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宮自從有了蒼何的加入,雞飛狗跳程度直線上升。
許是老實本分了幾十萬年著實憋屈,化形后又錯過了擰過來的最佳時機,這棵老大不小的“苗”便有些歪,不僅是個話癆,還是個有時幼稚、有時傲嬌、還有點不著調的話癆。
如果只當是普通的仙童,配上如今鮮嫩的正太樣貌,還夠得上可愛。可但凡知道他是“名劍之祖”蒼何的,難免陷入巨大的疑問中:這是回爐重造過了?還是本來就有什么大病?
尤其是在對上東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時,讓人很難壓抑住一個想法:都說法器隨主人,難道帝君暗地里也是……
滾滾、攸攸這等只從書上見過評述的后輩也就罷了,追隨東華多年的重霖,還有先后知道了真相的成玉、連宋、司命以及折顏、白止、墨淵,在抱著瞻仰之心而來卻揣著不可置信回去后,紛紛覺得反差太玄幻、世界太奇妙,對東華更是一臉審視,試圖挖掘其深藏不露、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叫他煩不勝煩。
對此,將洪荒戰史讀得滾光爛熟的帝后白鳳九倒有些不同的看法,她覺得老話還是老話,總有一定道理,比如:說東華話癆誠然是胡說八道,不過這幼稚和傲嬌么不能一巴掌拍死,關鍵在于場合與對象。自然,這只是想想而已,她望著這些天來面色著實不善的東華,決定還是不要火上澆油的好。
老神仙也慪得很,雖說不承認是當爹,總歸有些護犢子心理,這跟十項全能的爹生了個不成器還傻乎乎處處丟臉的兒子是一樣的,老父親不能不管,可架不住兒子自己拆臺,一邊覺得沒臉一邊還得為其善后,這份糟心也是沒誰了。
從來沒操心過形象工程的東華不得不叫來重霖耳提面命,又借著近日為蒼何穩固境界的時機將之壓著多多修煉,免得出去丟人現眼。僅過了月余,他便覺得這趟回來后著實沒有休養好,心累得很,要向鳳九多討些安慰。
蒼何自認極為無辜,他又沒做什么,不過就是真性情了一些。
就說那聲引起誤會的“父君”,初衷真只是新奇而已。
他都幾十萬歲的神劍了,這么多年要說不羨慕別的法器有劍靈那肯定是假的。那時他雖不如此時五感靈敏但總有感覺,他知道煉制出自己的是位頂頂厲害的神仙,便對將來暗暗生了希望,可從最初的懵懂到期待、再到艷羨、然后失望,可知事情并非總會如以為的那般發展。
然而在他無望的時候,卻突然接二連三迎來轉機,不僅有了劍靈還緊接著化了形,說他與東華一般老樹開花也不遑多讓,他把這些突如其來的機緣都歸因到東華頭上。
東華許是無意,蒼何卻不能不知恩,且不知為何,化了形之后連他這把一貫冷面冷心的絕世神器竟也感性了起來,對著讓他出世又賦他新生之人有了孺慕之心,他又是見慣了太晨宮兩位小殿下日常的,于是幾下一綜合,那聲“父君”便吐露得極為自然。
及至后來被攸攸聽到引來一堆誤會,他才醒悟確然有些不妥。不過,東華的反應讓他很是不爽,要不要那么嫌棄?
作為神兵,蒼何已當了幾十萬,作為器靈也不過就是千年,而作為有了人形的器靈更是只有五年,從這點上來說,對于四海八荒的認知,甚或是對于人情世故的認知,他也許連滾滾和攸攸都不如。
做兵器,只需應時而動、忠心為主即可,做人卻要復雜得多。
與東華怎樣且不論,就拿與其他人相處來說,便是頂麻煩的一件事。
首當其沖的就是帝后白鳳九。
早些年,蒼何在神志尚不凝聚時便已知道有這樣一位東華魂牽夢縈的人存在,他們之間的坎坷波折,他也算是個旁觀者,因而對如今二人的圓滿自是喜聞樂見。
但這剛一照面就碰到了件棘手的事——他不知要怎么稱呼鳳九。
跟著仙侍仆從叫帝后吧,總覺得太過生疏,以他和東華這么多年的感情,別說旁人,連他自己也不能接受這份生硬。
若論其他,又著實為難得很:論年紀吧,她三萬多歲,自己三十萬歲,叫聲爺爺是跑不了的,可看看東華的臉色,嗯,算了;論輩分吧,她爺爺白止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就算學著東華叫聲“小白”按說也不為過,可再看看東華的臉色,呵,還是算了;論地位吧,她是東華的帝后,自然也是他要尊重的人,可問題是他才叫過“父君”人家不認,這聲“娘親”也只有跟著作罷。
后來鳳九從旁打圓場,提議說:“要不認個嫂子?你倆攜手御敵了這么多年,東華于你也能算是長兄了!”蒼何覺得這主意不錯,誰知東華眼看著就要點頭,一時不知轉到什么念頭,忽然冷著臉拒絕了。
“那還能叫什么?”不耐煩的蒼何瞪著橫眉豎目的東華問。
老神仙難得窒了一窒:“小白沒有名字嗎?”
