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許老先生的書房出來,重新穿過小門,在院子里遇到了許老夫人,寧婉趕緊上前福了一福,“給老夫人拜個晚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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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已經(jīng)過半,故而稱拜晚年。許老夫人也笑應(yīng),“你們過年也好!”突然盯住寧婉細(xì)看,拉了她的手笑道:“原來是你這孩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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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寧婉也笑嘻嘻,“老夫人眼力真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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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這孩子長了許多,差點讓我認(rèn)不出呢!”許老夫人就說:“我還記得那次你送我們那么多野菜,連錢都沒拿,就那么悄悄放那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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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自己采的,也不算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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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采的,可也不容易。”許老夫人說著,又看看寧婉,人長大了,臉也長開了,過去的黃瘦已經(jīng)不見了,白嫩嫩的一張臉,黑亮亮的眼睛,紅嘟嘟的小嘴,穿著粉紅色的襖子,領(lǐng)口袖口繡著小花,翠綠色的裙子,早與先前不一樣了,又恍惚聽丈夫今天給一個新鋪子寫匾,就笑問:“你們家開新鋪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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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寧婉笑道:“就在街面上原先林家鋪子那處,開一個專賣山貨的鋪子,老先生幫我們起了名字叫德聚豐,以后老夫人要用什么,只管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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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老夫人便笑說:“好!好!”又向?qū)幜旱溃骸坝羞@樣能干懂事的孩子,家里必然也是勤勞質(zhì)樸的人家,日子自然會越過越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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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梁便趕緊作揖,“借老夫人吉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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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老夫人就向?qū)幫裥Φ溃骸拔业故巧岵坏梅拍阕撸皇窍雭砟銈冧佔右舱Γ共缓昧裟闾茫饶憧樟艘欢▉砦壹艺f話。”又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紅荷包,“這是壓歲錢,給你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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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不想老夫人又給錢,但是壓歲錢是不能推的,因此只得笑著接了下來,“謝謝老夫人,改日我一定過來看老夫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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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zhèn)子里不同于三家村,節(jié)日的氣氛十分濃郁,寧家新鋪子兩旁人家都在掛彩燈,爹見了就說:“今天是燈節(jié),我們家里不是也買了兩盞燈籠嗎,趕緊掛出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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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了,“這些鋪子前面掛的燈籠不只是為了好看,還是給大家猜迷玩的,不信爹你看那些燈上或是寫了迷語,或者畫了迷題,猜中了鋪子會給獎,大家都圖個好意頭,我們家現(xiàn)在還沒有開門,一時也備不齊全,明年的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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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方才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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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知道家里人都沒見過,就說:“我們家去吃了飯,晚上時出門看看熱鬧,順便也學(xué)一學(xu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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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到家里,娘和寧清早做好了飯,“外面熱鬧得很,就等你們回來開飯呢,我們好出門逛逛。”這父女倆兒就笑,“我們想到一處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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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白天短,這時候天便黑了下來,一家人出門向外一望,四處都燈火輝煌的,便都贊道:“果然比我們?nèi)掖逡比A得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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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抱著金山笑言,“畢竟是鎮(zhèn)上,哪里是三家村能比的!”她在馬驛鎮(zhèn)過了一年多的日子,對這里早已經(jīng)熟了,“大家只管跟著我逛,我們先去看燈,一會兒還能吃到不花錢的湯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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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如今已經(jīng)兩歲多了,長得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于氏給他穿著厚厚的小棉襖小棉褲,頭帶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聽了吃湯圓就高興起來,他最愛吃甜的,雖然早上已經(jīng)吃過了甜湯圓,可是現(xiàn)在還是揮著小胖手跟著喊,“湯圓!湯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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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就拉住他,“你二姐逗你玩吧?哪里有不花錢的湯圓呢?賣湯圓的要賠多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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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就笑,“娘你哪里知道!