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五娘憂慮頷首，道：“武林之間，有新七魔。最初排名為寡欲道長、貪財老妖、青狼外婆、穿針姑媽、邪門阿哥、好事老外、活閻羅。雖然皆是令人畏懼或厭惡的惡魔，特點卻完全不同。”</br>
他當然對邪門阿哥、好事老外、活閻羅三人為何被視為魔頭已經(jīng)大有了悟，但眾生心田內(nèi)的遭遇究竟是否屬實，心里其實始終沒個底，既如此，反倒不如問上一問，增添一些了解。也免得總是由他心通狀態(tài)中掌握到知識或武林隱秘，根本無法斷定是否真實。</br>
目光瞥向車外，此刻隱五娘坐于對面，他不想暴露自己竟能看到車外的事實，不敢凝聚目力，只隱約知道，車外之人都已開始布陣。順隱五娘話意隨口應(yīng)道：“寡欲道長是因修煉丹鼎**，犯了色戒，貪財老妖是因事事要錢，這兩人事實上只能勉強算魔。其他人呢？”</br>
心中不覺想道：“其實，有的時候她們能隱藏自己的心意不為我知，反倒求之不得呢……”</br>
隱五娘道：“穿針姑媽之所以被稱之為魔，實則是因更改并創(chuàng)新了醫(yī)術(shù)，采用大量活人或死尸研討如何能更加有效地醫(yī)治于人。以賤妾看來，她不但不能稱之為魔，若研究能取得確切療效，反應(yīng)被視為萬家生佛。但那等直接把人開腹開顱的方式，也實在嚇人，而且真能治好的不多，治死得卻十有**。再走入魔境，或強逼人醫(yī)，或掘墳盜尸，都大違常情，被視做魔頭，于尋常意義上而言，絕不為過。邪門阿哥、好事老外皆秉傳于化石老邪，功法極其可怖，加上一個神秘可怕的活閻羅，事實上新七魔里當真名副其實該被視為魔頭的，也就這三個。”</br>
武才揚暗暗頷首，心想果真如此。問道：“野狼外婆呢？”</br>
隱五娘道：“大漠之地，有種奇怪的種族，該族每隔些年代，都能出現(xiàn)一名狼王，可號令天下惡狼。那野狼外婆，便系這一種族中的杰出狼王。她自幼被狼撫育成人，以狼為夫，與群狼交合，且抓獲敵人后，若非喂狼便是讓群狼凌辱敵手。嚴格說來，與其只把自己做為狼人看待有關(guān)。”停頓一下，隨口接道：“其人對武林也毫無興趣。之所以被奉為新七魔之一，只怪她不該在深明狼性之后，再書下驅(qū)狼**。實在是因有太多人員，都想取得她的驅(qū)狼**而致身死。但江湖卻從不論原因，只論是否有人慘死于她手下。”</br>
武才揚突然間想起，在探詢修小羅腦海時，曾有過柳一摟地底聽秘之事。彼時程萬斗便已派遣有高手，要取得那驅(qū)狼**。仔細想了想，恃道：“好像派遣的是個叫做……絕劍雙煞？”油然想起最初被程萬斗擒下時見過的神色陰騭、目光陰冷，身著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br>
在程萬斗最初的班底中，身后侍立尹金音、諸葛清，下首一丈處守候這兩個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再下才是四名錦羅袍青年。與諸葛清動手時，仿佛也未見這兩個紫底藍花錦羅袍的青年出手，無疑這兩名身負貼身保鏢任務(wù)的絕劍雙煞不但是程萬斗最初班底里最為信任的人員，武功也極其強悍。程萬斗親手與諸葛清交戰(zhàn)，他們都未出手，若非武功奇高，便是他們的身份，乃是白蓮教派給程萬斗做助手、同時也負責監(jiān)視的人員。</br>
想及對上當初認為不懂武功的秀才谷三秀才都幾乎喪命的可怕遭遇，對這絕劍雙煞的武功，武才揚也大生警惕之心。</br>
隱五娘凝視武才揚，道：“野狼外婆從不離開大漠，是以倘若此地有了野狼外婆培育而出的子孫，一是野狼外婆已然身死驅(qū)狼**遭人得去，一是她有了傳人或被禁制。尋常的惡狼，并不可怕。任何武人咱們均有應(yīng)對之策。但若是野狼外婆培育而出的子孫，各個俱是鋼身鐵骨。——師傅，那三百余名盜匪，竟能被群狼吞噬，顯然絕對是力不能抵造成。”</br>
這所謂的三百余名盜匪，想來也是天龍莊的暗地力量之一，而且不但各個武功高強，還有抗毒之法，否則隱五娘定然不會只以力不能抵來暗示群狼可怕。</br>
武才揚道：“是否狼的數(shù)量很多？”</br>
隱五娘道：“難題在于，若繼續(xù)前行，積雪太多，山道太滑，除非拋卻篷車趕路。而若不舍篷車馬匹，附近并無妥善的安歇地點。在此露宿，一旦有了群狼攻擊，很難保證是否會有群狼從天而降。事實上咱們最大難題是，遇到了畜生，咱們這些人的獨特武器根本無法發(fā)揮。”說罷嫵媚嬌柔地一笑，表情又迅速恢復為嚴肅，繼續(xù)凝視武才揚。</br>
