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未至,收到兄長來信,南方剿匪事宜增多,他難以如期而至。
母親自從聽了那白云觀長老批的鴛鴦譜,一時半會也不著急兄長的婚事,但暗地里總想與楚家多走動。
趁著踏春時節,母親約了楚家祖母一并到陳園去。
陳園是洛都最大的園林賞景處,還留有打馬球的場地,京中貴子趨之若鶩。
楚湘那天著了一身水綠色的衣裙。人群中,我只看了一眼,就留意到她的身影。她也注意到我,巧笑倩兮,那般怡然自得。
也曾見過許多佳人,或善文,或喜歌,更有英姿勃發者,可是與楚湘相較,竟然都少了這份自得。
“沒想到你也會來這些地方。”楚湘對我說道。
“陪著母親來的。”我連忙解釋。
她聽了便笑,“你既然不喜歡,何必委屈自己。”
我還未回話,她的好姐妹們紛紛上前,好奇地看著我。
“這便是上清候家的二小姐。”楚湘向眾人介紹道。
一個女子立刻上前拉著我的手,開心地說,“思瑤與錢娘子的畫像,就是出自你手?可否幫我們畫一幅?”
其他女子聽了,也紛紛求畫。我想定是思瑤那廝對外說去的,想必那天去鮮花樓,她不止給郡主娘娘行了便,還給自己的生意做起了招攬來。我故意問道,“是哪里聽來的消息?”
“思瑤說的,她說一幅畫五十錢。我們還看了畫,真真是極好的。”其中一人解釋。
一旁的楚湘聽了,啞然失笑,輕聲說,“你拒絕便是。”
我如何拒絕,幾個女子拉著我到一邊去,又連忙吩咐侍女準備紙墨筆硯。
母親遠遠瞧著我被拉去,還莞爾一笑。
“我們四人,一人一幅,聽說你只需看一遍即可,那可要看真切點呢,小神童。”一個褐衣女子好奇地看著我,打趣著說。
楚湘聽了,連忙制止她,“芙姐,你們別說笑,靜兒不似我們這般愛打鬧。”
芙姐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說,“還真是不經逗,我才說了幾句,臉都紅了。”
洛都少女豪放不羈,只不知如今是否依然如此。我被她笑的臉紅,只好說,“已記住模樣,一會便好。”
她們卻都不信,紛紛坐在我旁邊,爭著要看我如何下手。我只好鋪開四張紙,掙了這點銀子。上清侯府不缺錢,我可極度缺錢。何況洛都每幾日便有新出的話本雜記,導致花錢如流水。
不一會兒,我就完成了幾幅畫像。她們對我這點雕蟲小技嘖嘖稱奇。
“果真厲害。”芙姐看著畫,又看看我,“就是去了男子堆里,恐怕也能排得上名號了。”
“秦妹妹才不用和那些邋遢漢子比較,她長得這般好看,我見著都喜歡,何必貶低了自己?”另一個女子一邊看畫一邊說。
我趁著她們嘰嘰喳喳討論,悄悄退了出來。楚湘跟著我,一并到了馬球場邊。
“下次見了思瑤,我替你教訓她。”楚湘忍俊不禁。
“也不必教訓她,我今天一下子賺了二百錢,說起來都是托她的福。”我提著錢袋說。
楚湘正要回話,忽地就聽到一聲駿馬嘶鳴。我兩人往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匹烈馬拋下了人,正朝我們奔來。它快如閃電,一路奔襲而來。我正要把楚湘推開,她亦拉住我的手,來不及反應,馬兒身體一下子將我撞到,兩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靜兒?”楚湘被我壓著,語氣驚慌,“可有傷著?那馬是否撞到你了?”
幸而那馬只是側身撞到了我,不然后果難料。
楚湘的身體很軟,我貼著她的臉,還能感受到她的溫熱。
“靜兒?”楚湘抱著我,嚇得落淚。我還能聽到她的心跳。
“沒事。”我正要拉著她起身,隨即只見滿天星星,瞬間便當場倒地。
不知做了多少個夢,都是看到一個少女在做衣裳。她一直坐在同一個位置,低著頭,我怎么都看不清楚她的模樣。我努力要靠近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靠近,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我似是見到她了,是楚湘,可是來不及說一句話,我便醒了。
“靜兒?”母親大人喊我。
我想說話,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身體似乎也動彈不得。
大夫上前看望我,與母親大人說:“小姐是否撞傷過頭部呢?”
母親大人一聽,便慌亂起來。她總是這樣子,平日里都是我與父親做決定,這個時候真是苦了她。
“我看那馬是撞得后背,怎么就撞到頭了呢?”母親絮絮叨叨。
“夫人,下官剛剛檢查過了,并無骨折。”大夫解釋,“小姐雙瞳渙散,后腦有鼓包,又昏睡不醒,似是頭部受傷。此次烈馬被烈馬撞倒,恐怕是因此引發了舊患復發。”
我唯一撞傷了頭的那次,便是在鮮花樓。我摔倒在小郡主身上,她慌亂將我推開,我撞到了一旁的靠椅。那時候看小郡主受了驚嚇,我也不留意自己受了傷。想不到如今卻發出來了。
實在太累,我又睡過去了。之后醒醒睡睡,服了許多藥。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我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我餓了。”
平兒喜極而泣,慌忙把大夫、母親都叫進來。
胡吃海喝了一頓,我才有了力氣。
母親看著我這副樣子,直跟我說:“我們明日就回恒昌。才回來兩個多月,你都昏過去兩回了。別人不心疼,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心痛。我不管他皇帝老爺子要做什么,明日就回去。”
“母親,小病消災,大病解困。您莫要這么說。”我勸慰她,“等事情辦妥,我們再回去便是了,這樣子來去匆匆,我也吃不消。”
聽了這話,母親大人才安心下來。
世人多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我十六年華,人們還不能把玩笑開全,便只能拿慧極必傷來說事。
適逢回京兩月余,我便出了兩次事故,漸漸地,大家都說我是個短命鬼。按照他們的說法,我認為極有道理。
六歲能作詩,八歲會寫文,十二歲可上書,十四歲一封書信退敵兵。聰慧過頭,勞心費神,容易早逝。
我說這樣的話,并非自認神童,而是自十二歲起,我總是頭痛,每每完成一件大事,便要睡上三天三夜。
至于作詩作文,那些都是假的。我再讀一遍那些作品,自己都難以讀完,所以這些作品絕不能見人。要是流傳于世,我真恨不得自己從未生在這個世上。
這樣的謠言,其實本沒什么好擔心的。母親大人聽了,卻氣急敗壞,帶著我到出云觀去,叫天尊娘娘好好看看我這個干女兒,叫她保佑我此生無病無災。
長老見了我,淡淡說,“是驚了魂。”由此便讓我在此住上半月,叫我安心做半月小道姑。說罷,又讓母親回去,并說下三不準:第一不準派人看望我,第二不準送吃喝,第三不準留婢女小廝。他的意思是,唯有這樣才能讓我好好打坐,修復元神。
母親大人含淚哭著回府去。長老便立刻命人帶我去換上一身道袍,又吩咐我在后山好好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