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鴻站在臨窗的案幾前寫大字。
一身朱紅色的常服,外面披了件同色系滾白狐貍毛邊的小氅。
雕花窗欞子被推開了一條縫,透一透空氣,也讓正午的陽光灑些進來,憑添暖意。
她婀娜的身段,著著十足貴氣的綾羅,又披沐在暖意的光線下,整個人提筆懸腕,筆走龍蛇,有一種訴不盡的雍容大氣之美!
但其實,想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公主殿下此番無端的揮墨練字,卻是因為:她緊張!
是的!她在極度緊張和焦慮的情況下,才往往會裝作若無其事的,練字。
說來,這個毛病還是跟她已經賓天而去的父皇學的呢!
先帝在位時,每逢國事不濟,或案牘勞形時,總也喜歡一個人躲在御書房里,揮墨書寫,把一腔的心事,或緊張或不快的,俱傾注于筆尖,蘸墨揮灑,紓解一番他為帝王之尊,不可告人的苦悶!
而每每這個時候,別人進不去的御書房,她這個嫡長公主卻是如入無人之地。
悄悄地蒙了那赭黃袍天子的眼睛,和他捉迷藏嬉鬧,還會搖著他繡有五爪龍圖案的袍袖,讓他教她寫這種‘看上去很男子漢氣概’的大字。
那萬萬人之上,掌管生殺予奪的男人,便會露出他鮮少流露的溫情和耐心,把小女兒抱上龍椅,教她研墨,勻墨,再在紙上起筆,運筆,收筆。
所以,堂堂長公主殿下的字,………寫的是龍飛鳳舞,拏云攫石一般。
沒個閨秀女子的樣子!
倒是人家太子殿下,跟著一幫狀元郎出身的太傅們,寫的一手簪花小楷,代父皇監國時,奏折上朱筆御批,看著就讓人挑大拇指,贊是‘有道明君’的風骨!
蘇婉鴻回憶著兒時的往事,不經意地就悄悄勾起了嘴角。待自己覺察時,卻又是滿心苦澀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一口吃食愁,為一件衣裳愁,為背不過的課業愁,為長不大的年歲愁!
而如今………無愁可愁,才最愁!
一輩子的路,已經鋪在眼前了,搭眼看過去,就能看到盡頭!無波無瀾,亦無愁可愁!
至于目下的緊張和焦慮,那就是她那個名義上的混蛋駙馬,給她憑空制造出來的了。
動不了她的根本,卻又如同癩/ha/蟆爬到了腳面上,它不咬人惡心人!
她真害怕那個混蛋下作的男人,在京兆府的大庭廣眾之下,再胡說八道她什么!
自己雖非是過于愛惜羽毛的人,但到底是世風如此,一個婦道人家,若是被人當眾敗壞了名聲,說她也曾中了那種東西,那她真的可就是……成了無數人茶余飯后最熱門的談資了。還是最為香/艷,最令人恥笑,也最讓人輕薄的,那一種!
漆黑烏木的硬毫提斗毛筆,在她纖細白嫩的玉指中,被執捏的不堪承受。一滴濃飽的墜墨,‘啪’的一聲,打在了雪白的熟宣上。
動靜不大,卻一下子喚醒了獨自沉思的人。
罷了,她這是干什么呢?該來的總會來!擔憂和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也許,那邊事情的發展,并沒有她想象的這么糟糕呢!
蘇婉鴻掀去寫廢了的那一張,再次蘸墨勻筆,在下一張上,重新開始。
她在這兒一派淡定,靜心養神,殊不知,正堂院子月亮門后的某個小角落里,有兩個大男人,正怒火沖天呢!
柏司琛單手一擰,就把耿伙夫的腕子掰到了背后去,稍一使勁兒,便將他整個人都抵在了山墻上。四方石頭壘成的山墻,石灰抹的墻縫。
可憐耿伙夫的一張熱臉,大冬天里直接地就被懟到了凹凸粗礪的冰涼墻面上,負距離貼著。
他是滿心怒火呀!不敢發作。
“哎哎四公子,您有話好好說,別氣壞了自個兒身子!我老耿人笨,還請公子明示……啊!!”
最后這一聲痛呼,是柏司琛嫌他竟還沒有半點認識到自己的錯處,給他稍稍加的一分力。
耿伙夫當即疼得只剩下‘嘶——嘶——’的份兒了!
柏司琛怒道:“是誰讓你把姚廷扔到河溝子街上去的!他當時中了那種下作東西,你不知道嗎?!”
老耿委屈哪!“不是您讓我把他扔出府去的麼?您也沒說‘別扔了河溝子街上昂’呀!啊——”
柏司琛又加一分力,是嫌他頂嘴。
其實真要論起對錯來,他自己也確實該負有責任的!畢竟當時給老耿下指令把姚廷扔出府去的人,是他!但他那時候想的是,老耿能有個正常人的思維,把中了那東西的公狗男人干脆扔去個山里林里,讓他自行解決,別再禍害了別人!誰知道,他這遭瘟手下這么不管不顧的呢!
他這兩日光顧惜著他公主殿下的嬌貴身子了,床笫之間他自己也有點上頭,竟把這茬事兒給忘了!
耿伙夫‘呼呼’地喘著粗氣,背后那只強有力的手,好歹的算是松緩了一點兒。
他再接再勵地給自己辯解:“我可沒把他直接扔在河溝子街上拉倒了昂,我還害怕他禍害了無辜行人呢!”就算是半夜里街上沒有行人,那不也還有無辜流浪母狗麼!
