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天還未亮,村里的公雞就開始打鳴了。大井村也被籠罩著一層黑色的薄紗,只待太陽升起,掀了這昏暗。
今日要去鎮(zhèn)上,周寂年起床穿衣,動作利落,不見拖沓。從前上朝比這時候還要早起,寅時一過,就要出府參朝了。
臨出門前,他去看了看水里的人,寧郎又整個人縮進(jìn)浴桶底下了,整個人像剛出生的嬰兒,側(cè)身蜷縮著,知他水中能呼吸,周寂年倒也不擔(dān)心。
去到小院子里,周寂年背上竹簍,臨出門前,遇上了還披散著發(fā)的爹爹。
林錦:“爹還是起晚了,你這不吃早飯?jiān)跣??爹去給你攤個餅子,吃了再趕路。”
周寂年已經(jīng)不是十八歲時幼稚的愣頭青了,父親們健在,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總是能夠敏銳地捕捉到長輩字里行間,對他這個兒子的愛護(hù)。
這一世,他不會再把親人的關(guān)愛當(dāng)做理所當(dāng)然,不再急于追逐名利,只求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衣食富足。
當(dāng)然科舉還是要考的,科舉興家不假。
“我?guī)Я孙炞?,昨日上山剩的,夠吃了。”周寂年對著爹爹說:“爹再去睡會兒,我先行了,晚些太陽升起,路上乏熱。”
“誒,那爹送你門口?!绷皱\放下心來,攏著頭發(fā)打了個結(jié),跟在兒子身后,路過內(nèi)院,各個房門戶緊閉,家人都還在睡呢。
“爹回去吧,昨日寧郎跌了跤?!?br/>
林錦打斷道:“我省得,待他自己睡醒。你快去吧,路上當(dāng)心些,早早回來?!?br/>
目送周寂年走遠(yuǎn),林錦這才合上院門,回了屋子。他這一天天的雖說沒下地,可是這大的院子,這老些人,他燒飯洗衣收拾院子,日日都不得閑。
只是做的都是些容易叫人忽視的活,可從未停下來過,他這腰啊,一天比一天酸累了。
林錦嘆口氣,回到床上挨著自家漢子瞇會兒眼。
……
謝寧是被夢驚醒的,他又夢到他在荷花池里戲水了,等他想大展拳腳,游他個天翻地覆時,發(fā)現(xiàn)腿伸不開,硬生生急醒了。
房間里只剩他一人了,他穿上衣服先去了小院子,看到一個籮筐上面蓋著褥子,過去掀開一看,里面是他昨天采摘的八月炸。
農(nóng)家人對還沒熟透的野果子,都喜歡用褥子蓋著捂。
“估計(jì)還得捂?zhèn)€三五天,桌上給你留了稀飯,先吃?!?br/>
謝寧就著蹲著的姿勢,扭頭對著林錦喊:“爹!”
“誒?!绷皱\應(yīng)了一聲,進(jìn)小院子拿木盆。
“爹,我今天給寂年蒸茄干吃?!敝x寧跟在人屁股后面。
“好,你吃完早飯的,爹給你幫忙?!?br/>
謝寧點(diǎn)點(diǎn)頭,想到爹爹背對著自己看不到,又開口道:“嗯,要茄瓜?!?br/>
一直跟到林錦過了房間,要去內(nèi)院了,對門是老四房,謝寧才止住了跟人的腳步,轉(zhuǎn)身回小院子洗漱,喝稀粥。
上午,當(dāng)家的漢子們下地務(wù)農(nóng),留在家里的人或織布,或曬糧食。
謝寧戴著帽子去了灶房里,林錦把筐搬進(jìn)來,坐門口剝苞谷粒,“茄瓜我洗了,你怎么會想到蒸茄干?”
