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一鍋高湯,將凍豆腐放進去慢慢燉上些時候,湯的味道就全部進入凍豆腐的孔洞中,那滋味,其實比肉還要好吃多了,這是寧婉一直很喜歡吃的菜。</br>
</br>
現在雖然于氏只是用大白菜燉凍豆腐,但是豆腐和白菜本就是極好的搭配,白菜有一種淡淡的甜味,特別是貯存了一冬的白菜,甜味更明顯,滲入了豆腐里,輕輕一咬,帶著甜味的湯汁就出來了,寧婉吃得眉開眼笑。于氏也就高興了。</br>
</br>
寧家做的豆腐并不多,所以留下凍過做了凍豆腐的更少,寧婉吃了兩塊就一個勁兒地給爹娘往碗里加,“娘,你要多吃點,肚子里有小弟弟呢。”</br>
</br>
“爹,你也得多吃,開春就要翻地了,都是力氣活兒。”</br>
</br>
于氏就說:“婉兒,你也吃。每一次你張羅了好吃的,又吃不多少,反都讓我們吃。”</br>
</br>
寧婉就笑,“我還小呢,吃不下的。”其實她現在正長身子呢,每餐吃的也多,只不過舍不得挑好的吃。眼下家里的情況,自然要先可著娘吃好。</br>
</br>
但就是這樣,娘還是出了事。</br>
</br>
這一天,于氏正在幫寧清載衣,突然臉色就白了,捂著肚子皺著眉頭道:“肚子有點疼。”</br>
</br>
寧婉心里募地沉了下去。在她的夢中娘小產了,從那以后身子就徹底垮了下來,再熬了幾年,看著家里因為沒有兒子就要成了絕戶,眼睛都沒有閉上就走了。</br>
</br>
夢里的事情又多又雜,寧婉也記不清這事究竟發生在何時,但是她知道是在二月二之前,如今眼見著社日順利過了,寧清的親事也定下了,她原以為已經無事了。而娘這些日子身子養得不錯,因為吃的也好些,臉上還添了些紅潤。</br>
</br>
不想娘還是肚子疼了,難道命運是不逆轉的嗎?</br>
</br>
于氏說肚子疼,寧梁和寧清雖然也擔心,但再不會想到那些可怕的將來,因此倒不似寧婉被嚇得很,只扶了于氏上炕,“趕緊躺著。”</br>
</br>
于氏自己也不在意,“哪里這么金貴了?過一會就能好。”</br>
</br>
寧婉卻又清醒了過來,緊緊地攥緊了拳頭,不,她決不能讓過去的事情重演!“爹,趕緊去請大夫!”</br>
</br>
農家人生了病沒有立即就要請大夫的,都要先挺上幾天看看,如果還是不好再請大夫的,畢竟請大夫要用的錢可不少。于氏眼下的情況看起來還來不至于有多嚴重,就是先前寧婉傷了之后也昏過一天一夜又發起了燒才請的大夫,而且果真也花許多錢。</br>
</br>
因此于氏便第一個反對,“請什么大夫?我歇一歇就好了。”</br>
</br>
寧梁也猶豫起來。</br>
</br>
但是寧婉卻十分地堅決,“爹,趕緊去請,把家里的錢都帶著,先向大夫說說娘是怎么樣了,能帶些藥就直接帶些藥過來!”見爹還沒有動,便喝一聲,“要是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有事,多少錢也再換不回來了!”</br>
</br>
寧梁盼兒子盼了多少年了,現在也猛然醒悟過來,趕緊向于氏要錢匣子的鑰匙,“我這就去鎮里。”</br>
</br>
于氏想想只得拿了出來,卻又囑咐,“省著點用。”</br>
</br>
寧婉急忙將鑰匙接過遞給爹,“娘,你就什么也別管了,好好歇著吧!”</br>
</br>
于氏先前還逞強一再說沒事,可寧梁走了沒多久,她的肚子越發疼了起來,將眉頭皺了起來再不吭聲。寧清看著娘越來越白的臉害怕起來,拉著寧婉道:“可怎么辦?”</br>
</br>
寧婉其實也害怕,但是她知道害怕是沒有用的,因此燒了熱水幫于氏擦臉,又握住手不住地安慰,“娘,沒事的,爹一會兒就回來了。”又將家里所余不多的紅糖都用開水沖了,喂于氏喝下。</br>
</br>
至于別的,家里再也沒有什么能用上的了。</br>
</br>
三家村地處偏僻,寧梁急忙跑了出去,去鎮里請謝大夫,謝大夫聽了情況緊急,就騎著毛驢先到了,見于氏的情況,趕緊拿出幾根銀針按穴位扎了進去。只一會兒,寧氏的腹痛就輕些了,臉也不再那么白。</br>
</br>
這時就看出帶藥過來的好處,謝大夫趕緊拿出一丸藥給寧家人, “這是保胎益母丸,用溫水送服。”寧婉急忙拿了溫水服侍于氏吃下。</br>
</br>
這時寧梁也氣喘吁吁地趕回來,就聽謝大夫說:“幸虧你們請我請的及時,否則胎兒定然難保了!”又將寧梁嚇得哆嗦著問:“現在可是不要緊了?”</br>
</br>
謝大夫人就道:“暫時穩住了,但是孕婦身子虧欠很久,一時也難補得上,”眼睛在屋內環視一周,便知這家里定然吃不起貴重藥品的,便道:“這保胎益母丸我給你們留下二十丸,每日早晚各一丸,另外盡量多給孕婦做些肉蛋之類的,平時再加小心,特別是三個月之內,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專心保胎。”</br>
</br>