“我又害怕他萬一發/起/情來,得不到排解,再給那玩意兒治作死了!沒辦法,我掮著他找了好幾條街,才找到那么一家快關門倒閉的青樓,里面全是些半老徐娘,人又熱情價格又公道!還說,‘這么英俊的一條漢子,給我算便宜點兒’!”
柏司琛:“……”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給他付了100文錢我就走了呀!我這么潔身自好的一人!”耿伙夫忿忿不平,也不知是為自己痛失的那100文錢,還是為自己‘潔身自好的走了’!
柏司琛:“!!!”
就那種程度的毒性,發作起來,能是你100文錢就擺平的?!想想老鴇子就算扒了姚廷他一身衣裳去當了,也抵不夠他欠下的嫖資吧!
怪不得要扯了他去報官呢!
柏司琛怒色未消的一把甩開了老耿的腕子,負手而立。“這兩日別在府里呆著礙眼了,滾出去轉轉吧!”
耿伙夫捋著自己頃刻間烏青一片的小臂,喏喏稱是。他也不知道他礙了誰的眼了,怎么礙的!
就讓他家公子給攆出府去了!真是的,公主府里多好呀,想吃啥就做啥吃,雞鴨魚肉柴火棍子都不用花錢,這出去了又得為一日三餐發愁!
柏司琛梳理了梳理心頭上的悶氣,換了幾口喘息,提步走去正堂。
一路穿廊過房,看到那一抹朱紅色時,她正亭亭玉立于窗前,微風拂過她的半丈青絲,她像一株俏立枝頭的含苞牡丹,雍容華美中,又不失玉笑珠香的可愛。
柏司琛輕步而至,展開披風來,將這一朵嬌俏的春意,私藏在自己的懷里。
“這么冷的天兒,還開窗子,真讓人不省心!”
某一朵貪圖新鮮空氣的溫室嬌花,也就只好自覺地伸出手,關了窗。
她此時確實有些強打精神的勁頭了,一是不想讓人看她遭逢誹議,便沒了主心骨的頹喪下去。二是,她自己在床榻上干躺著,也怪心煩意亂的。還不如起來穿戴整齊了,精神爽利地應對要發生的事情。就是頭有點暈,腳也有點輕!
現在身子骨一挨這個懷抱,怪了,更厲害了!
蘇婉鴻倚在柏司琛的懷里,回眸淺笑,嬌媚中又有一絲憔悴。“左右無事,還能光躺著麼,越躺越沒力氣!還不如起來寫會字兒呢!”
柏司琛輕輕捉了她的手腕,移開,好整以暇地來觀賞公主殿下的大作。還不忘在她耳邊出言奚落她:“力氣都被你自個兒使完了,還不得再好好攢幾天呀!”
蘇婉鴻也不是在某方面很懂的女人,還真就沒聽出他這話里的葷腔兒來。一臉認真地問他:“寫的還算是能入柏四公子的目嗎?!”
傳言,柏家四公子從邊關回來是要考取功名的呢!
身后的男人笑回她:“殿下自謙了!貴寶墨,寫得,龍飛鳳舞,有拏云攫石之勢。行云流水,又有天然雕飾之姿!還……呃,疼!”
蘇婉鴻抬肘戳他,沒見有人把‘你寫的什么玩意兒呀,放飛自我,原始手筆嗎’說的如此清新脫俗!
柏司琛默默地收回了后面未刷出來的‘漆’:還,仿若有靈,每一筆畫里都似乎孕育出了新的生命,自行思考!
大概就是,每一筆畫,都不考慮整體這個字的結構和銜接,走的格外自我!
當然,他絕對沒有嫌棄蘇婉鴻的字兒的意思,在他看來,也許在大夏朝所有的男人看來,女子嘛,能識文斷字就可以了,與其把時間和精力花費在‘練得一手好字兒’上,那還不如去研究研究,一日三餐、四季衣裳。
也許,在這個認知上,大夏朝英明神武的先帝爺,都未能免俗!
蘇婉鴻卻渾不自知,還不拋棄不放棄地想提升一下自己:“四郎教我!”
柏司琛聽得這聲一語雙關的‘四郎’,有點兒牙磣,偏又發作不得!只好認命地捏起她的玉手,在她寫的那個宛如十四條蟲子組成的‘靜’字下首,懸腕書了一列小楷:
‘司琛于戊子冬日留盛都筆’
蘇婉鴻倚身撇他,“可別!若是傳出去了,我這‘龍飛鳳舞、行云流水’的字兒,怕是會墜了你柏四公子的英名!”
柏司琛也不理會,只管把他倆人的這張大作掀到一旁去晾著,又執了她的手繼續寫。
蘇婉鴻瞪大眼睛看著!
————結果還是個‘靜’字兒,頂多就是比她寫的有力了一丟丟,流暢了一丟丟,也大氣了一丟丟!???.??Qúbu.net
最后,她的手被攥在那雙大手中,又落下了一列小楷:
‘婉鴻于戊子冬日留盛都筆’
蘇婉鴻:“……”
耳畔,柏司琛問她:“還寫嗎?”
蘇婉鴻抬眸望他,任性道:“還寫!”
非要看看你下一張,還能寫出什么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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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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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