個中緣由，心中愧疚。

　　“謝郡主關心，只需靜養幾日便好。”

　　“是我推了你，”昭陽說，“我不是故意要推開你，只是……”她說得極小聲，我聽不清她到底說什么，卻想起那天冒犯了她。

　　“對不起。”原來我從始至終沒有向她道歉。

　　“那算扯平了。”昭陽有些不滿。

　　我只好轉開話題，問她：“這里荒山野林，旁邊又是瀑布，您怎么來了？侍衛宮人都去了哪里？”

　　“他們在山下。”昭陽轉過身，背著我坐下。

　　“快回去吧，您是金枝玉葉，要小心些。”我看著她瘦小的背影，不由得擔心起來。出云觀在洛都郊外，距離洛都城里，有半天路程。而且這樣的荒山野嶺，她獨自走上來，徒添危險。

　　她聽了我的話，也不回我一句。我只好走到她跟前，蹲下正要勸她，卻見她簌簌落淚。

　　“郡主，怎么了？”我有些語塞。

　　她聽我這么說，哭得更厲害了，隨之把頭埋在腿上。

　　“別哭了，您要是怕下山的路，我帶您下去。”我安慰她。

　　這一回哭的比剛才更厲害了。看著她不時抽泣，我很是慌亂。

　　“郡主，對不起，是我錯了。”我竟然不能說服一個十四歲的少女。

　　只得說：“我并非撞了頭才生病，大概是我自己思慮過多，耗費了元神。你應該也聽到別人怎么說的，真的就是想了很多事。”

　　昭陽聽了抬起頭，雙眼通紅，滿臉都是淚痕，一邊抽泣一邊說：“別人都說你是短命的。”

　　“那應該還是可以多活幾年。”我聽了這話，覺得有點好笑。現在想來，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過分，我竟然半點不惜命。

　　昭陽愣住了，眼淚卻簌簌地落。

　　“怎么了？你告訴我，我再也不說了。”我嘆了口氣。

　　“你怎么”，昭陽抽噎，“可以、只多活幾年？”

　　“那我會活長久一點。”

　　她聽了才有些安心，“那你為什么要想那么多？”

　　“凡人自然多煩事。”我輕聲說，“我家里的事，南方的事，大秦的事，不都是要想的么？”

　　“大秦與你有什么干系？你家只是我家的掛名親戚。”昭陽終于不哭了，很是正經地問我。

　　“我們是大秦臣子，理應要拱衛大秦天下，再者這不僅僅是你家的天下，也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南方不僅僅有璞、越、詔三國，還有眾多小部落，如果要經略南方，便一定要安定他們。”

　　這是我之前寫的南方三國要略，父親曾上書給鎮國公主，只是國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錢，所以一直未得答復。而未來一年，鎮國公主再不下決定，就要錯過最好的機會。想到此處，我也忘了身在荒山野嶺，忍不住說下去。

　　“前朝雖說統一了南方，可是實際上任由當地土司統治管理，賦稅土地這些方面朝廷難以插手。你可知我們現在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璞、越、詔從兄弟國鬧成仇敵，此謂之天時；我們南方駐軍整理成形南方地勢圖，此謂之地利。大秦國富民豐且軍隊威猛，此謂之人和；未來三年，南方無事。可是三年后，大秦不能一舉破了詔國，從而順勢擊破璞、越兩國，便會錯失良機。這個機會當真是百年一遇。”

　　我越說越興奮，忽然想起自己還身在出云觀后山，便不敢再說了。

　　“對不起，無端說這些。來吧，我送您下山。”

　　“這是你自己想的嗎？”昭陽卻不怪我。

　　“也不全是，只是在南方多年，與三國都有交手，自然能知道一點他們的事情，再想想我們大秦，就能想出些事情來。”

　　“你便是想這些想得頭疼？”

　　“偶爾會疼。”

　　“那我可以喊你作靜兒么？”

　　這個要求有點過分。我分明年長她兩歲，而且好歹掛名親戚，用得著這般看不起我嗎？

　　“靜兒，”她忽然喊道，我反應不過來，便答她，“怎么了？”

　　“那就是答應了。”昭陽咯咯地笑起來，她模樣還未長開，卻也標致可愛。

　　“好吧。”我只好答應下來。

　　“我喜歡聽你說這些。”昭陽忽然立住，拉著我的手，“并不覺得悶。”

　　“那便好，你理應多看多學。”

　　她聽了，一下子甩開我的手，“你就是個臭道姑，滿嘴說著煩人的話。”

　　真是無辜。我順道勸學，竟然還得了罵。

　　昭陽一臉不情愿地從懷里拿出一個錦盒，命我拿著，又說：“你要是暈，就含一顆，這是宮里做的藥，能吊命。”她又不放心，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要我低下頭給她看看是撞傷哪里了。

　　“后腦勺。”我只好蹲下讓她看一看。

　　她仔細看了許久，這里摸一下，問我疼不疼，那邊戳一下，又問我難不難受。其實早就不疼了，可我要是不明確哪里疼，她就一直戳我頭皮。最后只好隨便指了一下，說后腦勺右邊疼，她才不戳我。

　　我轉過身，差點又把她撞倒了，她晃了一下，最終撞我懷里。幸而這回不推我了，不然這樣的地方，保不準就要撞上石頭。想到此處，我不由得大笑。

　　“我們怎么老撞倒對方？幸虧這回沒事，下次真要當心。”

　　“知道了！”昭陽很是生氣。她作勢要站起來，可是我原本就不適，哪里有她反應快。

　　我還半蹲著，她一起身，我便碰到了她唇邊，只是很輕的一下，像羽毛掃過，應該難以感覺到，可能也沒碰到，只是距離比較近。

　　昭陽捂住嘴，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隨即耳根發紅。

　　“我頭暈，不知道剛才是不是？”我也不敢說下去，繼而說，“我送你下山，你走后面，我走前面，可以嗎”

　　昭陽哼了一聲。我只好慢慢走在前面，而她跟在身后。老天爺，半個時辰后，終于獲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