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知道鐵石并沒有當面答應吳二讓他做石炭生意,但是吳二這樣成了精的人自會察言觀色,知道鐵石很看中他。今天聽了回絕立即想到了自己,因此急忙來質問,做出如此氣勢來,也有套話的意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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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寧婉不管他的問話里有多少猜測,只直接了當地道:“不錯,是我的意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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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馬驛鎮一別,吳二走南闖北頗見識了不少,他原就有本錢,又長于算計,機緣巧合之下再結識貴人,混得風生水起。富貴還鄉,他重回遼東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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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他如此春風得意,當年馬驛鎮的往事早該忘懷了,但事實是他回來后第一個打探人的就是德聚豐那個小丫頭,連自己的親爹都要放在了后面。出乎他意料的是,德聚豐的那個小丫頭雖然將生意做得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離發達還差得遠了,至少不如自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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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還嫁人了,嫁的并不是生意人,卻是那個鼎鼎大名的鐵石將軍。繼嫁人生女后,她不再出面做生意了,雖然還有一家鋪子幾個作坊,但都交給了掌柜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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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心里有點得意,但更多的竟是失落。怎么說呢?就像你練了許久功夫,攢足了力氣猛地一拳打過去,結果卻一拳打到了棉花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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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不自在一直留在吳二的心底,仿佛他衣錦還鄉并沒有成功一般,那錦繡華服沒有被應該看到的人看到,縱有多少兩世旁人羨慕又怎么樣?說到底還是衣錦夜行——這其實是非常郁悶的,偏偏又沒法子說出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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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他先知道虎踞山采了許多石炭,又聽聞盧千戶與安平衛達成協議,自愿減少軍需供應,靠賣石炭彌補不足之后十分喜悅。虎踞山千戶所主動減了軍需供應對安平衛是好事,對他也是頗有利處;但他更高興的是他有了與盧夫人也就是當年寧家幺女打交道的機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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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盧夫人參與到石炭生意中,那是最好的;就算她不參與,那么自己也要讓她參與進來——其實吳二自己也說不大清他為什么一定要與盧夫人打交道,顯示自己的本事?為了當年的事報復?二者皆有,但絕不止于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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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憑借著自己的高超的處事手腕,直接找到了鐵石將軍,投其所好,再將自己的實力、誠意一一擺出,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雖然鐵石將軍沒有當面答應,但他沒有理由拒絕——自己的條件是任何人也拒絕不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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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盼望許久的機會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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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出要與盧夫人往來,吳二渾身的血都有一種沸騰起來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要大干一場了,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好,緊張、激動、夜不能寐,更像就要飄飄然成仙了一般——他已經有好些時候沒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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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滿懷的激情才生出,還沒有發散的時候,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加上一個早晨的細致謀算后,吳二就聽到盧千戶派兵來傳話,他回絕了與自己做石炭生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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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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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自己給的條件再優厚不過了!若不是安平衛的軍需大半捏在自己手中,石炭的生意是賠錢的!當然經過自己的運作又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但是大家現在都看不出來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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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能看到的只有自己滿滿的誠意!但這樣的誠意竟然還被回絕了,原因只能在寧家丫頭身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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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子冒了出來,將他整個人差一點燒成灰燼,他拉了馬就跑出安平衛,用他最后一點理智打聽到盧夫人的行蹤,然后就撞了上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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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見到了寧家丫頭,也聽她承認了從中作梗,吳二的頭腦一下子卻冷靜下來,他收了怒火,換了一張笑臉,“男人的事你亂摻和什么?你可知道你家將軍與我合作后會少操多少心?安平衛的軍需可都要經我手里過一回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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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還沒變,所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寧婉從骨子里就不愿意與他打交道,也不讓鐵石與他多來往,因此就笑瞇瞇地說:“做人家媳婦的,吹吹枕邊風不是很尋常的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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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將吳二所有的道理都堵了回去,他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了。雖然上天注定男人比女人強大,但在某些時候,女人也有她們自己的法子,讓男人無從著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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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寧家丫頭嫁了盧千戶,她現在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借鐵石將軍的勢。而她的夫婿十分地寵她。前一日商談石炭生意時,自己打動盧千戶的根本誠然在于提供全額而最好的軍需,再說到返回二成的利時盧千戶神色一點也沒有變,自己見狀就轉而提出給夫人做私房,他察覺出那個鐵面將軍眼睛里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在夸獎自己識趣。自己也在那個時候肯定了生意應該能成功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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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寧家丫頭恐怕不必找理由,只隨意說一句不愿意,盧千戶就讓人給自己傳話回絕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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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當年自己累死累活地與寧家搶山貨生意,她搶不過自己,就隨隨便便買了些綠豆,然后發了家一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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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件事自己至今還有疑惑,恐怕也是讓自己放不下寧家丫頭的原因之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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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沒有還嘴之力,但他不是平常人,畢竟人人尊稱吳二爺,跺一腳安平衛都要抖一抖的吳二爺,因此他還有一個籌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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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籌碼本來有更大用處的,但現在他要拿出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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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會一擊得中。