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br> 因為枯坐了一下午,易淮川所有的工作、會議都壓在了晚上。</br> 等他看完爺爺,從軍療院回到易家老宅時,已經凌晨一點了。</br> 工作的勞累與心理上的壓抑,讓他覺得十分乏累,也沒顧著吃點東西,匆匆洗漱完就睡了。</br> 他睡眠質量一向很差,梁思思跟他在一起時,他聞著她身上小雛菊的清香味,常常入眠很快。</br> 梁思思走后,他入眠一天比一天難,這會也沒指望真睡著,只想閉眼緩解一下疲勞。</br> 燈關上,整間臥室陷入深度黑暗里。</br> 茫茫黑夜里,所有的感知變得更為敏感清晰。</br>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易淮川似乎聞到了梁思思身上小雛菊的清香味,從若有似無到越來越濃郁,他的理智越來越薄弱,最后陷入了沉沉的夢里</br> 入眼的,是富麗堂皇的別墅客廳,客廳很大卻安靜,空無一人。</br> 易淮川環視一周,覺得莫名熟悉,當他的目光落在一扇半開的門上時,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極度的不安漸漸籠罩在他全身。</br> 不用走近,易淮川便清晰的知道那是一間浴室。</br> 下意識的,他知道只要推開門,就有不好的事在等著他。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漸漸朝浴室走去。</br> 一步兩步,鞋子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聲響,在空曠安靜的別墅里顯得突兀,又讓人無端生出緊張。</br> 易淮川站在浴室門口,輕輕推開門。</br> 白色基調的寬大浴室出現在眼前,但他一眼望見的,是白色浴缸里那一池鮮紅的水。</br> 鮮紅的浴缸里,一個身穿白紗裙的女人斜躺在那,烏黑的秀發垂落下來。</br> 角度原因,他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慌亂不安如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胸口傳來沉悶的疼痛感。</br> 這個畫面好像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但無論怎么努力,他都記不起女人的臉。</br> 他壓住沉悶疼痛的胸口,往前走了兩步,直至女人的臉完完全全呈現在他眼前白皙干凈,即便閉著眼,依然秀美清麗。</br> 是梁思思!</br> 她垂在浴缸里手腕,鮮紅的割痕刺眼奪目,叫易淮川的心臟驟然一停,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br> 疼痛與窒息感將他緊緊包裹,易淮川沖浴缸里一動不動的女人喊:“思思!”</br> 女孩睫毛掩著,一動不動,像個漂亮卻殘敗的布娃娃。</br>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拼命擠壓,易淮川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br> 她撲向女孩,再次大叫了一聲:“思思!”</br> 這一次,他話音剛落,便猛然驚醒。</br> 睜開眼,臥室里一片黑暗,他只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br> 慌張無措,像剛剛陷在夢境中的自己。</br> 易淮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感受到滿身冷汗,還有未散的恐懼。</br> 他又做了這個夢,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的夢。</br> 只是夢里的人不再是母親,變成了梁思思,跟他母親一樣,非要而且已經進了娛樂圈的女人。</br> 夢太逼真了,易淮川良久都未能回神。</br> “少爺。”</br> 門外,陳管家在敲門,應該是聽到了他剛才那聲呼喊。</br> 易淮川醒了醒神,打開臥室燈,將床頭柜上的涼水飲了大半杯,緩了緩情緒,才沉沉發聲:“沒事?!?lt;/br> 門外傳來陳管家離開的聲音,易淮川卻沒再躺下,他閉眼揉了揉眉心。</br> 鼻翼間小雛菊的清香味還在,他心有余悸地睜開眼床頭柜上,應該是陳管家安排的助他睡眠的香薰,小雛菊味的。