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陡然之間,光線迅捷晦明變幻三次,那光線的變換,卻是出自于前方拐了個彎后隱隱能看到的一面青石照壁。天不老凜然而望。晟兒已呼道:“智慧之門!那是智慧之門在放射光輝!”飛身而起,向那光線變換所在迅速奔去。</br>
天不老一攜劉先生,飛掠而出,轉眼已轉個彎,到達一面青石照壁前。那青石照壁當中,怪異地出現(xiàn)一塊七尺高、三尺寬,純粹黝黑似乎任何光線都會被吸納的碑狀形體,照壁上方有“智慧之門”四個朱砂篆字。而那黑色碑狀顏色石體兩邊,卻又有如同對聯(lián)的“渾噩永恒人生若夢,天地之間論武問情。”兩句朱砂篆字。但到了近前之后,卻毫無任何光線變幻的異感,不禁驚訝。</br>
三人四處搜索,均無發(fā)現(xiàn),忽聽空中傳出異響,抬起頭來,便見兩側刀削亦似的山峰半腰,有只老鷹正在撲扇翅膀。不禁都若有所覺地盯著老鷹飛翔的姿勢。過了片刻,忽然老鷹振翅而飛,從西側山峰的半腰,眨眼掠到東側山峰半腰那里,老鷹飛至兩峰之間時,恰好阻了一下陽光,視野登時又是一暗。</br>
三人心神俱是一松。這樣的情形,雖非常見,但鷹飛高空,在天山一帶,并不罕見。劉先生身為九流奇才,自然知曉然易之取象,大含神異深奧,數(shù)術奇門遁法,又多有異像應兆。這鷹飛長空、光線轉變之態(tài),既非自家擔心之事,便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當即做出最后釋詞:</br>
“無妨。卦兇而人吉。少陽初成沐淫雨,眾陰捧陽未可亡。——那柴木兒當今大抵與眾女同行……”</br>
天不老不免一怔:在不老情天秘密承傳中,據(jù)說“海枯石爛心不變”這一名號,已是最后一任天主。當最后一任天主“海枯石爛心不變”役,且未布下乾坤輪轉傳承時,將天蒼地炙、海枯石焚……</br>
當年陰陽二魔之子、之孫、之重孫女,竟都未能獲得此號,卻在遇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白癡柴木兒后,便陡然賜號定下承傳。足以說明柴木兒其人在陰陽二魔心中的分量。</br>
只是“陰陽二魔”尚能慘死江湖,一個白癡般的孩子柴木兒,又憑什么在亂箭當中,保留生命?無論在回歸天山與劉先生同行的途中,劉先生多少次說起過“有一線生機”,天不老對其生死問題,也不敢寄以任何希望。但無論如何,柴木兒未死的消息一天未經(jīng)證實,不老情天之主便是柴木兒其人。從不老情天天主傳承傳說來看……</br>
——難道這柴木兒竟能在江湖殺劫中活了下來?竟還能恢復神智?現(xiàn)下他的處境,果真便如劉先生所言,與眾女同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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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師傅!”身邊卻傳出一個個音色柔美的叫聲,紛紛道:“你怎么了?”顯然都發(fā)現(xiàn)了他咬舌尖的舉止。武才揚心里羞愧,無法回答。身后摟抱的女子問道:“怎么了?”頭從臉邊探過,鼻息相聞,吐氣如蘭,無形把他摟抱得更加緊密,**溫暖地實實在在貼于后背,武才揚又是一陣心亂。</br>
攬著他頭的少女轉頭道:“師傅在咬自己舌尖。流了血呢,哦!……我知道了!”身后那女子也恍然道:“師傅,你不是在做夢,無須咬自己舌頭分辨。”其余少女也紛紛恍然,都以為這等咬自己舌頭的舉措,乃是人在如夢如幻時分辨真實的本能方式,說道:“是啊,師傅,你不是在做夢。我們都是真實的。”</br>
