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才揚聽了，又呆片刻，才慢慢理出思路?，F(xiàn)下只有兩個解釋，能說明眼前事實。一是過往的如夢如幻經(jīng)歷，都真實存在，自己當前反倒在夢幻般的時光，但這猜測，顯然不太成立。一是果真便如這群女子所說，自己從乾洲城外開始癲狂。</br>
若是后者，無疑說明，在乾洲橫刀鏢局的交手當中，自己已受活閻羅那等可怖的神智控制法則而無法自拔。繼而又想：假設果真如此，就只有兩個機會使他能被活閻羅那詭異的控制法利用，一是典煙凝迫出他身形的吹煙之舉，一是修小羅一掌擊傷他時。</br>
凜然心驚中，武才揚迅速在腦海中回憶著一個個細節(jié)，仔細分辨體會。思恃典煙凝縱非活閻羅自體，也系活閻羅座下的幾大高手之一。兩者權衡，是活閻羅座下高手的可能性，反倒更大。</br>
至此楮大夫是活閻羅本人的猜測，已更為確定。</br>
若非如此，自己為何竟離開乾洲，就陷入迷夢般不可解釋的幻覺當中？修小羅又如何會在到達乾洲后，就莫名奇妙恢復神智？——他何嘗是恢復神智，根本就是被占據(jù)了楮大夫身體的活閻羅，召喚初醒，將其帶入更為深層的被控境界。</br>
須知在修小羅的腦海當中，始終有個細節(jié)，是修小羅不敢細想的最初經(jīng)歷：在乾洲邂逅幾大隱秘勢力爭奪白倫巾時，修小羅取出白倫巾的可怖場面——便是在那前后，修小羅悟到了雪花飛舞的高超輕功。現(xiàn)在細想，其實何嘗不可看作，便是那時，活閻羅控制著他，讓其一步步按活閻羅既定的目標，帶出心月狐？</br>
也難怪乾洲橫刀鏢局外竟毫不設防。原來典煙凝的存在，已令活閻羅完全有把握將所有可能存在的敵人，都在其不知不覺中控制起來。而自己的癲狂與清醒，無非乃是某一種意義上的交戰(zhàn)第一輪，暫時獲得上風。</br>
想及此處，已知倘若猜測成立，這活閻羅禍患，便當真是難以置信地可怖了。這等心力控制法，遠遠超越了心月狐的召喚**、巴圖的心有靈犀一點通。連自己竟也茫然不覺地，便被迷失神智。</br>
他心中的疑團，越來越是清晰。可那懷疑乃是夢幻的“眾生心田”內(nèi)遭遇，卻又更加頑強地在心中駐扎起來，迫使武才揚懷疑當前對活閻羅一事之猜測純屬胡思亂想、迫使武才揚覺得當下才是虛幻。到得幾乎已經(jīng)萬分肯定楮大夫便是活閻羅復生時，“眾生心田”中的遭遇乃是事實的心理，也同時達到巔峰。</br>
腦中一片混亂間，只聽得眾女紛紛叫嚷起來：“師傅又昏了……”</br>
***</br>
這第二枚棋子按了下去，天不老當即明白，眼前這劉先生，正調(diào)動所有智慧，試圖打開不老情天內(nèi)的這扇“智慧之門”。</br>
在不老情天內(nèi)，有許多類似的奇異構(gòu)造，且均有對應的奇特名詞。譬如方才所處于的全谷中心地帶，一入谷，便先見到“精之門”、“氣之門”、“神之門”，而后是“人世”、“鬼域”、“神話之門”、“仙界之門”、“化山幻谷”、“妖魔之鏡”、“修真之門”。那自是武學淵源的“精氣神”又分派而出的“人、鬼、神、仙、幻、魔、真”七派淵源。在這眾多奇異照壁類構(gòu)造之上，除了朱砂所書的門戶標志外，還有不同簡要詞句，有些則直接有武功圖像。多年以來，不老情天核心人員，皆系在此谷中修行領悟之后，再回石堡內(nèi)和堆積如山的典籍相對應，并以此來選擇適合自己修煉的武功。天不老本人，則是面對“化山幻谷”領悟，而后再回石堡與《幻術》十卷對應練習。</br>
