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這一胎在九月中發(fā)動的,兩個多時辰之后未出意料生下了家中的長子,婆婆自然開心不已,鐵石也不似當初時那般緊張,看著剛出生還皺巴巴的兒子也就適應多了,又很快就給兒子起好了名字——盧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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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婆婆時常夸槐花兒懂事兒,寧婉還笑她,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看出懂不懂事?但是有了兒子,再與女兒對比,方覺得兩個孩子性子果然是不一樣的,也無怪婆婆會有此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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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婆婆說的,兒子與他爹更相像,一醒過來就哭聲震天,立即就要將奶水喂到嘴里,吃起奶來力氣也大得多,再沒有奶水吃不盡的時候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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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鐵石一想起當初的好事沒了,背地里就向媳婦埋怨道:“可見娘說的不錯,還是我們槐花兒可愛懂事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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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好意思提起此事!寧婉臉一紅,本要打他一巴掌的,落下時又放輕了變成了愛撫,“你這些日子也受苦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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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不過我能忍得住,”有了兒子自然高興,但是鐵石也素了許久,現(xiàn)在便向媳婦表功,“我到大漠的時候,青木還要把他的妹妹送給我做妾呢,我一口回絕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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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人的女子怎么能讓她們進門!”寧婉就輕輕拍了拍鐵石贊許道:“說得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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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也有想將妹妹女兒送給我,我也沒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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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俯身在他臉上香了一香,“不枉我一直疼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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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要的就是這個,便十分舒暢地摟著媳婦,“算起來沒有多久就能在一起了。”他畢竟是第二次做爹,很多事也都門清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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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倆兒說著話,松兒醒了,一聲啼哭便引得屋子里立即一番忙亂。才將兒子打點好哄他睡了,寧婉卻突然嘆了一聲,“當年我沒嫁給你時,不敢說家里的門檻被媒人踏破了,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呀!現(xiàn)在成了兩個孩子的娘,就算是和離了再嫁都難。倒是你升了官發(fā)了財,送妾的人都要排起長隊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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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鐵石就仔細看看媳婦,“我覺得我媳婦兒比過去還美了呢,說你再嫁難的才是瞎了眼,只是誰若是敢肖想你我就一拳打上去!”說著將拳頭握起來給寧婉看,仿佛真有人要上門搶媳婦似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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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哄我吧,”鐵石的話哪里能全當真,寧婉勉強笑了一笑,“還好,能打過你的人我還沒見過呢。”說著便轉(zhuǎn)過身去拿過一疊松兒的尿布擺在身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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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早發(fā)現(xiàn)媳婦近來常不大開心,只是她性子好不肯說出來,倒寧愿不聲不響地做事,就趕緊再次表白,“媳婦兒,我絕沒有二心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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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也不是說你有二心,就是感慨一下。”雖然已經(jīng)生了兒子,但是寧婉還不打算給鐵石置妾,過去她十分小心,在家里都不肯用丫頭,就是怕她們近身服侍鐵石出了事,后來才明白自己不可能整日與他在一處,更不可能一直盯著他,許多事更要看他的本心,因此倒放開了。但明明是相信鐵石的,最近偏偏看著盛兒幾個丫頭不順眼,因此并不大留她們幫忙。現(xiàn)在就一笑道:“世情如此,我們總不能不承認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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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必管什么世情,只好好過我們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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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路家的事,“前些時候路少奶奶過來看我,說起她與路大少爺之間,雖然這一次路少爺回到家里受路老夫人、路大人、路夫人再三教導覺出她的不易,對她十分敬重,但兩人情分遠非先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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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婆婆、婆婆對她都好,日子依舊是榮華富貴的,可家里畢竟平空多了兩個妾和她們生的孩子,她就是與丈夫說話做事也不似過去一般十分隨意,倒是相敬如賓的。路少夫人倒說并沒怎么樣,我卻覺得沒什么意思。當初路少夫人可是虎臺縣里的第一美人,路少爺一見鐘情的,現(xiàn)在又如何中?無怪人都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果然不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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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鐵石就覺得不大對頭,媳婦兒平時里總是十分開朗、笑口常開的,近來倒有些不一樣,尤其是今日十分憂郁,便十分后悔,“我不該亂說話,引得你不自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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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不說我又豈能不知道?”