</br> 易淮川順手將剩余的涼水全部澆在香薰上,直至再也沒有新鮮的味道散出來,才平復了急速喘著的胸膛。</br> 再次閉了閉眼,內心的慌張與恐懼并未消散。</br> 他拿起床頭的手機,沒猶豫,調出梁思思的電話撥了出去。</br> 嘟嘟幾聲后,冰冷的機械音提醒他:“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暫時沒人接聽……”</br> 易淮川沒放棄,重復撥打,得到的結果如同上次。</br> 易淮川沉沉的目光落在已經通話自動結束的手機屏幕上,沒過幾秒,他打開微信界面。</br> 還未點開與梁思思的聊天界面,先被右下角“發現”圖標上的小紅點吸引了視線。</br> 自從看過梁思思的朋友圈后,他就屏蔽了微信里所有人的朋友圈,此刻出現紅點,只有一種可能梁思思發了新的心情。</br> 易淮川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個紅點上,他輕輕挪動手指,點開了最新動態。</br> 梁思思確實發了新的朋友圈,是她一貫心情加圖的方式。</br> 只是,與以往的“開心”或“不開心”不同,她這次發得心情程度加重了,是“好開心”。</br> 離開她以后,什么事能讓她好開心?</br> 成功進圈,表演成功,還是接了新戲?</br> 易淮川不喜歡猜測,他直接看向那張寫著答案的配圖燈火通明的餐廳里,梁思思與蘇曼曼頭挨頭靠在一起,沖著鏡頭笑著。</br> 她笑起來很美,不似飾演夏青青時如紅薔薇一樣的張揚,卻有種安靜如白薔薇的獨特魅力。</br> 易淮川的拇指輕輕在女孩臉上摩擦了下,細膩溫柔,眷念深情。</br> 他目光深沉如海,所有洶涌的情緒都掩蓋在平靜的表里,讓人看不懂,也猜不透。</br> 直至他看到了照片的角落</br> 相比兩個姑娘靠近鏡頭的臉,角落里的人影著實難引人注目,他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靠在椅子上,手里端了杯紅酒,帶著點笑意,閑適慵懶,卻溫情。</br> 那雙盛滿柔情的眼睛,落在梁思思的身上,企圖心顯而易見。</br> 是蘇程!</br> 乍一看清蘇程,易淮川便覺得心口猛然一窒。</br> 明明知道蘇程是梁思思的老板,而且在場的還有蘇曼曼,但他的內心還是急速涌現了憤怒、嫉妒、難受,甚至羨慕的情緒。</br> 有那么一瞬,易淮川忽然又想起當初在王至新的片場,梁思思看他的眼神。</br> 失望、悲傷,蒼茫一片,如落過一場大雪的冷冬。</br> 那時他氣梁思思不聽話,明明他明令禁止她進娛樂圈,她還背著他偷偷去演戲,結果還是梁心恬的替身。</br> 失望、氣憤、不屑,諸多的負面情緒累積在一起,讓他失了理智,像是懲罰,任由她去演替身。</br> 那天回到半山墅,他不是很懂為何梁思思會無緣無故沖他發火。</br> 而現在,他懂了。</br> 因為她愛他,卻未從他這里得到回應,還受了委屈和傷害。</br> 如他現在一樣。</br> 因為在意,讓他在看到這張圖時,心情復雜,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諸多表層的情緒退卻后,唯有心痛久久盤旋在心間。</br> 梁思思不接聽他的電話,卻“好開心”的跟蘇程在一起共進晚餐。</br> 易淮川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再次撥打了梁思思的電話。</br> 還是一樣,沒人接聽。</br> 他別開頭,緩了緩情緒。</br> 瞥見剛剛被他澆滅的香薰時,他目光猛然一沉,心中的異樣頓時消散,直接調出一個他自接手易氏集團后,再也沒打過的電話。</br> 這一次,沒讓他等多久,電話很快被人接聽。</br> 即便是凌晨一點多,那人的聲音依舊清晰沉穩:“易總?!?lt;/br> “思思在哪?”易淮川沒跟人寒暄,冷聲質問。</br> 對方輕笑了聲,語氣揶揄:“易總這是在問我要人?”</br> 易淮川只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周身氣勢冷冽鋒利,像即將出竅的重劍,讓人不寒而栗。</br> 他用沉默回應。</br> 只是很可惜,對方并不買賬。</br> 兩兩僵持,電話里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窒息的沉默彌散開來。</br> 像武俠劇中的高手過招,不動一招一式,意念中的兩人已經刀光劍影。