在中心地帶之內(nèi)，卻又有“智慧之門、力量之門、創(chuàng)造之門、毀滅之門、輪回之門、時空之門、劫掠之門”七處一望便知屬于異域武學修煉的照壁。再內(nèi)，又有不老情天的標志性純蒼色百花谷內(nèi)谷中之谷的奇異地帶。自陡削的西山壁而入，順弧形路線折到北邊，倒錯形式總計折返八次，走出六十丈后，由北而入，陡然進入到一片十數(shù)丈直徑的大致圓形地帶，并無照壁，但谷內(nèi)地面天然形成一個先天太極八卦圖，正南方向的黑色石壁上，在朱砂大字“不老情天”下，直接銘刻著隸書體“滄海桑田”心法。</br>
這“不老情天”內(nèi)的太極圖，乃是以南為上，乾一坤八的先天太極，而通往此地的轉(zhuǎn)折路線，卻又是按以南為上，離九坎一的后天太極倒錯步設置。陰陽二魔的“太陰玄功”、“太陽玄功”，便是在這無數(shù)次的進入思悟當中，自這離九坎一的倒錯步內(nèi)頓悟而出。</br>
劉先生按下了第二枚棋子，神色已是大為輕松。抬目望去，那只振翅而飛的老鷹，卻如被禁錮于無形空間一般，盡管始終在振翅飛翔，卻總在東西兩側(cè)山峰間折來折去地焦急飛翔，且離那兩側(cè)山峰愈來愈遠，飛翔的距離越來越是短暫。</br>
靜謐的山谷，那老鷹振翅而飛所發(fā)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如“空！空！”的響聲。</br>
天不老皺眉看著天空飛翔的老鷹，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問道：“聽說九流之學，有種奇門遁，可采用術法，禁錮生靈。劉兄的兩枚靈棋，可是禁錮這只老鷹？”</br>
他所習的幻化神功，已跡近于法術，天山野馬坳百花谷，又一向據(jù)說乃是西王母修仙之地，不老情天一系中，也不乏思悟法術符咒一學者，是以老鷹的奇異飛翔之姿，固然違背尋常認知，卻并未在意，至多也僅是驚嘆一下劉先生果然不愧九流奇才而已。但——劉先生為何要禁錮這只老鷹？</br>
劉先生定睛打量老鷹的飛翔姿態(tài)，再掃了眼心神被吸引，無形中連面目的幻化也緩慢下來的天不老：“不老兄這幻化神功，功力愈見精粹了。自來幻化一道，皆是凡俗所言神仙之本領。不老兄是否亦可幻化為老鷹？”</br>
天不老心中一沉，劉先生雖是含笑而問，贊賞而望，但天不老精修幻化神功，注重一切微妙變化，哪還看不出劉先生眸中隱隱的憂慮？仍抱最后一分希望，搖頭道：“幻化為靜在地面的龐大大雕，倒勉強尚可做到。幻化為飛翔的老鷹，又如此靈便。至少以《幻術》十卷所載之幻派先人事跡，無人能做。至于心術轄控讓小弟產(chǎn)生錯覺，想來當世尚無人能為之。劉兄這符咒絕學，竟也能讓紙鷙如此真實，佩服！佩服！”</br>
兩人相互贊詢，其實乃是都發(fā)覺了這只老鷹不屬對方禁制，此刻結(jié)論都已得出，不禁大為凜然，均仔細又仔細地瞧著頭頂老鷹，在兩峰之間急切地飛來飛去的姿態(tài)。只看片刻，天不老已正式得出老鷹實為幻覺的結(jié)論，劉先生也神色陡然慎重起來。再過片刻，劉先生皺眉道：“不老兄能否暫時停止幻化，讓劉某瞧瞧不老兄真實面相？”</br>
那顯然也是劉先生仍抱最后一分希望之意。天不老自然知道，這劉先生的確不愧為九流奇才，舉凡巫道、醫(yī)符，扶扎、請神、測算、數(shù)術、風水、面相、天文地理、八卦九宮、紫薇斗數(shù)、術派奇門遁等無所不通。雖不詣武功，純屬文弱書生，但似乎任何神秘難解之事，到了他這里，都能一笑而釋。此刻一見劉先生如此慎重，當即意識事態(tài)果真詭異萬分。</br>
他苦笑一聲，竭力控制體內(nèi)的幻化神功力道，保持不變之態(tài)，道：“非是不愿，實是不能。劉兄哪知，這幻化神功愈是習練下去，便愈是無法控制自己，難怪它會失傳?！?lt;/br>