寧婉搖頭說:“上次路少夫人過來看松兒時還提起此事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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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是路少夫人心情不好便影響到了你,以后你少與她在一處說這些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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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路少夫人在我面前一向都贊揚你,又十分羨慕我。只是我想著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就生出了些擔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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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男子漢自然不會隨波逐流,關(guān)鍵的事情更要有所決斷,盧鐵石對自己還是充滿信心的。但此時他倒是擔心起媳婦了,她竟是無端地就難過,不大對頭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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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恐怕是因為岳父岳母去了南邊沒有過來,媳婦生了松兒也沒能與他們見面心情才變壞的,因此第二日便去了虎臺縣里請大姑和大姐多過來看媳婦,與她說些家常,免得她整日胡思亂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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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立即就帶著大姐過來了,她性子急,只怕侄女兒受了什么委屈,到了盧家先看了一應吃用之物,又瞧著服侍人等,見都是極用心的,又問了幾句話后過便一拍巴掌說:“我瞧著你婆婆、侄女婿對你再好不過了,你怎么反不懂事起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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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頗有些不好意思,“婆婆面前我從沒露一星半點兒。就是對他說了幾句,其實也沒什么,正是因為他對我好,不知怎么就常想他萬一對我不好時,我該怎么辦呢?到時候我可受不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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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是個心細的人,聽了半晌悄悄問幺妹,“你可是聽了什么不好的話了?”坐月子期間足不出戶的,突然不開心,有原因自是外來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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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原不肯說的,后來就告訴她們,“鐵石只當我不知道,其實我聽了別人告訴我,周指揮使見虎踞山石炭利厚,就動了心將族里侄女給鐵石做妾,一心想籠絡(luò)他……”話音未落,大姑就一巴掌拍在侄女身上,“侄女婿是能被周指揮使籠絡(luò)過去的人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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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天地有本事了,也被更多人看中,而我呢,生了孩子只能守在家里,人也不若過去好看了,”寧婉就說:“眼下他當然不會被周指揮使籠絡(luò)過去,但是你們想想,將來呢?他還會遇到更多的誘惑,萬一就變壞了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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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就噗地笑了,“你哪里不若過去好看了,我瞧著這臉越發(fā)細嫩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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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大姑就說她們,“最重要的是你和侄女婿的情義!你們?nèi)缃穸际怯袃河信娜肆耍肽切]用的做什么!只好生過日子就是!世上自然有拋妻棄子的壞人,但更多的還是有情有義的好人呢!你們說侄女婿是無情無義的人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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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也在一旁說:“大姑說得對呢,就比如我們認得的人,只除了劉五郎以外,爹、大姑父、你姐夫、妹夫都是有情義的人,就是富貴了也不會做陳世美。你只管放寬心,好好養(yǎng)身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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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亦知大姑大姐說的有理,笑著點頭將她們送走了。但她竟不知怎么了,心里依舊有些過不去。想想都是自己的不對,憑空疑心他,還是瞞住鐵石為好,因此只說自己先前心窄,大姑勸過就沒事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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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二人畢竟是恩愛夫妻,鐵石并沒有被瞞過去,他并不會說太多的甜言蜜語,想了想就打拳給媳婦看,“我在軍中學了好多樣拳腳,有猴拳、螳螂拳、白鶴拳,每樣都很有意思,你瞧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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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第一次聽說有這么多樣的拳法,而且還真很像!看著鐵石擺出一個猴相,不覺哈哈笑了起來,“該不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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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自軍中同袍處學的,對了,還有一樣蝴蝶掌,”鐵石做了個翩翩欲飛的姿勢,“怎么樣,像不像蝴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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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直接笑倒在炕上,“快罷了,我岔氣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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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笑了幾天,寧婉倒將心里的不快忘記了,不想鐵石又拿出幾張契書給媳婦兒看,“只除了老宅是爹名下的以外,其余我們家所有的鋪子、宅子、田地都換成了你的名字,都算成了你的嫁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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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見了就急道:“你這是做什么?”哪有盧家的產(chǎn)業(yè)都寫了自己名字的道理?“豈不是胡鬧!趕緊找錢縣令改回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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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就笑,“我是想著告訴你,你如今可是有許多產(chǎn)業(yè)的女子了,我如今是住在媳婦的大宅子里,吃的也是媳婦的飯,用的下人也是媳婦的……你想想,我事事都靠著媳婦兒,哪里還會有外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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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又是氣又是恨,“你,你怎么就想出這樣的主意!