***</br>
晟兒聽了,不覺側頭望向不遠處另一面照壁。那照壁比眼前的“智慧之門”要矮小一些,顯得外貌如同臥倒的棗核,照壁中的黑色石體卻如豎立的棗核。在這不老情天的幾十面類似構造中,那個同樣以朱砂書寫著“時空之門”四字的照壁,卻是相對特殊者。他雖不止一次看過,方才聽了劉先生那句“時間禁制”的悚然低呼,早已萬分好奇,現(xiàn)在劉先生終于將卦辭解釋完畢,那“時間禁制”的奇異,便再度充孕心間,忍不住又望了過去。</br>
照壁上方為“時空之門”四個朱砂大字,黑色碑狀或門戶般石體的左邊為“時間禁制”四字,右邊為“空間結界”四字,下方卻相對罕見地多出了幾個莫名其妙的“時空結限宙死破顱口口口口”。在不老情天幾十面相類構造中,下方有字的,也是唯一一面。由字跡所在的位置和隱約的色澤痕跡,可知下面缺了四字。但缺的那四個字,只有模糊的紋絡,怎也無法辨認出缺少究竟是什么字。</br>
他自能進入這百花谷以來,所見的就是這些東西,早已習慣,此刻卻不由自主想到:“方才那天變,竟是什么‘時間禁制’?劉先生方才的推托之詞,顯然是在說謊,但……怎地竟有禁制敢以‘時間’為名,難道竟當真能禁制歲月流逝?……劉先生為何要說謊?”忽聽劉先生道:“晟兒,靈棋!”急忙收斂思緒,將懷中的十二枚靈棋經(jīng)卜卦用棋子呈上。</br>
劉先生接過審視片刻,選出一枚,而后望著“智慧之門”四字,矮身向后慢慢挪動,待方位恰好與那幾個朱砂大字、之下的黑色石體、自身眼睛當前所在能隱隱連成一線時,突把手中的棋子向地面一按。</br>
晟兒當即明白,這是靈棋的另一種用法,說不得劉先生是想打開這從未有人打開過的智慧之門,立刻道:“劉先生,我來幫您。”劉先生微笑起身,緩緩搖手道:“晟兒,你回堡去吧。招走其余在谷內(nèi)修行的所有人。我和你們天不老代堡主,有話要談。”晟兒愕然一下,失望道:“是。小的這就離開。”猶豫一下,雖戀戀不舍,依舊毫不猶豫地飛身向谷口而去。</br>
他自是明白,有些的東西,既未允許,那便無論如何也不能介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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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對方錯會了自己,武才揚心里也好受許多。他極力控制自己,讓心情平靜下來,問道:“我……我在哪里?你們是誰?發(fā)生了什么事?”</br>
當下唧唧喳喳的聲音紛紛傳出,一個個爭先恐后地回答起來,大意卻是此刻在行往大都的路上,她們乃游行粉團,粉團的名字叫做“水舞風飄”,頭牌姑娘乃是著名的粉客五大魁首之一“青茉莉”、“一品蘭”。趕往大都的目的,本是欲與另四大當世粉客魁首“白牡丹”、“綠芍藥”“一品蘭”、“萬朵梅花開”決出真正花魁。但途中得到消息,江南的“香車”、“玉船”兩大粉團,已組合為一個粉團。她們這粉團,原叫水舞,和“一品蘭”的風飄粉團恰好在途中相遇,兩相合計,說道既然江南的粉團能組合起來,她們便也能組合。是以組合后有了這“水舞風飄”粉團。</br>
那“香車玉船”是江南粉團,她們這“水舞風飄”一向在北方活躍。不過兩大粉團,組合起來的真正目的,卻是與那被譽為大元帝國粉客第一花魁,向在大都為粉客花魁之首的“萬朵梅花開”,爭上一爭。看是否能合兩花魁之艷,將那七年來從未有人能比下去的“萬朵梅花開”給比將下去。</br>