即使他強行控制，面相也依然是變來變?nèi)ジ緹o法測度。劉先生定睛看了看，便失望地搖了搖頭。天不老再苦笑一下，悵然接道：“……據(jù)說幻派的先人前輩，死亡之時皆非原本形象，而是其時幻化形象，亦不知將來我死亡之時，會是樹木石頭亦或貓狗魚蟲?！?lt;/br>
說至這里，卻見劉先生已又轉(zhuǎn)個方向，按下第三枚棋子。</br>
天不老心中一動，問道：“難道劉兄已心有所悟，要借這被禁老鷹的幻象，打開這‘智慧之門’？”劉先生按下這第三枚棋子后，卻似遇到了很大的難題，目光東張西望半晌，手中的第四枚棋子數(shù)次要落，卻又收回，對天不老的問話并未回答，顯然心無旁滯，未曾聽到天不老的詢問。</br>
天不老不敢再隨意出聲打擾。靜靜觀望。</br>
過了片刻，劉先生神色忽然開朗，自語道：“世者應也，原來如此……”點點頭，望向天不老：“不老兄未必能飛身擒下這鷹，但擊殺它，或可做到吧……”遞給天不老一枚棋子。</br>
這點倒可輕易做到。但天空飛翔的并非真實老鷹，而是某種真切形成的幻覺，是以天不老接過棋子，盯著老鷹迅捷飛翔的影子片刻，遲疑又遲疑，才終于斷定幻覺有一定軌跡可尋，得出軌跡飛翔結(jié)論后，陡然彈出棋子。</br>
棋子破空而出，仿似穿越了重重水面一般，其速越見緩慢。那老鷹飛翔之勢更為急切，但它再為急切飛翔，高度依然無法改變，依然處于五丈高度，而這一高度，卻早在天不老棋子內(nèi)注入的功力籠罩之下。倘若當真乃是老鷹在天空飛翔，還要考慮生靈所必然擁有的改變飛行軌跡變化，既然非是生靈，飛翔軌跡的變化一旦掌握，以精練幻化神功的天不老來說，反倒更為容易對付。</br>
棋子遭遇的阻力仿佛永恒存在，卻在某一瞬間，陡然就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倏然突破一切障礙，穿入老鷹腹內(nèi)。老鷹發(fā)出半聲悲鳴，墜落而下。天不老縱身接過老鷹，微微一振，棋子由老鷹腹內(nèi)墜落而下，咕嚕一聲，滾了幾下，滾到正西方向，啪撻一聲停定。</br>
一條蝴蝶般的白巾翩然而落。</br>
天不老陡然一呆。手中的老鷹死尸，已然變化。那卻再也并非老鷹，而是一卷羊皮薄冊。他打開系著薄冊的紅繩，迎面正見卷冊之上，有著“賀鑄”二字。而那羊皮薄冊，天不老卻曾見過，問旗亭一戰(zhàn)，正是由于癡傻的柴木兒，忽然癲狂而出，吸引問旗亭上諸圍攻者視線，這才讓大家有了準備時間，卻也因柴木兒被巴圖弟子圍攻束縛，那一戰(zhàn)不得不強制進行。</br>
那殘酷之戰(zhàn)的最終，卻是這卷《賀鑄》羊皮冊，引起陰陽二魔極端重視，自此才有大都之行，才有亡于江湖之憾?！顿R鑄》卷冊，自柴木兒得到之后，陰陽二魔除審慎觀看，一向在柴木兒身邊保存，除梅如冰能參與議事，即令天不老情難絕亦或文案諸葛清，也向來不明這到處皆可購得的書滿賀鑄詩詞之《賀鑄》羊皮冊，有何神秘?，F(xiàn)下卻突然由幻化老鷹之落顯現(xiàn)——難道，那竟是巫符工具？</br>
揀起羊皮卷，幾句話隨即躍然入目：</br>
舞閑歌悄,恨風流不管余香。繁華夢，晶俄頃；佳麗地，指蒼茫。寄一笑、何與興亡？</br>
***</br>
武才揚再度醒來時，尿意甚急。也不知是只過幾個時辰，還是又過幾日，只知到了夜晚。感覺體力恢復許多，也能少許活動一下，只微微翻轉(zhuǎn)身軀，便碰到一個溫暖的身體。</br>
他一活動，身邊那人登時醒來坐起，點燃油燈。武才揚睜開眼睛，見是個美艷少女。那少女見他睜眼，登時高興起來，輕聲道：“師傅，您醒了？”武才揚這才發(fā)覺，原來這少女就在自己身邊睡眠，想是出于隨時照料的用意。但在此之前，這卻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再看那少女，雖高興萬分，卻似總有種隱約的強顏做笑之意，也不知是否自己錯覺。</br>