原來娘之所以小產,歸根結底還是身子太差。想也不奇怪,她從小常吃不飽飯,到了三家村也不過勉強混個溫飽,前幾年又陸續掉了兩個胎兒,再加上平日里什么好吃的都舍不得,盡讓給了丈夫和三個孩子。便是近些時日自己張羅著吃幾次雞也難以一下子補回來。</br>
</br>
因此先前自己被郭小燕推倒撞傷的事情平安過去,當時雖沒有引發小產,可終還是有癥候的,到了一定的時候就發了出來。</br>
</br>
寧婉想起了自己曾見過那些富貴人家婦人常吃的補品,就向謝大夫問:“是不是要吃燕窩花膠補養為好?”</br>
</br>
謝大夫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滿臉地期盼,一雙大眼睛專注地盯著自己,顯見是個懂事的孩子,便溫聲道:“燕窩花膠的固然好,但是也不是必須的,若是能在肉蛋之外每日再熬些阿膠紅棗就可以了。”</br>
</br>
寧婉雖然在夢中活到了二十幾歲,但是她沒經歷過夫妻恩愛、懷胎生子,于婦人的事并不明白,因此一時竟沒有想到,現在拍了拍額頭,怎么就將這阿膠紅棗忘記了?趙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燕窩花膠,她也曾眼見了那些有身孕的妯娌們吃阿膠紅棗湯。</br>
</br>
寧梁也聽懂了,紅棗是大家都知道的,卻問:“阿膠貴嗎?”</br>
</br>
比起燕窩便宜得多了,但是對寧家的情況還是很貴的。但是寧婉毫不猶豫地向爹道:“我們買!”</br>
</br>
陪謝大夫吃了簡單的午飯,寧梁便再次與謝大夫出了三家村,既送謝大夫又去買阿膠紅棗,天黑透了才回來,家里的八貫錢都用盡了,也只買回來不多一點。</br>
</br>
寧婉趕緊到灶上將給爹留的晚飯拿了出來,爹在外面一向舍不得花錢買東西吃,又道:“我去把阿膠熬起來。”</br>
</br>
于氏心疼女兒,便道:“明日再熬吧。”</br>
</br>
寧婉就笑,“既然買來了就趕緊吃上。”說著按謝大夫教的法子,到灶上隔了布袋將阿膠砸成粉末,隔著開水單用一個盆子熬了起來。寧清也幫忙洗棗弄棗肉,等阿膠化開了將棗肉放進,再煮一會端出來給于氏。</br>
</br>
于氏這時候肚子已經不疼了,雖然將阿膠吃了,但未免又擔心,“家里的錢都用盡了,清兒的嫁妝怎么辦?”</br>
</br>
寧婉就道:“娘,人是最重要的,現在只要小弟弟沒事,花多少錢都沒關系。”</br>
</br>
寧梁也不免說她,“你這一次的病多兇險,竟還想著銀錢的事?”</br>
</br>
“但是,清兒的親事就在今年,我們再從哪里能弄來十二貫錢?”</br>
</br>
寧清這時便大聲地說:“爹,娘,不成我就不嫁了,決不讓家里為難!”</br>
</br>
寧婉瞧著二姐,她口里說不讓家里為難不嫁了,好像是為了家里著想。但已經定了親收了聘禮,如果不嫁成了什么?難不成寧家毀婚?如果真明白家里的難處,就應該說不要壓箱錢了,可是她就是不肯這樣說。</br>
</br>
這時爹果然安慰二女兒,“清兒,別擔心,秋收之后爹去借,如果借不到就賣幾畝地,總要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br>
</br>
“唉!”寧婉在心里長長地嘆了一聲,命運這種東西還真是難以改變啊!兜來兜去家里還是要賣地,但是,她決不讓步!因此便大聲道:“爹、娘,你們別急,我想到法子掙錢了!”</br>
</br>
爹娘都不大信,“你才多大,能有什么法子掙到錢?”</br>
</br>
寧婉醒來后,一面努力將家里各種事態的方向扭轉了,一面就在想怎么能掙錢。</br>
</br>
說到底,寧家的許多事情都是因為沒有錢——如果有錢,娘的身子就不會這樣弱,就能再生個兒子;爹也不會為了掙錢累出了癆病;而自己也不必自賣到趙家做妾……</br>
</br>
但是,雖然到了趙家之后發現掙錢很容易,但是就在此時此地,寧婉卻一直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br>
</br>
自己現在才十三歲,既不能看帳,也不能管鋪子,更不能打理家事,而且就是告訴別人自己會,也沒有人能相信,反倒以為自己瘋了。</br>
</br>
而且,在三家村里,自己的這些本事完全用不上,家里沒有鋪子,八貫錢已經都用光了,現在只有二十畝地,唯一的辦法還是種地,小小的山村土地有限,就是想多開些荒都是不可能的。</br>
</br>
是以三家村人在種地之外能想出掙錢的辦法就是養些豬雞之類的,雖然養得多掙得也多,但也不能擴大許多,畢竟沒有足夠的糧食,而且把豬肉和雞蛋送出三家村又是一個難處,因此想以此掙大錢也不容易</br>
</br>
所以寧婉想了好久依舊一籌未展。</br>
</br>
但是今天她已經被逼到了毫無退路的地步,決定搶先占用寧清和劉貨郎發財的法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