緊接著幾日,蒼何從鳳九處得了不少關注。
小帝后雖長得嬌美,人卻是率真爽朗的性子,對著以為消失又化形不久的蒼何十分新奇,噓寒問暖之余,常要問東問西。
蒼何正好悶得慌,每日對著東華半天沒句話無聊得緊,鳳九廚藝不錯,聊天之余還能嘗到各種美食已成為蒼何化形以來的另一樂趣,便很樂意做“聊友”。
鳳九找蒼何,目的很明確,乃是為了東華。
四海八荒關于東華帝君的舊事雖有專著,卻已被東華本人證實大多是編的。鳳九原本聽了一肚子夫君的英偉事跡,視之如珍寶,一朝得知作偽倒還舍不得扔,只想從知情人口中知道東華真實的過去。
可惜,對于現存的知情者如墨淵、白止、折顏等人,到底地位輩分在那里,她總不好揪住不放讓人家不眠不休講個幾天幾夜,也不過想到什么就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還只敢靠著四叔的名頭找老鳳凰薅毛,能聽到的那點真相實在杯水車薪,解不得她的渴。
如今好了,蒼何出現了,還是化了形的劍靈,以他跟隨東華這么多年的經歷,總能滔滔不絕講出個長篇來吧?鳳九只覺瞌睡來了枕頭、耗子掉進米缸,不用出門打聽八卦也有好物消遣,簡直天大好事!
至于蒼何對她做的小點心表現出極大熱情,鳳九更覺妙極,各有所好、各取所需,這樣她也不用因為總是攪擾蒼何而覺得負疚。東華雖不讓蒼何叫她“嫂子”,她卻自覺還是要有些長嫂范兒的,不能把小叔子的付出當作理所應當便是其中之一。
蒼何也覺得不錯,他與鳳九相處和睦,不就說明他眼界見識大為改善,連人際往來都趨于正常?東華委實應當高興!
他兀自得意,與鳳九聊起天來也愈加投入,每日十二個時辰里倒有一半時光都在口若懸河。
哪成想沒幾日就被忍無可忍的東華壓著后脖頸給扔進了內室,說讓他用功修煉,別一天到晚不干正事。
蒼何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己就沒干正事呢?鳳九想聽東華的英雄事跡,枉他還搜腸刮肚說了一堆好話,把他形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這會兒他就翻臉不認人了?
且此前修煉都是東華一同參與從旁指點的,這次他卻說被蒼何氣得腦袋疼,要抓緊休養沒空陪他。這話說的,簡直豈有此理!什么叫被他氣得腦袋疼?他又哪里招惹了這人?真是越老脾氣越古怪!
直到禁閉中,蒼何修煉之余略微咂摸出點味道:咦,老東華莫不是在吃醋吧!就為了他與鳳九多說了些話?
可別說,還真說不準!作為跟隨東華許久的人,他當然也知道葉青緹、燕池悟、相里萌還有滄夷等人的經歷,嘲笑是不敢嘲笑的,反倒警醒得一激靈:畢竟,其他情況都還好商量,但凡涉及到鳳九,老東華就跟瘋子沒兩樣,不敢惹不敢惹!
經此一事,蒼何算是在人生百味的路上踏出了認識“酸”的第一步,有了些許成長。
蒼何作為一條能屈能伸的漢子,覺得自己還是很拿東華當兄弟的。
他知道凡世有句話叫“朋友妻不可戲”,兄弟妻當然更不行。誠然自己一點沒有要戲的意思,架不住兄弟覺得有,那就避避嫌好了。
于是,與鳳九的茶話會緊急叫停,與狐貍崽的游園會悄然開場。
正處于心理成長期的蒼何,每天都在經歷不同的心路歷程。此時回頭再看,不久之前自己抽風要叫東華“父君”實屬想不開,當叔不好嗎?兩只小狐貍崽多么活潑可愛,摸起來一定很趁手。東華不是說要休養不得空么,他這當叔的代為關照一下也是應該。
滾滾要去學堂,蒼何的首要目標便成了攸攸。
攸攸的日子確然過得十分無聊。
滾滾在他出生后的兩百年里早已在凡世上了學堂,后來回了青丘、入了九重天似乎順理成章便進了學塾,加之他又是穩重懂事的性子,自己好學上進,心中還存了早日學成可替父君分憂的想法,并不覺得是苦是累,反而樂在其中。
攸攸不一樣,因著出生前的一段遭遇,幼時有段時間身體孱弱,一直被眾人捧在掌心疼愛,怕她不小心有什么意外,多半也是拘在太晨宮中的。后來身體狀況緩解了,卻總是不長個,都滿一千歲了,還是三歲奶娃娃的模樣,所以鳳九并未急著讓她去學塾。前些年東華得閑時偶有帶小狐貍崽外出的,除此之外旁人便很少能見到她。
攸攸本來就是只活潑好動的狐貍崽,既然不能出去,自然是可著勁折騰,翻墻上樹、挖泥掏洞,就沒有她不干的。