馬家雜貨鋪子每年過燈節(jié)時都要煮湯圓讓大家吃,只要到他家門前就能領(lǐng)到,還有賣糧食的吳家也送不花錢的湯圓呢,他們兩家一向在鎮(zhèn)子上爭誰家最有面子……哎,你們只管跟著我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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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是知道馬家的,他們做的雜鋪生意與林家相差不多,但卻比林家生意好,這也是林家最后賣了鋪子的原因之一。而吳家是做糧食生意的,按說他們兩家生意本不搭界,但是他們兩家當(dāng)家人卻有幾分相似,那就是十分爭強好勝,一直在爭鎮(zhèn)上的第一,倒是也很富裕的油坊古家、木器王家、酒莊樊家、瑞泓豐分店卻十分低調(diào),從不參與他們的爭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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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買了林家的鋪子,做的是山貨的生意,雖然免不了要與馬家和吳家有少量的重疊,但最主要的生意卻是鎮(zhèn)上先前沒有的,因此她也與古家他們一樣,只打算悄悄做自己的生意,掙自己的錢就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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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呢,寧婉雖然知道這兩家,但是先前的她其實也只是知道而已,對這兩家并不了解,眼下正好跟著寧清看看他們的行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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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見大家都肯聽她的,便沉吟了一下,“我們先往哪邊走呢?”然后又自答道:“還是先去北邊的好,最后從鎮(zhèn)北繞回來再到南邊轉(zhuǎn)一轉(zhuǎn)正好回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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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就跟著她向北,才出門沒幾步,就有挑著許多燈籠來賣的擔(dān)子,小販見了兩個孩子,就從擔(dān)子上拿了一只黃色的老虎燈遞給石頭中,又挑了只白兔子燈遞給金山,向于氏她們笑道:“過燈節(jié)呢,給孩子買一只玩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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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和金山早被這樣好玩的東西迷住了眼,不由得伸出小手接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燈。于氏就問:“這燈多少錢一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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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錢一盞,兩盞便宜些,算十八!”</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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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貴!”娘就咋舌嘆道,又問:“再便宜些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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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的,不成的!這已經(jīng)是最便宜的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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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掙就是過節(jié)的錢,寧婉知道再講不下價就說:“我們要了。”拿出荷包要數(shù)錢,于氏哪里肯讓,“娘帶了錢呢!”說著數(shù)出十八個給了小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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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販接了錢笑嘻嘻地又勸,“小姑娘也來一盞吧,你拿這個荷花燈,比免子燈還好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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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販真會做生意,寧婉就笑,“我這么大了還提什么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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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于氏聽了也動了心,“那好,再來一盞荷花燈吧。”又?jǐn)?shù)了九個錢給那小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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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販笑著接了,“大過節(jié)的,大家高興最好!”說著擔(dān)著擔(dān)子要走,卻被爹攔下了,“再來兩盞這荷花的!”接過來給了娘和寧清一人一個,“你們也拿著,一人一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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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接了燈倒有些手足無措,似乎連路都不會走了,一個勁兒地小聲嘟囔,“買這個干啥,白花錢!不如只給清兒買一個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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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笑著伏在娘耳邊說:“爹其實是想給娘買,不好只落下二姐一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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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就將寧婉推了下去,“小心把燈碰壞了!”卻轉(zhuǎn)眼間手腳都利落了,提了燈拉著石頭走到前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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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又靠著爹說:“我娘提著燈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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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就笑了,“我就想你娘可能從來也沒有人給她買過燈提著呢。”又向?qū)幫裾f:“其實這燈小販可沒少賺,不過是拿高粱桔桿做的,外面又糊了一層紙,再畫些花樣,一個錢都用不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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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爹,如今你知道了吧,鎮(zhèn)上的錢就是比村里好掙。”