“小時候我娘常做,我愛吃,就跟著學(xué)了。”
謝寧把茄瓜對半切開,取了火折子點(diǎn)火燒水,把茄瓜下鍋蒸。
等茄瓜蒸熟的空檔,他搬個小板凳做爹爹對面,幫著一起剝苞谷粒。
“你娘是哪方人士?”林錦手上動作不停,和兒夫郎閑話家常。
謝寧乖乖回答:“贛磻人士,饑荒跟著村里人一路到了此地。”
“饑荒?那可有些年頭了,那你娘小時候吃了不少苦?!毙畔㈤]塞,林錦自己也是模糊聽人說起過外地饑荒的事情。
“我娘說餓狠了,什么都吃過,變著花樣讓很少的糧食能夠填飽肚子。”
謝寧只記得他很小的時候,他坐娘的膝頭,聽娘給他講那些餓肚子的事,讓他珍惜糧食。
曬干的苞谷很硬,不過很好剝,期間周奶奶進(jìn)灶房取東西,看見謝寧,湊過來盯著謝寧的手瞧。
謝寧縮回手,不敢再去剝苞谷粒。周奶奶丟下一句“別讓他剝”,拿著東西走了。
林錦安慰道:“沒事,我看著干凈的。下午你隨我去打成苞谷糝子,你明兒回門,帶些回去。”
農(nóng)村里人情來往,都喜歡送糧食,實(shí)在。
“好,謝謝爹。”謝寧站起身來,“我去看看茄瓜蒸軟了沒?!?br/>
茄瓜已經(jīng)變成了深褐色,謝寧一個個夾起來,把一節(jié)節(jié)的茄瓜用刀劃開,變成一張一張的鋪在干凈的簸箕上。
院子里有竹竿架子,將兩個鋪滿茄瓜的簸箕搭上去,只待曬上一日,明日再處理。
陪著爹爹剝了一上午苞谷粒,中午林錦和林桂花霸占了灶房燒午飯,謝寧趕緊溜回房間去水里呆著了。
下午要出門,他得讓身體喝飽了水。
…………
再說周寂年這邊,他步行上鎮(zhèn)子,走了一個時辰。兩肩被竹簍勒出紅痕,再一出汗,汗水沁著傷口,又累又痛,到底年輕,細(xì)皮嫩肉。
第一件事就是去藥鋪把新鮮的五味子,和家里以前曬干的土茯苓換成銀兩。
藥鋪掌柜見他背來的五味子新鮮,品相上乘,新鮮的藥鋪處理起來更加專業(yè),能更好的的留住藥性。
藥鋪掌柜是個大善人,也不壓價,按市場價都給收了下來。一共得了三百六十文,倒也是筆收入。
周寂年謝過藥鋪掌柜,拎著空竹簍往書鋪趕,置身于熱鬧的清水鎮(zhèn)。
清水鎮(zhèn)商戶鋪?zhàn)佣啵s上夏收,街邊還有不少置筐賣菜的,都是田地里剛收上來的,新鮮著呢。
周寂年一身黑色長衫,長發(fā)束冠,外形出挑,惹了不少行人側(cè)目打量。他只目不斜視,穿街走巷,再過一座小拱橋,就是讀書人常去的書鋪商街。
書街一趟下去,幾乎都是做筆墨紙硯生意的,間有幾座茶樓,聘幾個說書先生,賣賣茶水,收個熱鬧錢。
周寂年進(jìn)了常去的章文書鋪,章掌柜對他有印象,常來買紙墨,且五官俊朗,過目忘不了。
“唷,好些日子沒見了,還是桑皮紙?要幾刀?”
周寂年對章掌柜點(diǎn)頭示好,“章掌柜安好。不忙,今日來主要是想問問,章掌柜可有抄書的活兒?”