鳳九自己當青丘大魔王的時候一門心思出去瘋玩,只覺爹娘嘮叨,如今自己當了娘才知道日日面對一只皮猴是啥心情。每每對著門廊前一地的泥爪子印、桌案上個個帶著咬痕的瓜果、水池邊癱了一地的金鯉、花園里光禿禿的樹枝,鳳九就按捺不住火氣。再瞧瞧一邊安靜看書的東華和滾滾,她不得不承認,淘氣這方面女兒可能更像自己。
東華倒不怎么拘她,可能在他眼里小狐貍崽愛鬧是頂正常的,就算把太晨宮翻了天,他大約也就是想著要帶妻兒去哪里。不過父君雖無話,戲謔的眼神倒讓小狐貍崽自感羞愧,于是慈父嚴母兩相互補之下,攸攸也知道要收束行止,很是規矩老實了一陣。
可自從蒼何來了,這局面又是一變。
這一大一小兩只一開始并沒有對上眼。小狐貍崽起先對于這個害自己在父君面前丟臉的人不怎么待見,不過這娃兒不大記仇,之前的事既然是個誤會,沒多久也便扔到腦后。
而此前攸攸之所以能夠老實,主要還是缺了玩伴。她身邊雖有仙侍宮人跟隨,可他們委實太過小心,不敢讓她磕著碰著,還總是讓著她。
試想,捉迷藏這等簡單卻趣致的游戲,有人不等找自己就出來了;好好斗個陀螺,他能假裝不小心把自己的碰倒了讓她嬴;撲蝴蝶本就是撲個過程,可非有人用法術把蝴蝶阻住讓她抓,這能有什么趣味?更別提打秋千、放風箏這等在那些人看來有危險的消遣了。
如今有個現成的玩伴送上門,這人還特別能陪著自己玩各種游戲,攸攸對這個“叔”簡直相見恨晚。
一個是徒長了幾十萬年從來沒玩過游戲的“資深土包子”,一個是羨慕了幾百年總算得償所望的“撒歡狐貍崽”,一時間連太晨宮各類擺件器皿的折損量都上升了不少,管庫房的仙官閑了上千年,從未如此忙碌過。
蒼何帶著攸攸禍禍完了太晨宮的后花園,又去芬陀利池問候了一遍池邊的飛禽走獸,接著連一十三天也容不下這兩人的自由心,居然去了九重天各處游蕩。
竹馬騎到了南天門,亂放的竹竿子絆倒了不少來往小仙;拿泥丸子當金丹放到老君的葫蘆里,來討丹藥的天官一個沒留神吃了一嘴泥;吹著竹哨去逗園中珍禽,把一幫要在宴會上起舞的仙鶴累得灰頭土臉;大小兇獸更不用提,有毛的被梳了小辮,爪尖的被修了趾甲,還各套了嘴籠防其傷人。
這些都還算小事,他倆把蹴鞠踢上了三十六天,碰巧朝會剛散,蹴鞠在一干四平八穩的仙官武將中穿過,與南極仙翁來了個親密接觸。小狐貍崽摸著仙翁的壽頭同情地說:“您這額頭怎么這么不經踢,起了這么大一個包,得讓父君給您治治!”
于是乎,一貫清靜的太晨宮被一幫委委屈屈的小仙找上了門,這些是不敢與東華帝君照面的;至于老君和仙翁向來知道東華護短的脾氣,也不廢話,列了長長一串索賠單子讓門下遞了來,呈到他的案頭。
鳳九才收到來自庫房的賬本,未曾想門外又排起長隊,早已火冒三丈,對著湊到一起就逗貓惹狗沒個消停的二人怒目而視,絞盡腦汁想著用什么懲罰能讓他們長點記性。
東華最近并未閑著,除了助蒼何穩固境界、提升修為,他自己也需時時閉關恢復,所以待他知道這事已是五日后。
太晨宮幾十萬年來藏品無數,有些也不過一時興起,沾了歲月的光才使之珍貴,身外之物向來只是小節,碎了便碎了,他很淡定。
太上老君和南極仙翁算是積年里走動較多的,些許小事也輪不到他們鬧上門來,不過趁機向他討些好處,日后見面少不得再調笑幾句,也沒有更多了,他仍很淡定。
至于那些被絆倒的小仙、累到的仙鶴、作弄的異獸,還不在他需要操心的范圍內,想來重霖已然做了一番善后,這是他有把握的事,因而更是淡定。
淡定的老神仙幾日不見小狐貍,決意拋下這些瑣事,與夫人找個清靜所在賞一賞美景、品一杯佳茗。
誰知一轉頭便看到,被禁了足的蒼何和攸攸在涼亭里茶歇,下了學的滾滾也找了來,蒼何這小子居然一邊化出劍形與滾滾過招,一邊愜意地擼起了小狐貍崽的毛,看那手勢的純熟度決不是一回兩回了。
這下東華沒法淡定了:有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怎么,還想過當爹的癮了?
老神仙二話不說殺氣騰騰就奔蒼何而去。
這一架著實酣暢淋漓,滾滾和攸攸看得很是熱血沸騰:這是他們見過父君打得最認真的一次,還順便見識了什么叫赤橙黃綠青藍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