又說:“明年要是我們鋪子也要掛燈迷的,那時我們自己做燈籠,如果多了也可以拿出來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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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著,除了看兩旁的燈,更多的就是賣各種小東小西的販子,許多式樣的東西自不必說,又有各種小玩意兒,高粱桔桿做的風(fēng)車兒、泥做的小人兒、木頭雕的十二生肖,于氏出門時帶的荷花原是鼓鼓的,在石頭和金山渴望的目光和吚呀的叫聲下很快地癟了下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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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原本看不上這些小東西,可她一眼瞧見路邊一個小小的攤子,梅寡婦守在那里便走了過去,挑了幾個五彩絲線打成的蝙蝠絡(luò)子,“多少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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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起生活的艱難,寧婉覺得梅寡婦比先前的自己還不容易,好端端的女子,嫁過去沒幾個月,公公帶著夫君和小叔子出門做生意時遇匪人橫死,婆婆遇此變故瘋了,家產(chǎn)蕩盡,只她一個人支撐著門戶。雖然有一手好針錢,可又因為是寡婦不能沾喜事,最掙錢的繡喜服喜帳喜帕子都不能做,只繡些尋常的東西,利便十分地薄,與瘋婆婆勉強席日。自己如今有錢了買幾個絡(luò)子也算幫她一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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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錢一個,多了還能讓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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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還未及再說,寧清便上來細(xì)看,“拿三個給你二十個錢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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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寡婦為難地道:“太少了,這絲錢都是最好的,打出的五彩蝙蝠才好看呢,到了白日再看,與那便宜的完全不一樣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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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到白日,就是燈下也能看出好絲錢上面潤澤的光,寧婉就說:“九個錢一個吧,我多買幾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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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寡婦瞧瞧這兩人,見她們穿著一樣的襖子,臉盤也有幾分相像,猜到是姐妹,就說:“八個錢一個,你們隨便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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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橫了寧婉一眼,“就你大方。”然后就用心地挑了三個,遞給寧婉和石頭、金山每人一個,“系在身上,一年四季什么時候帶著都行!”說著拿出了二十二個錢給了梅寡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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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寡婦就小聲說:“還少了兩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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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嗤”了一聲,“兩個錢也要,”卻只又拿出一個錢遞了過去,“就這些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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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寡婦沒吭聲地接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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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拿寧清吝嗇也毫無辦法,就說:“二姐,這絡(luò)子打得精巧,我再給你和娘每人也買一個。”說著就拿荷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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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跟著的劉五郎也瞧不過去了,便笑著說媳婦,“清兒應(yīng)該孝敬岳母的,一起買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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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夫妻二人在寧家住了大半年,于氏從來都與家里人一樣對待,現(xiàn)在劉五郎終于想起了要孝敬于氏一個絡(luò)子,而寧清聽了也不好意思,只得又拿出十五個錢買了兩個,“行,我們每人一個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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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就笑著擺手,“我這么大年紀(jì),還帶這個干啥?你們幾個帶著玩就行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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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早收了荷包,向娘擠了擠眼,“二姐要孝敬娘,娘還攔什么!”替娘接過絡(luò)子系在裙子上,“二姐買的,娘系著畢竟是不一樣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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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清花了幾十個錢,自覺得不少了,因此再不動荷包一下,劉五郎也心安理得起來,他們畢竟已經(jīng)孝敬了于氏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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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自不與他們計較,自己荷花里的錢花沒了就用丈夫的,又買了許多東西,家里第一次在馬驛鎮(zhèn)過節(jié),見什么都新奇。</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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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處賣的吃食她就不肯讓孩子們亂吃了,“剛吃過了飯,小心傷了脾胃,每人買一只糖葫蘆就好了。”可是她這一次買糖葫蘆,卻不是只給石頭和金山買,也不是又加了寧婉和寧清,而是給所有的人都買了一只,連爹也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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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成爹不自在了,“我一個男的,在大街上吃糖葫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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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笑,“爹就吃吧,娘也怕從來沒有人給爹買過糖葫蘆吃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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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也笑了,“其實我小時候吃過,你爺和你大姑都給我買過糧葫蘆,倒是你娘可能是第一次在外面買了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