讓別人知道了豈不笑話!”可心里又說不出的激蕩,鐵石對自己著實一心一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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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怕別人笑話呢!”盧鐵石就笑道:“你若是心里還不自在,我明兒個就將槐花兒松兒都改成姓寧,兩個孩子也是你的,這一次你再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吧——別哭呀,媳婦兒,你怎么哭了?做月子不能哭的,對眼睛不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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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見鐵石急得什么似的,自己就拿帕子擦了,“你明兒個把這些契書都改回去我就好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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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擰了熱毛巾幫她擦臉,“別的都是小事兒,唯有你心氣順了才是大事兒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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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為什么自生了松兒心氣兒就有些不順。”寧婉自己也找不到原由,但到了此時突然覺得那些郁結(jié)早已經(jīng)全散了,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覺得自己很是丟人,就找了個借口,“我臉上長的斑一直不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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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這些斑她果真很在意就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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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石為了媳婦的不痛快不知費了多少心思,現(xiàn)在聽媳婦竟是因為臉上的斑,真是哭笑不得,捧了媳婦兒的臉細看,果然兩頰各留有幾點淺褐色的斑,輕輕地撫了撫道:“這斑原是你為了我生兒子才有的,你說我看了心里會怎么想?是不是更喜歡你才是?”說著一邊香了一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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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將頭埋在他懷里小聲說:“是我不講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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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生孩子太不容易了!”媳婦不痛快得莫名其妙,但也好得莫名其妙,不過盧鐵石因此竟有些感慨,“疼上好幾個時辰不說,接著坐月子時不許隨便吃東西,不能出門,不能洗澡……要是我早就忍不了!媳婦兒,你要是心里還不自在就向我發(fā)火,畢竟你是給我生孩子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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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這一番小風波,寧婉的心境便徹底好了,每日里笑容不斷,又催促鐵石,“我沒事了,你不必再擔心,回虎踞山做正事吧,過些日子再回來看我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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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中的事情我早安頓好了,這一次又沒有緊急軍情,我一定陪你過了月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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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聽了也幫著兒子說話,“若是打仗的時候自是無法,如今天下太平,鐵石也應該在家里多陪陪媳婦的,你媳婦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呢!第一胎生了女兒,第二胎生兒子,如今就是兒女雙全,你們倆兒都再有福不過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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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就問:“我們都有福氣,那婆婆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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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也算是有福氣的老太太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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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就都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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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間一個月過去了,鐵石回了軍中。不過他將自己的駐地遷到了三坡堡,這里正是自安平衛(wèi)到虎踞山間的遞鋪——離虎臺縣最近的一所,他自從大漠回來后便加這里擴建了,又增加了駐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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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初一得知便急忙問:“你可是因為我才遷到了此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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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是因私廢公的人?”鐵石便義正辭嚴地說:“安平衛(wèi)東北一帶都是我的駐地,如今土匪盡滅,虎踞山的地位便沒有先前重要,只要保持與東北諸屬國道路通暢便可,是以我遷到三坡堡,此地與安平衛(wèi)虎臺縣成三足之態(tài),向東能防土匪復燃,向北拒夷人于外,正為要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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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里也離我們家最近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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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又怎么樣?古人內(nèi)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我選駐地也是一個道理,難不成一定要離家最遠才好?”盧鐵石沒說的是,他去了一次大漠固然覺得一切都很平靜,但是夷人的首領(lǐng)不比漢人的帝王,他們做起事更加隨意,只以眼下的平靜根本不能就此確定夷人近期不會進犯。他對媳婦說的話不過是安她的心罷了,而在行動上,他已經(jīng)將兵力更傾向虎臺縣方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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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媳婦的夢是無稽之談,但是防范夷人總不會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