“有是有?!闭抡乒癃q豫,“只是你明年開春就院試了,恐耽誤學(xué)業(yè)啊?!?br/>
“無妨,學(xué)生有把握。”周寂年神情淡定自信。
“那行,老規(guī)矩,你自買紙,我予你筆墨,你書寫幾個字我瞧瞧。”
“先要一刀桑皮紙。”
紙張貴重,常有讀書人不自量力來做抄書的活計(jì),結(jié)果字寫的不夠工整,浪費(fèi)書鋪的紙張,一月下來,損失不少銀子,書鋪就規(guī)定,抄書的自己帶紙。
桑皮紙是民間最常用的紙種,紙張厚且粗糙,但價格最低。
周寂年隨章掌柜進(jìn)了里間,章掌柜拿了時下最熱的故事話本,翻開指定了一頁讓周寂年謄抄。
“這一頁,你謄抄下來,好了就出來叫我。”章掌柜說完就去了鋪?zhàn)忧啊?br/>
周寂年自己研磨,活動了下手腕,才靜下心來開始謄抄。到底是沒有上一世練出來的腕力,周寂年放慢速度,一筆一劃,盡量穩(wěn)著力氣。
抄完,周寂年拿起紙張晾干墨水痕跡,這才拿去鋪?zhàn)忧?,遞給章掌柜。
“喲!”章掌柜驚呼,紙上的字體方正,金鉤鐵劃,整體的視覺效果雍容氣派,仔細(xì)看,又能從字里行間看出些傲骨之氣。
“好字!”章掌柜面上全是滿意的神色,“這字謄話本太可惜了,我這有《全慶詩》共七卷,一卷五百文,如何?”
“押多少錢?”周寂年只關(guān)心這個。
章掌柜摸了下下巴,《全慶詩》是有錢的書生必買的書籍,且只售不租。它網(wǎng)羅了大慶各地著名詩人的作品,七卷出售要十四兩銀子。
“這樣,你要是不怕費(fèi)腳力,一次一卷,押金二兩,紙張我出,用白桑紙。如何?”
抄書的都是自己買紙,炒好后書鋪還要檢驗(yàn),若有幾張不合格,那紙就作廢,損失算抄書人的,且需得再買紙重抄補(bǔ)齊。
抄書雖可賺錢,但是門檻高,且麻煩,傷眼廢手,一心考取功名的書生都不會賺這個辛苦錢。
周寂年快速的在腦子里計(jì)算了一下,“可以,那就謝過章掌柜了?!?br/>
“客氣了,我去給你取書和紙?!?br/>
周寂年拿出錢袋算錢,交了押金,等于就再沒余錢給寧郎買龍須糖了,且明日帶寧郎回門。
想到寧郎提起龍須糖時,眼角彎彎,嘴角上揚(yáng),期待又回味的樣子,周寂年有些不是滋味。
“章掌柜,可有急需抄書的活?借貴地一用,我黃昏前謄完,筆墨費(fèi)用從抄書錢里扣。”周寂年大大方方地解釋,“前些天成親,明日是我家夫郎回門的日子,需些銀子買禮。章掌柜,可否通融一二?”
“你倒是會疼人?!闭抡乒裥α藘陕暎澳怯惺裁床豢傻?,你且去里間等著,我給你安排。”
…………
謝寧在水里泡到晌午,才被爹爹叫出來吃飯。
午飯是蒸饃配咸醬菜,稀飯全是米湯。
林錦拿起一個饃中間掰開,中間刷一層黃豆咸醬,先遞給丈夫周三豐,又如法炮制了一個遞給謝寧。
“吃吧,下午把苞谷糝子打出來,明早煮粥,不像今天這全是湯湯水水了。”林錦最后給自己拿饃,說完咬了一口。
相比其他農(nóng)戶,周家頓頓都能吃飽,在村里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了。
謝寧張大嘴巴咬了一口,林錦家務(wù)干的多,和面也舍得下力氣揉,蒸出來的饃很是勁道。
“好吃,嚼起來真香?!敝x寧夸贊,又說:“寂年什么時候回來啊?我想他……”買的龍須糖,謝寧住了嘴,沒好意思說后面的字。
林錦愣了下,心道這孩子還真是不害臊,這般粘人,還當(dāng)著長輩的面。他側(cè)首看了眼丈夫張三豐,兩夫夫眼里都有笑意。
“這會兒估計(jì)在書鋪?zhàn)永?,待日頭不這般熱,他就往回趕了?!绷皱\盯著醬菜碗,沒看謝寧,怕孩子難為情。
一家人吃完飯,謝寧戴上竹帽,跨上水袋,跟著林錦一起推車,車上是一筐苞谷粒。
一路到了村里大石碾房,林錦去和村長拿鑰匙了,謝寧抱著水袋咕嘟咕嘟地喝水。
他驚喜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路哼哧哼哧地推車,卻沒像昨日采藥那般難受了!看來他只要每夜睡在水里,晌午泡會水,身體就能像常人一樣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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