</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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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就說:“我想請盧夫人單獨說幾句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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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并不想與吳二說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答應,吳二恐怕會一直追下去,他一直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就道:“我答應你,但是如果再說幾句還是勸不了我,你就不要再來糾纏。石炭的生意已經有了眉目,過幾日就在要虎臺縣的鋪子里找一家,今天我就是去安排此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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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德聚豐,虎臺縣里其余的鋪子吳二從沒放在眼里,因此就一擺手,“那都不要緊,你聽了我的話自會回絕了他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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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就聽一聽。”寧婉今日出門并無大事,因此只帶了大劉趕車,便從車中下來向路旁走了幾步在一株大樹下停了下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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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出門匆忙,也只一人一馬,便下馬將馬韁隨手一扔,跟著走了過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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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正是一大片樹蔭,又有輕風吹過,因此盡管正是七月中,倒十分涼爽。寧婉就笑道:“請吳二爺說吧。”不管吳二說什么,都沒有用,自己肯聽,為的是讓他死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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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一個秘密,”吳二字斟句酌地說:“我想用這個秘密換來石炭生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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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寧婉覺得好笑,吳二知道的秘密會比自己多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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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笑,這果真是個秘密,而且還很有用的大秘密。”吳二嚴肅地說:“這些年我去過江南,旅居過京城,聽了見了許多,但真正說得上秘密的只有這么一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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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其神色,寧婉已經有幾分信了,但是信歸信,她還是不想要。自己知道的秘密有許多根本沒有用上,非是她不能用以謀求富貴,而是她不愿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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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相夢境的自己雖然苦過,但終究過得不錯,起碼回首時她沒有什么后悔的。有了夢境的確變了許多,她比過去更好,但一切并非她利用那些秘密才達成的,其間她一樣苦過累過。人生本就是應該如此的,有甜就有苦,有苦就有甜,甚至還會因為有苦才會覺得甜還更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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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得更好,是因為自己一直在努力。而且她未來還會有更長的人生,不可能一直靠著什么秘密活著,人最應該相信的是自己而不是秘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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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毫不猶豫地回絕了吳二,“縱是如此,又有什么?我不想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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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別人知道了自己有一個秘密,豈不削尖了腦袋來打聽?但是寧家丫頭就是平平淡淡地說不想聽。吳二心頭的火再次燃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問道:“你不想知道盧家當年的事?你不想將那個世襲的指揮僉事奪回來?你不想你將來的兒子生下來就有四品的官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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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個秘密?寧婉更不屑一顧了。盧家的一些事她早知道了,而且只憑著她對律法的熟知,完全可以幫著婆婆要回盧家的一切。但是婆婆顯然是不愿意的,而鐵石更是對指揮僉事府里的一切深惡痛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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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算公公將一切捧到他們面前,老宅這邊也未必放在心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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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婆婆因兒子成了五官誥命夫人,雖然品級與四品差了兩級,但得來光明正大,體面尊貴;鐵石憑軍功成了驍騎將軍正五品千戶,在虎踞山練兵;自己生了長女,與夫君恩恩愛愛,日子過得再舒心暢意不過,那些有如亂麻一般的往事她真無心去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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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寧婉就道:“我真心不想知道。還是請吳二爺回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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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二再次感覺到那種無力,他想說些什么,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停住了,這些平常的道理勸不住寧家丫頭的,畢竟如此利益相關的秘密都沒能成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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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看出他還沒死心,就搶先又道:“吳二爺,我們不是一路人。正如人們常說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好了。”說著微微頷首,回到車上向大劉說:“我們走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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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劉原本見吳二爺沒有拴馬,還幫他將馬拉住了,眼下見狀趕緊將馬韁繩一扔,也不管那馬兒跑到了哪里,只上車拉了馬,一聲“駕!”就如風般地跑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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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吳二這番對話寧婉只當沒有發生,老宅這邊兒如今根本不提一句指揮僉事府的事兒,就仿佛盧家只有他們四口人一般,兩下里連消息也不通的。自己更沒有必要說出來讓大家心里不自在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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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憑什么秘密,其實與老宅都沒有什么關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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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回去后倒是將自己和喜姐兒的話原樣傳給洛冰,這一次她不再覺得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也不必讓鐵石傳話。一一說清楚后,她就又道:“洛大哥,當初我一定要攬下你的親事,就是擔心你匆忙間娶了一門極不相當的親,以你的為人,就是再不滿意也不會反悔。但這樣就真的好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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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非但不好,而且還很糟。不只你心里會覺得糟,就是那個人也未必就真開心。那時候兩個人有什么不痛快只能憋在心里,日子可怎么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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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勸洛大哥要成親就真正選一個喜歡的,畢竟是相伴半輩子的人,怎么也不能將就。”就像自己和鐵石,沒有相遇前哪里會想到如此幸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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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聽了十分動容,“我先前竟想錯了,現在正該用心想一想,說親的事暫時先作罷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