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時,順遠商會會長沈大少說的慈善晚會的請柬早已送到顧家,訂在今晚的帕里莫舞廳。
父親顧長青作為順遠市立醫院的院長,醫院平時受到順遠商會不少的贊助和庇護,自然是要出席,母親蔣心理應陪同。
顧情不想參加,母親原本也贊同她不參加,可誰知沈大少送來的請柬竟明確寫上了她的名字,父親認為不能失了禮數,只能要她參加。
顧情原本以為上流社會的舞會,一定是奏響靡靡之音,觥籌交錯,歌舞升平。是資本家之間的應酬場所;政治家之間的酬酢場地;富家貴族的社交舞會……
但沒想到沈聽白的為人如此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說是舉辦慈善晚會,便只做與慈善有關的事。
顧情和父母在舞廳門外排隊入場時,便看到一個個費盡心思打扮精致的富家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帶上舞會面具,她們的心思早已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露真容,不留姓名的慈善晚會,才是真正有溫度的慈善吧。
顧情默默想著,順遠有沈聽白這樣一位愛國商人,是多大的幸運。在報紙上,總是看他深陷各種虛假新聞中,民眾是沒有主見的,輿論指向哪邊,便把槍指向哪邊。但他依然不計前嫌,不忘初心,真是令人敬佩。
父親對他也是贊賞有加,十分傾佩。
工作人員給顧情分發的是一個黑色蕾絲面具,花紋印的是鳶尾花,上面點綴著幾顆晶瑩的珍珠。雖然素凈了些,但是和她的禮服裙很般配。
慈善晚會正式開始前,有紅十字會兒童福利機構準備的幾個節目,還有社會收容機構的友情出演,雖然節目不多,但是看得出真的用心了。
因為這些節目,在場的許多淚點低的女性已經雙眼泛紅,沈聽白的形象再一次在眾人心中得到拔高。
慈善拍賣也因此得到了大家踴躍的支持,無關名利,無關收獲的奉獻和給予,才是最純粹的善良。
雖然看不見每一張面具下的臉究竟是怎樣的,但是她能看見每個人的嘴角都是彎起的。
顧情也讓父親拍下了一位福利院的女童畫的畫,她很喜歡這幅畫,上面畫著一家三口和一只白色的小狗,署名鈴鐺。
拍賣會進行到一半,顧情有些頭暈,應該是低血糖犯了。母親為她準備的裙子很修身,貼合身材,為了不影響美感,她來之前只了一點點水果。
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她只說去趟洗手間,實際想去偏廳休息一會。
到了偏廳,里面只有一對氣質溫婉的母女,她們二人看上去也是剛來休息一下。
顧情的視線略過那名年長女性的手腕,上面細膩通透,顏色鮮陽的翡翠手鐲,有些眼熟。
她剛坐下,緊跟著便出現一位陌生的男士。他帶著白色羽毛面具,面具后有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未遮住的下半張臉,堅毅的下頜線條流暢。他的四肢修長,身姿筆挺,屹立如一棵青松。
即使他還未摘下面具,那份清冽淡漠的氣質早已顯露無疑。
“是你嗎?”他的聲音低沉,像大提琴演奏的樂曲,曲子很憂傷,聽得人悲傷。
“我……”她好像失了聲,話在嘴邊,卻說不出來。
他伸出一只手,伸向她的臉。她看見,他的手指節分明,很是修長好看,但是上面有許多的小傷口,還有很厚的繭。
顧情緊張地捏緊手指,在這個人面前,為什么會沒由來地如此緊張呢?
耳后的繩結一松,她的黑色的蕾絲面具被他緩緩拿下,透過鏤空的面具,他的眼睛剎那間仿佛盛滿漫天星河。
耳邊仿佛有花開的聲音,“真的是你……”
同一時刻,偏廳突然出現另一人清朗的聲音。
“君山,你怎么跑來這里了?”
顧情腦中一片混沌,思緒像一團毛線,卻被她弄得越纏越亂,亂成了一團死結。
這個聲音,是紀瑾。
那面前的人,就是沈君山了。
總是聽說過他的事跡,終于見到他了。
沈君山自恃自制力過人,所以烈火軍校的訓練,他可以堅持下來;被日本人追殺,他可以挺過來;身中數槍,他也可以熬過來……但是,惟獨在此刻,什么冷靜自持,都是假象。
沒人知道,他有多么后悔。
后悔她在的時候沒好好珍惜,離開后,哪怕天涯海角,再也無處可尋。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便好了,這個荒唐的念頭像雜草般在他的腦海中瘋長盤踞。
烈火軍校教的東西能讓他他救得了許多人,殺得了日本人,卻教不了他怎樣才能救顧傾傾,怎樣才能為她報仇。
在顧傾傾出現以前,從未人走進他的心里,在她離開以后,更不會有人能靠近他的心……
沈君山不會像顧燕幀那樣整日酗酒,不是只有酒精才能麻痹神經,忙碌也可以。
他要感謝鈴鐺,如果不是她的畫,他或許要用一生來懺悔這一次的擦肩而過。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你離開了。”沈君山解開自己的面具,一黑一白的面具,雙雙落在地上,發出清淺的聲響。
他發現,原來她的眉、眼睛、鼻子、嘴巴、發絲……每一處都美得恰到好處,連散發的香氣都令他貪戀。
顧情腦子暈沉沉的,紀瑾也好,沈君山也好,為什么總是把她錯認成另一人呢?
可怕的是,她心底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錯亂缺失,錯的不是他們,而是自己……
紀瑾突然沖了過來,分開兩人,打斷了他們。
“君山,她是顧傾傾,但她現在是顧情。”
“你早就知道她回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沈君山皺眉質問,他第一次發現,或許他的好兄弟有許多事情瞞著他。
“我認為我沒必要所有的事都要向你報備,你不是也一樣嗎?”紀瑾反問,就像他們各自清楚顧傾傾的存在,卻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袒露過。
隔閡,從來都不是一日之間產生的。
紀瑾在顧傾傾離開后,安慰過顧燕幀和沈君山,他自認為已經做得仁至義盡。
“她沒有關于之前的記憶了,你不要揪著過去不放。”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比你更有資格了解清楚。”沈君山毫不退縮,或許說,他現在是有史以來最沖動地一次。
偏廳不止是只有他們三人,他們旁若無人的聲音早已引起別人的注意,可沒想到,她們也要摻上一腳。
“紀瑾,沈二少,你們都是朋友,你們都是年輕人,有話好好說,解釋清楚不就行了。”那位年長的阿姨對著紀瑾又接著說道:“紀瑾,你跟這位小姐又是什么關系,我們明珠可還在這呢。”
“宋阿姨,我——”紀瑾也不知所措起來。
顧情忍著暈眩,看向阿姨手上的翡翠手鐲,終于想起,她在紀瑾母親手上見過另一只一模一樣的。
下一秒,天旋地轉,視線全黑,她感覺自己落在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中,終于耳邊清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