越和她談話，武才揚便越是容易忘卻她的真實年齡，這隱五娘的美艷絕不亞于任何年輕女子，成熟女人別具特色的風情萬種又絕非青茉莉等年輕女子所能學像。是以陡然見了這一笑，武才揚竟登時耳熱臉赤，心跳加速。身體也根本無法控制地便是一酥。</br>
那絕非欲火膨脹，而是只覺渾身上下都似突然軟得毫無一分抗拒能力。</br>
她口中的所謂“獨特武器”，也登時了悟。</br>
隱五娘嚴肅地凝視武才揚，表明方才那一笑并無其他隱意。肅然道：“是以賤妾前來的目的，已經(jīng)十分明確。設(shè)若師傅身體未曾復原，今夜的局勢，或許會慘不忍睹。”</br>
那種肅然的凝視，大有情難絕和他分手時的莊重肅穆。武才揚凜然一驚，難以置信地凝望隱五娘：難道隱五娘她們已經(jīng)完全明白，自己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也看出了這些日子里自己所作所為的用意？若是如此，她……</br>
隱五娘靜靜凝視武才揚，忽然輕輕嘆息一聲，神色黯然下來。</br>
武才揚心中一緊：若她的用意乃是勸自己進行精門療傷之策，甚或這次竟是由她進行，怎么辦？該不該答應(yīng)下來？</br>
卻見隱五娘垂下頭去，凄然說道：“師傅，咱們每日都能見到您藏于無盡憂郁之下的強顏做笑。時刻都能注意到您警覺到不信任任何人的潛在神色。在您的眼眸里，始終存在的，都是那種普天下人都對您不起的可怕可悲；在您的表情變化間，始終存在而無法抵消的，都是那種絕望與悲觀，沒落和傷神。”</br>
須知任何人都無法始終面對自己，是以任何人也都無法明白究竟自己在他人的眼里究竟是何模樣。而也只有在他人眼中看到的“自我”，才是真實的“自我”之外在。聽及此言，武才揚如遭電掣。呆呆地望著隱五娘，思恃：“難道這些日子里，自己始終覺得心情大是暢快，始終在冷眼旁觀別人時，于她們的眼中，卻竟完全是另一番姿態(tài)？”</br>
隱五娘幽幽嘆道：“咱們始終難以想明白這些問題的根源。可是師傅，從來沒有人敢于和您細談，眼見危機即將隨時來臨，賤妾卻怎也忍耐不下，只想問上一句……”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秋水盈盈地望著武才揚。</br>
武才揚不禁心頭一陣發(fā)虛，任何其他少女的詢問，他都可含笑而望，進而讓對方心頭大亂。情媚制敵一道，他雖從未習練過，卻竟能莫名運用，是以真若遇到了暗含敵意的媚惑場面，他倒從來不懼。但眼前卻非蘊涵敵意的媚惑，若采用情媚制人之術(shù)的話，這隱五娘……畢竟年齡也實在是太大了點……</br>
然而隱五娘那秋水盈盈的眼眸，卻逐漸蘊出冰涼。微微開啟的紅唇，緩慢輕柔的聲音，卻不亞于一支支當胸貫入的冰箭：</br>
“師傅，您自己可曾想過，假設(shè)您一無寸物，饑餓之時，是否老天必須給您掉下一個飯團？……或許您幼時當真做過乞丐，賤妾想問上一問，是否您當乞丐的時候，但凡乞討，就必須有人給您施舍？”</br>
武才揚頓時驚呆：錯了！自己這一廂情愿的胡思亂想，竟是完全錯誤的。人家哪里是像自己的淫穢思想所想的那樣？根本就是在暗暗責問！</br>
隱五娘幽幽嘆息，秋水盈盈的眼眸依然一動不動地凝視武才揚，面上的微笑始終不變，言辭中的涼意卻也愈加冷酷起來：“師傅，賤妾實在是忍之不住。賤妾只想說上一句，所謂笑貧不笑娼。賤妾這等人員，都是娼婦。但賤妾等人，憑借的是自己活命自己。無論如何，也總比那些手足俱全、卻只靠乞討為生，毫無自立能力的乞丐要強上百倍。更可悲的是，做乞丐做到了已理所當然，還要責怪塵世間的一切都對他不起時——師傅，您自己想上一想，這天底下，是否有這道理？”</br>
“錚！”隱五娘在放于矮幾上青茉莉時時彈奏的琴上撥弄一下，發(fā)出了毫無任何意義的一響。纖纖玉手，展若蘭花，而后又深深地凝視武才揚一眼，優(yōu)雅地微微起身，掀開車簾，翩然而出。</br>
棉布車簾輕輕晃動，武才揚呆呆而坐。自恢復神智以來，首次被質(zhì)問震撼到不亞于遭受任何武功打擊的虛弱。</br>
可是的確——這天底下，誰人是必須為誰人做些什么的？誰人不是長了手腳？</br>
棉布車簾已停了晃動。而那“錚”的一響，卻在武才揚心間久久未消。</br>
語如弦。這才是當真的語如弦。——把那所有的什么陰謀詭計，什么布局安排，什么色情誘惑、武力逼迫等等表象都驅(qū)逐出去，是否也就只剩下一個真實的，也是最基本的問題：</br>
你若本無用，又有誰來用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