但武才揚只看了她一眼，就見她裸臂露頸，坐起的上身也僅有一抹大紅肚兜，春色撩人，窘迫地不敢再看，哪有功夫細想，何況此刻便意甚急。只得道：“你……這位姐姐，……能否回避一下?！蹦桥拥溃骸皫煾凳窍搿蔽洳艙P吶吶道：“我要小解。”不敢看她。</br>
那女子點點頭，以那天生的幽怨聲音道：“哦，師傅不必拘禮，奴家本是粉客，也照料師傅了多時。”說話間將武才揚扶坐起來，伸手從床下取來夜壺，十分自然地塞入被內(nèi)，幫武才揚小解。武才揚窘得臉如紅布，過了半晌，也無法解出。</br>
那女子恍然過來，知道他臉嫩，低聲道：“師傅我先回避。”拿過一只枕頭，扶武才揚半坐半躺后，將夜壺放好位置，徑自下床而去。</br>
又過一會兒，武才揚才小解出來。仔細回憶以前，感覺中似乎并無侍寢之舉，猜測是否見他暈了過去，關心更甚？此時那女子聽到聲音，又返了回來，將夜壺取走。她身上衣著甚少，一來一去間，看得更是清晰。武才揚體力又恢復了許多，是以竟小解完畢，也未能軟下。一見那女子來來去去，靜心的思索登時更被對方女性誘人的曲線打亂。無法沉思。</br>
那女子將夜壺處理妥當，又回到床上躺在武才揚身邊，武才揚急忙側(cè)過身軀，背對于她，窘迫道：“我……我自己睡就好?！?lt;/br>
那女子從背后伸臂將他摟住，輕聲說道：“師傅，您身體未能復原，總須照料的。奴家等人，每日更換，都盼著能有一刻，師傅復原過來。師傅無須介意，奴家等對師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lt;/br>
***</br>
劉先生瞥了眼那句詩詞，眉頭緊皺，看看帶血棋子所落方位，揀起那條蝴蝶般白巾。白巾似絲非絲、似娟非絹，甚是奇特，但這白巾之上，卻寫滿了蠅頭小字：</br>
至正十四年。是年初，為應初劫，釋心月狐，剝巴圖國師號。至5月，楮大夫乾洲亂箭，初劫結(jié)束。驚魂谷修小羅、獨眼教柳一摟，隧無用，同入絕路；楮大夫重掌地北乾州通天堡、明玉心建天南乾洲通天堡，農(nóng)林植中昆侖龍脈。是年七七，武才揚年十四，初遇修小羅。毒手無命違逆當顱，弒之。九月。武才揚施婆羅門教毀滅“他心通”，測修小羅。深度測察，驚動復活天眼；陡生心力，波及眾生心田；特質(zhì)毒體，吸引當顱定顱。竹林幽域生命線、?？菔癄€悲情舞。復活天眼潰、眾生心田開；時間禁制生。佛問割肉飼鷹者，孰入地域？蛛網(wǎng)密結(jié)當顱定顱、三千大千空間結(jié)界。地者缺也、天者殘也。不老情天大易靈棋、渾噩不清二劫初孕。</br>
是年泗州城彭大毒發(fā)；郭子興入定遠，朱元璋收合陽；張士誠據(jù)高揚。韓密說長生，脫脫兵潰、順帝罷相，察闊兒接帥印。是年末，子興毒發(fā)，皇覺勢成；彌勒白蓮建韓宋。佛稱舍身喂虎者，唯愿此心是慈悲。辛丑歲春。括蒼劉基靈棋大成、鴻烈初明。念往昔而書。</br>
渾噩永恒人生如夢天地之間論武問**禁不禁待結(jié)未結(jié)通天徹地智慧時空三千大千子子個結(jié)空而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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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片刻，俱知眼下事態(tài)，已然超越一切認知，非以玄異不可解釋。各將所獲物事收入懷內(nèi)，相互凝望，天色已然漸生陰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