人人爭相發(fā)言,唧唧喳喳地宛若一群小鳥在耳邊鳴叫,便是聲音再動聽,聽得多了,也覺耳中一片嘈雜。武才揚聽她們各個說起話來,都是一句一個師傅的叫著,不禁奇怪起來,終于等了個機會,插嘴問道:“我……小可……現(xiàn)在是光頭嗎?”</br>
他始終被眾女摟在懷里,手足動彈不得,也不敢輕易亂動,生怕被人誤會——縱然這些人本是粉客——是以現(xiàn)下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無頭發(fā)。</br>
一眾女子愕然一剎,忽然都笑出聲來。身后那少女笑道:“師傅,您不是光頭。您一路舞蹈,吸引了我們視線,我們跟了您五天,見您的舞蹈,大有種感動蒼生的沉痛氛圍,已非任何舞蹈能夠逾越,好不容易才等到您體力不支停下,都決心拜您為我們的師傅,終生不悔。”</br>
武才揚呆道:“你說我一路舞蹈?”眾女子都紛紛說道:“是啊,怎么您自己不知道?……我們也是聽別人說起,有個奇怪的人,每日邊舞邊行,狀如瘋癲,但舞姿說不盡地奇怪,總能吸引許多人觀看,而每看上一舞,到得最后,都忍不住地要跪拜下來,流淚不止。這才心動之下,尋找多日找到了您,當時您身后,已尾隨不少燒香拜佛的愚民百姓,以為您是佛祖顯圣。我們想方設法引開愚民百姓的膜拜后,尾隨著您過了五天,您才停下。”</br>
武才揚已覺毛骨悚然起來,想到如夢如幻的諸般場景,更難分辨何者是真何者是假。問道:“我從哪里開始舞蹈,你們可知道?”</br>
眾女子道:“最早是乾洲城外開始的出現(xiàn)謠傳,不過那謠傳說道您的舞蹈,此刻還在乾洲,下一刻已遠在百里外,并不可信。倒是太白山峰上傳來您連舞多日的說法,比較可信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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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幻化的天不老,待到那晟兒遠去,也露出身形,但他雖是露出了身形,面目也依舊不停地變換無休,忽然蒼老如垂死,忽然年幼如嬰兒。他想到方才劉先生縱然曾悚然低呼一聲“時間禁制”,依然于刻意相傳靈棋經(jīng)卜卦斷爻要詣后,才將之驅走的事情,不禁望著晟兒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br>
在任何廣漠草原或空曠沙漠乃至原始密林一帶,但凡禽獸群生之處,均會偶然發(fā)現(xiàn)一些自幼長在獸群中被野獸哺育大的孩子。“夏”乃流落于野馬群中的孤兒,被陽魔收留后傳予太陽玄功,成為陽魔的唯一傳人。這個晟兒,卻又是“夏”武功大成后偶然在狼群中收留到的孤兒,曾學過太陰玄功,算是陰魔的不記名弟子。但因陰魔的太陰玄功始終找不到正式傳人,他也因此成為當今不老情天中唯一會太陰玄功者。</br>
晟兒被夏從狼群中救出三年,才學會人語,和夏始終為亦主仆亦父子亦兄弟的關系。在不老情天內(nèi),身份始終為仆童。陰陽二魔的功法過于特殊,一個至熱一個至寒,尋常體質(zhì)根本無法修煉,往往未等練成,便會走火入魔,若非肉身**便是僵做冰尸,是以也始終無法覓得正式傳人,倒是這兩個野獸群里的孩子反倒體質(zhì)符合。</br>
半空中的那只老鷹,飛來飛去,劉先生抬頭看看老鷹,再目注晟兒沒去的方向,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何以他未被致殘?”</br>