</br> 良久,易淮川垂下眼眸,連周身的氣勢都斂了起來,像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戰而敗。</br> 他語氣很低,仔細聽,還有些頹敗。</br> “是?!彼馈?lt;/br> 他認輸,因為想知道梁思思是否安然無恙,他第一次向爭鋒相對了十來年的敵手低了頭。</br> 易淮川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讓電話那頭的蘇程也怔忡了瞬間。</br> 片刻,蘇程又輕笑一聲,還是他特有的成熟嗓音,只是帶著輕嘲與狠厲:“易總是覺得,我會告訴你?!”</br> 易淮川懂了。</br> 沒多想,他主動切斷了電話。</br> 握著手機,易淮川自嘲一笑,是他因為著急失了理智,連引以為傲的智商都丟了。</br> 他下床,快速從了個澡,換好衣服,出門。</br> 陳管家聽到聲響,追了過來:“少爺,這么晚了,您要去哪?”</br> 易淮川穿了了件黑色風衣,因為急速行走,衣擺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聲線冷冽淡漠:“去南城。”</br> “少爺,您稍等,我叫司機。”陳管家大驚,以為他有什么重大事情,趕緊打電話。</br> 易淮川卻冷漠地阻止了他:“不用,我自己開車去?!?lt;/br> 他身高腿長,很快將陳管家甩在身后。</br> 濃濃夜幕下,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亮起大燈離開了易家老宅,灰塵揚起,卻融入在黑夜里,無人看見。</br> 如同沒人看見,易氏集團的總裁,因為一個噩夢,連夜驅車幾百公里去了另一個城。</br> 晏城發生的一切,因為醉酒熟睡的梁思思一概不知。</br> 直至清晨來臨,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有人按門鈴。</br> 梁思思還有些暈,以為蘇曼曼來喊她吃早餐,甩了甩頭,迷瞪瞪地下了床。</br> 掃了眼房間里的時鐘,凌晨五點半,她雷打不動的起床時間。</br> 昨晚在蘇程那結束上半場后,蘇曼曼又拉著她在酒店續上了后半場,以至于她的生物鐘失了靈。</br> 梁思思開門的瞬間,還腹誹著蘇曼曼不僅對她的作息了解,酒量也比她好太多。</br> 房門打開,穿著黑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微垂著頭,發型亂了些,臉上也有了倦意,如風塵仆仆的旅人,連身上都帶著深夜的寒氣。</br> 看清來人,梁思思瞬間清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發聲:“易……”</br> 名字還未叫完,只見易淮川抬眸,銀邊眼鏡后面那雙眸子,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勞累所致,泛著紅血絲。</br> 他沉沉地望著她,問得急切:“思思,你有沒有事?”</br> 梁思思蹙眉,上下掃視了易淮川兩眼,不知他又想干什么,反問:“我有什么事?”</br> 聞言,易淮川依然立在原地,還是用那種復雜的目光凝視著她。</br> “你能不能離開娛樂圈?”他問。</br> 不是以前霸道的命令,用了問句,有商量的意思,低沉的語氣里似乎還隱含著哀求。</br> 梁思思蹙眉望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心中一口氣難出,自然也沒留意他的語氣。</br> 以前,他不讓她進娛樂圈就算了。</br> 是她犯賤,愛著他,順著他。</br> 現在他們都分了手,易淮川用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資格再要求她?</br> “易淮川?!绷核妓紡氐仔蚜耍П壅驹陂T內,與他相望,目光很冷,語氣更冷,連名帶姓地喚他。</br> 易淮川復雜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聽到她還他,還有一絲期待從眼底涌現。</br> 隱忍、壓抑,卻渴望。</br> 只可惜,錯位的信息,錯誤的時間,讓梁思思不懂他心中所想。</br> 如同當初,她恨不能將心掏給他,而他回應她的只有傷害。</br> “請你記住,你沒資格再插手我的生活!”梁思思丟下這句話,便“哐”一聲將房門關上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