多年以來,陰陽二魔始終有個奇怪的規(guī)矩難為人解,即:但凡他的貼身仆人,亦或親傳子弟,均在達到一定功力后,被陰陽二魔下重手致以殘廢。譬如天不老的親哥哥盲童,情難絕之父蒼奴,便是一個半盲、一個腿腳半殘,左似水專習練精門療傷之融冰法,事實上早無生育機能,亦可稱為殘疾,“夏”被封口成為啞巴,連不老情天內(nèi)身份最為特殊的梅如冰,事實上也被斷去兩根腳尾趾有暗殘在身。至于其余親自陰陽二魔傳下的,但并未習練太陰太陽玄功的子弟,也都有各式殘疾在身。“晟兒”太陰玄功在陰陽二魔出山前,第一階段始終未能練成,故此陰魔留了情分保留他健全身體。</br>
天不老回歸不老情天,也曾思索過如何處置“晟兒”。但既然陰陽二魔已亡且未留下安排,天不老亦難以明白為何陰陽二魔對親傳弟子都下重手,見這夏晟武功又始終并無進展,思索再三,終于還是未動手致其殘疾。此刻聽得劉先生詢問,頓感期間大有問題,反問道:“必須將其致殘?”</br>
劉先生微微一嘆,沉吟片刻,苦笑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劉某曾與二位前輩談起過不老情天淵源。二位前輩說道,初始之時,不老情天乃百花谷西金母一系仙派之仆從傭人,同時也系所有神仙妖魔鬼怪等神話仙佛之仆從傭人。又系盤古開天之始,便已先靈而生之人。俱在倏忽二神鑿混沌七竅之時,受混沌初開之變,身有殘疾。洪水之后,不老情天這些身有殘疾者,被眾神禁制一處,稱之為‘天殘院’,再由這‘天殘院’派生出眾靈院、眾仙院,之后才再有所謂的神仙妖魔鬼怪佛道一說。如按二位前輩說法,不老情天事實乃是有著與天同壽之史,比這百花谷西王母的仙派一系,更為悠久。自宋重演易理,察天地變故之后,才正式更名為不老情天,絕其‘天殘院’初始謬稱。當前這百花谷內(nèi)的數(shù)十面奇異照壁,據(jù)說也均系不老情天一系成員從各地搜集而來的原本屬于他們所有的各神幻派別之奧秘圖騰……”</br>
這些說法,天不老身為不老情天首席護法,自然也曾聽陰陽二魔談起過。但兄長盲童卻曾偶然冷笑一句:“無非雀占鷹巢爾。”一言道破期間實質(zhì)。世間玄異事,層出不窮。抬高自我身價,取名為神者,也比比皆是。哪個皇帝,不將自己視為天之子?一群武林人物,幻想自己與天同壽,更就是窮之于變,變之至終無法再變,只得以修仙一說改頭換面后迷惑世人而已。無盡虛空一語道破后,仍是凡俗之心。對此天不老大有體會。</br>
不過百花谷內(nèi)所有奇特照壁,天山一帶牧民均道宋時才偶有傳聞,卻是眾口如一。這些奇特照壁乃是不老情天最初組建成員又異地搜集而來的說法,顯然乃是不爭事實。只是——世間竟真有如此神力者?縱然各個都有可扛萬鈞之神力,又能采取何等方式,將照壁與山谷巖石結合得宛若一體?亦或世間當真有什么神仙鬼怪之可怖法力存在?</br>
劉先生再度苦笑一下道:“是以為確保傳承繼續(xù),但凡親傳子弟,皆須將其致以傷殘。否則身不傷者神傷心殘,眾神純凈,又豈是濁世紅塵凡俗之人所能繼承?不老兄以及與兄齊名之首席女侍情難絕,皆為幻化或心媚之神傷心殘者,是以不在其列。若這晟兒不予致殘,則唯有走神巫一道,亦或……”</br>
突然那天空飛來飛去的老鷹,發(fā)出聲尖利銳叫,羽翅振動,在“智慧之門”高達兩丈的照壁上方停留不動,恰好阻住此刻陽光射來的方位。羽翅拍震當中,光線也隨之晦明變換。</br>
劉先生一愕,自來易之取象,其變?nèi)f千,術派奇門遁者,尤為重視一些玄異變化。這老鷹總在關鍵言辭時出現(xiàn)異像,于九流數(shù)術者而言,若再不重視,定會將天地玄奧之真實忽略過去。喃喃道:“難道……”</br>
若有所思地走到那“時空之門”的照壁前,定睛打量照壁上的字跡片刻。而后再回到“智慧之門”的照壁旁,仔細打量光影變換帶來的微妙感覺,等待良久,忽然按下第二枚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